其實《土撥鼠之日》要補進魯獎的事孫朝陽之前就跟遲春早聊過,希望他到時候裝沒看見,直接放過去就是。至於小說質量,放心,絕對一流,唯一顧慮的就是怕有人扯那書是科幻小說,不符合規定。


    他也把拉美魔幻現實主義小說的概念跟老遲講了講。


    老遲對這事倒不是很關心,他真的是看意識流小說不順眼。這種玩意兒太邪性,自己以前所學的文學理論都被顛覆了,簡直就是難以容忍。


    什麽意識流,連基本的故事都沒有,囉裏八嗦,跟說夢話一樣,純粹就是糊弄讀者。國外的意識流小說就不說了,畢竟是開創,如《喧嘩與騷動》《追憶逝水年華》《尤尼希斯》這樣的作品,隻能作為一種文學流派的標本而存在,供後世學者研究。


    至於國內的意識流小說,有一部算一部,必然會被時間所淘汰——一部小說連故事都沒有,他是小說嗎,開玩笑嘛!


    吳勝邦在大會上主推《女神》,遲春早就是看不順眼,就是要杠。


    倒不是配合他打套拳。


    “就算他讓我出國訪問,我見了人該罵還得罵。”遲春早說:“吾愛老吳,吾更愛真理。”


    孫朝陽:“得了吧,你老消停消停。”


    魯獎複活賽的事情且不說,《科幻海洋》七月號卻是奇了,提前到六月底發行,上麵開始連載著名作家孫三石的長篇科幻小說《球形閃電》。


    一九八四年的天氣很怪,早春的時候很冷,在四川,就算是四季如夏的攀枝花也下起了鵝毛大雪。要知道,那地方即便是三九天,氣溫也恆定在二十六度,真是古怪到家。


    但到夏天,卻熱得有點兇,而且熱得有點早。


    連日豔陽天,中原大地籠罩在一片熱浪中。


    六月底是學生們最辛苦的日子,畢生要畢業考試,高三學生要準備下個月的高考,普通學生則要提起精神應付期末考試。


    河南鄭州,華北水利大學也跟蒸籠一樣。


    小小的學生宿舍塞進去八個人,且都是龍精虎猛,火力極壯的小夥子,更是熱得難熬。


    劉慈新正拿著一本厚如紅磚的課本背書,背得腦瓜子嗡嗡的。


    他是山西陽泉人,兩年前考進了這所學院,學的是金屬材料與熱處理專業。整天就是跟高碳鋼低碳鋼,彈性形變,塑性形變之類的概念打交道。‘


    在這兩年的學習期間,他也跟同學們去工廠實習過,發現實踐和理論知識還是有些微的區別的。比如“淬火”這專業名詞被老工人稱做“戰火。”當時他還很不理解,跟人爭辯了半天。後來才知道,“淬火”太容易被人錯聽成“退火”,那可是要出大事故的。


    劉慈新在班級學習成績平平,甚至一不小心還會落到車尾。他認為自己資質隻屬平凡,對於未來也沒有什麽憧憬。反正順利混到畢業證,迴山西老家找個工作就成。現在國家包分配,大學一畢業就是國家幹部,根本就不用費腦筋。


    而且,老家那邊也已經說好,娘子關火電站也願意接收他,就是稍微遠了點,但待遇還行。


    當然,這畢業證也不是那麽好混的,課程太多,難度也大。有《金屬材料與熱處理》《機電學》《機械製圖》《無線電原理》,還有讓人一學就想死的《高等數學》。


    劉慈新剛進大學的時候,學習成績並不太理想,主要是他發現學校的圖書館太誘人了。整整兩年他都泡在裏麵讀一些亂七八糟的書,什麽量子物理,什麽《場》什麽弦理論,引力潮汐、引力塌縮、黑洞、拉格朗日點、楊振寧、羅傑彭羅斯、愛因斯坦,還有《閣樓》,看得半懂不懂。但那些奇異的微觀世界和宏觀大宇宙卻深深地迷住了他。


    然後接連掛了幾科,慘遭補考。


    和他一起補考的一個同學兩科不及格,肄業了,人生盡毀。看到同學父母哭成淚人的情形,劉慈新被震住,幡然悔悟,閑書也不讀了,開始認真學習。


    大學裏充斥著各類神仙,他們宿舍中就有兩位神人。一位個詩人和一個酒仙。


    先說酒仙,這人是西部的牧民子弟,家裏一百多頭牛,喜歡喝酒,喝啤酒。每次喝完後,酒瓶子也不扔,放床下,一學期下來,床下幾十個瓶子,滿滿草原的味道。倒是便宜了宿管阿姨,買了後可以添個菜。


    詩人在報紙上發過幾篇打油詩,一到大學就開始寫詩給女同學,滿篇都是“啊,我的女神。”“啊,我的雅典娜,我的海倫。”搞得女同學一看到他就繞路走。


    期末考試了,詩人還不消停,抱著一本雜誌看得入迷,口中還念念有詞:“絕了,絕了,這是詩,史詩啊!”


    天氣熱,劉慈新被他鬧得心血浮躁,忍不住看了那書一眼,就撲哧一笑:“《科幻海洋》,科幻小說,跟詩可沒有關係。”


    “萬物皆可為詩,詩不拘泥於形式,關鍵是你要寫出詩意來。”詩人指著刊物開篇的長篇連載說:“這部作品在我心目中就是詩,可以媲美李白天姥山的作品,那瑰麗的想象是宇宙中最宏大的詩篇,慈新,你不是喜歡物理學嗎,你應該讀讀,你必須讀。”


    劉慈新一看,《球形閃電》,作者孫三石。等等,這個孫三石不是寫尋根文學的著名作家嗎,他的暗算也很不錯,什麽時候寫科幻小說了。


    帶著這份好奇,加上實在沒有心思複習,他就拿起雜誌讀起來。


    這一讀竟然讀到半夜,怎麽也停不下來。


    直到第二天頭昏腦漲進入考場。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做卷子的,心中悲歎:完了,要掛科,這個暑假日子不好過啊!


    都怪孫三石寫了這麽一本精彩的小說,好氣人!


    帶著巨大的不滿,劉慈心提筆給雜誌社寫了一封不長的信。


    信上說自己是大學的一名學生,正在讀大二,學的是金屬材料與熱處理專業。他不是文學愛好者,也不喜歡看小說詩歌散文什麽的,但這部球形閃電卻深深地吸引了他,以至於期末考試成績也將一塌糊塗。


    他不寫作的,也不看什麽文藝作品,自然也不是孫三石的崇拜者,這封信主要是想提出自己對這本小說的一點看法和不滿。


    小說很好看不假,作家的才情和想象力令人驚歎,但他如此浪費自己的靈感卻讓人忍無可忍。


    你想啊,球形閃電中那麽多新鮮的點子,比如“納米材料”“液體地雷”“宏聚變“量子玫瑰”“個人電腦”“光盤”“信息高速公路”等,隨便拿一個出來,都能寫一部好作品,他偏偏要合在一部書裏。


    如此浪費自己的靈感,不可原諒。


    以後別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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