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狗必須為陳平安打抱不平了,“魏檗今天怎麽不強了?在咱們山主那邊鐵骨錚錚,見著了這撥有點來頭的書生,就見風轉舵,分明是胳膊肘往外拐嘛。”


    披雲山與落魄山是隔著幾步路的近鄰,北嶽山君府稍微有點風吹草動,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有事沒事就去那邊逛蕩的謝狗,所以魏檗自擬神號“靈澤”一事,謝狗是知道的,而且她還知道陳平安勸過魏檗,勸不動而已。


    小陌微笑道:“遇到了由衷欽佩的仰慕之人,想來就會萬事好說,再犯倔的人都不會鑽牛角尖了。”


    記得朱斂說想要讓一個人聽勸,隻有三種可能,要麽碰到被自己認為是強者或是貴人的言語點撥。或是親身經曆,遇到一些事情了,走過彎路吃過了苦頭,覺得自己的某些習慣,某個道理,不改不行。再就是看書。


    前者得碰運氣,後者靠宿緣和智慧,所以更多還是第二種情況,讓人不得不多加琢磨。


    謝狗笑嗬嗬道:“魏山君誠心仰慕的對象,不會有幾十號人吧?”


    小陌以心聲說道:“沒那麽誇張,大概隻有一手之數。”


    曾聽朱老先生聊起過魏山君的大致生平,故事頗多,出身簪纓世族,魏氏有那“家住夷水六百春”的美譽,是一個文運顯赫、香火綿延的官宦大族,而魏檗本人,生前就做了大官,而且不靠祖蔭,通過科舉“官卷”的官場捷徑躋身仕途,而是以競爭堪稱慘烈、都不是什麽激烈的“民卷”奪魁,並且是連中三元,一步步躋身廟堂中樞,最終美諡“文貞”,追贈太子太保,魏檗死後更是成為庇護一方的英靈,得到朝廷封正,最後將“官位”做到了古蜀地界神水國的山君第一尊。


    論修身養性,魏檗最為敬仰文廟的大先生,論治學文章,崇拜詞中之龍辛先生,論為人處世,推崇那個出身亞聖府的劍客阿良,論兵法武略,是某個因為功業有瑕在武廟地位一降再降的殺神,但是要說多才多藝,無所不精,還得是近在咫尺的那位藕花福地貴公子……朱斂。


    謝狗以心聲說道:“山主架子這麽大,今兒好像都沒有以真身待客,不妥吧?讀書人可記仇,最受不得同行擺譜。”


    小陌解釋道:“正值學塾開課,所以大先生在山腳那邊就已經通知公子,不必專門為了迎接他們而請假,相較待客,還是授業要緊,大先生就沒有讓公子為難。居敬先生當時還曾調侃一句,身為開館授業的教書先生,請假這種事情,不能有第一次。”


    謝狗點點頭,“若都是這樣的讀書人,世道想不太平都難。”


    她突然咦了一聲,後知後覺問道:“小陌!為何道鄰和黎侯的心聲,就你聽得見,我連一個字都聽不見?”


    高冠佩鐵劍的魁梧男子,抬頭看了眼少女姿容的劍修白景。


    謝狗心中了然,頓時氣得牙癢癢,扶了扶貂帽,她抬起一條胳膊,再做了個以手掌拍打胳膊的挑釁動作。


    不就曾經問劍一場,沒能分出勝負嗎?氣性就這麽大嗎?


    小陌笑道:“你那也不叫問劍啊,朝至聖先師的車隊劈頭灑下一大片劍氣暴雨,結果你才出劍就收劍跑路了,周國能不動怒?”


    謝狗撇撇嘴,“追得上我,不就可以問劍一場了。”


    小陌黑著臉。


    謝狗立即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勾起了小陌一些不堪迴首的傷心事,她這個罪魁魁首趕忙主動認錯道:“這種偷襲行徑,是不太地道,不光彩,得改改,以後肯定改。”


    一行人緩緩登山,黎侯率先開口問道:“陳山主,落魄山作為上宗,如今譜牒修士加上純粹武夫,人數有無破百?”


    陳平安搖頭道:“人數不曾破百,就算加上被霽色峰祖師堂譜牒記錄在冊的記名客卿,準確說來,其實半百不到,因為對外宣稱封山的緣故,未來二三十年之內,相信成員增添還是會比較有限。”


    黎侯笑道:“靠著這麽點人,做成這麽大的買賣,實屬不易。”


    陳平安慚愧道:“布鼓雷門,貽笑大方。”


    閔汶笑道:“百劍仙印譜和皕劍仙印譜,居敬私底下珍藏了各十套,認為奇貨可居,值得待價而沽。”


    黎侯說道:“都是托山上朋友買的,陳山主手邊可有閑餘的印譜?當然必須是劍氣長城晏家鋪子的初版初刻。”


    陳平安無奈道:“我自己就隻留了兩本。”


    早知道這麽值錢,當年晏家臨時設置的書坊,那撥匠人刻工們就別想休息了,不帶迴幾萬本就算陳山主這個包袱齋當得不稱職。


    黎侯惋惜道:“可惜是印譜,沒有雕版一說。”


    若有雕版,別說版刻個幾百幾千本,百萬本又有何難?


    周國終於開口說道:“我翻過兩本印譜,與劍氣長城風土人情有關的印蛻文字,還有為那些本土劍修量身打造的印章,無論是印文還是邊款,這兩種印蛻,內容都很好,實屬上佳,隻是在這之外,純屬東拚西湊,縫縫補補,因為落在真正做學問的人,以及金石大家眼中,都很難有過高的評價。”


    言外之意,名氣大於內容,歸根結底,印譜既是借助劍氣長城,又是借助末代隱官的頭銜,才有如今浩然天下的風評和追捧。


    周國神色淡然道:“這些本該是相濟說的話,隻是他對你的為人比較認可,想必不會直說,就隻好由我來當這個惡人了。”


    閔汶笑著點頭,“既然有了私心,自然就不願苛責陳山主了。”


    陳平安笑道:“前賢早已用詩句道破症結,文章最忌百家衣,火龍黼黻世不知。”


    停頓片刻,陳平安繼續說道:“於治學一道,我不曾上過學塾,既沒有家學童子功,後來一直在外遊曆,習武和練劍不敢懈怠,在道德文章這一塊下苦功夫不多,不敢說登堂入室。幸虧劍氣長城那邊的劍修們,不太講究這個。”


    隻要劍氣長城那邊銷量好,能讓人掏錢購買,酒桌上吹捧幾句,就足夠了。至於印譜在浩然天下這邊的風評好與壞,與我何幹。


    因為登山一行人,對話都沒有用上心聲言語的手段,所以高處山路台階那邊,如麻雀坐成一排的眾人,都聽得見道路上的閑聊內容。


    最後聞訊趕來的落魄山財神爺韋文龍,此刻滿臉漲紅,反複喃喃自語,真是居敬先生,竟然真是居敬先生……


    同樣是賬房先生的張嘉貞,約莫是家鄉不是浩然天下的緣故,反而還好。


    恐怕一座落魄山,這會兒還不知道那撥書生身份的“機靈鬼”,就隻有自認“但凡笨一點,早就被人一拳打死”的陳靈均陳大爺了。


    話說迴來,景清道友確實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畢竟先前在那槐黃縣城,他都見過三教祖師了,可曾有半點待客不周的地方?


    陳清流微笑道:“不錯不錯,硬話軟說,綿裏藏針,書沒白讀。”


    換成一般的讀書人,麵對這幾個文廟掛像上邊走出的陪祀聖賢,能夠說話不打顫、舌頭沒打結,相信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暖樹有點緊張,下意識伸手攥緊裙擺,她不比陳靈均這個可能這輩子涉足文廟才一兩次的家夥,她第一眼就認出了那撥讀書人的真實身份。


    “不用緊張,這就叫聖賢先忤後合,眾人先合後忤。”


    朱斂笑著安慰道:“要論世間讀書人,行的端坐的正,言行心皆一致,我們山主怎麽都能算一個,怕什麽呢。”


    陳清流說道:“聽說老廚子你精通十八般武藝,棍法一定高過劍術和槍法?”


    棍掃一大片嘛,朱斂這一記溜須拍馬,既吹捧了自家山主,又說了“端正”和“相濟”兩位至聖先師親傳弟子的好話。


    朱斂身體前傾,與那位斬龍之人雙手抱拳,學自家公子說了一句,“布鼓雷門,貽笑大方。”


    陳清流以心聲問道:“這裏隻有四個陪祀聖賢,寶瓶洲五嶽封正,需要五人,今天還有誰沒到場?”


    辛濟安說道:“我也不太清楚。”


    不出意料的話,照理說是周國住持北嶽披雲山的封正典禮,大先生道鄰負責中嶽封正、頒布神號一事,畢竟按照文廟禮製,中嶽地位是要比其餘四嶽高出一線的,當然也有可能雙方互換,關鍵就看魏山君的臉皮厚度了,或是陳山主願不願意從中斡旋,幫著魏檗說服大先生留在披雲山了。


    陳清流說道:“相信黎侯跟陳平安私底下一定聊得來。”


    一來雙方都是生財有道的賬房先生,再者他們兩個,對各自先生的推崇和維護,都可謂不遺餘力。最重要的,兩人都願意在書齋道場和聖賢書本之外,學以致用,在山下耗費精力。


    果不其然,周國點頭道:“若是劍氣長城如我們浩然一般,早就守不住了。來之前,我們聽先生說過,老大劍仙曾經對劍氣長城有過一個類似蓋棺定論的評價,說之所以能夠屹立萬年之久,學問根祇在五字,‘不浩然而已’。故而劍氣長城不必學浩然天下,浩然天下更學不來劍氣長城。”


    陳平安臉色古怪。


    算了算了,自己搬書那麽多,老大劍仙剽竊自己一迴,也不算什麽。


    周國灑然笑道:“你要是見著了我們幾個,隻會唯唯諾諾說好話,多有違心,處處附和,才會教人失望。需知文聖挑選親傳弟子的眼光,一向挑剔,足可自傲,如今選你作關門弟子,那麽老秀才在這件事上,就算晚節不保了。想必老大劍仙當初選你入主避暑行宮,異議不會太小,劍修們至多在明麵上不敢質疑什麽,腹誹和牢騷,肯定不少,所幸陳山主不曾辜負兩本印譜的文字和末代隱官的身份。”


    說到這裏,曾經跟隨至聖先師一起走遍天下、周遊列國的高冠男子,轉頭笑問道:“大師兄?”


    被魏檗尊稱一聲大先生的棉袍書生點點頭,微笑道:“總歸是文質彬彬,然後君子。迴頭文廟那邊,我來建議此事。”


    陳平安身為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至今竟然連個賢人都不是,牆裏開花牆外香,豈不是教諸子百家看笑話。


    見陳平安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想要婉拒此事,周國直截了當說了一句,“要是真不願意當君子,你可以去跟禮聖商量。”


    陳平安一時無言。


    為了不當書院君子,就去專程找禮聖一趟?


    估計先生再偏心自己,都要嘮叨自己幾句吧。


    陳清流幸災樂禍道:“讀書人就是矯情。上杆子送了個君子頭銜,扭扭捏捏的,還不樂意收。擱我,別說君子,就是給個文廟教主都照收不誤。”


    一聽好友說自家老爺的壞話,陳靈均立馬就不樂意了,一手肘打在陳清流肩頭,“你不也是讀書人,被窩裏罵人吃悶屁!”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用上心聲手段,說出了一句積攢多年的心裏話,“輷鞫殷殷,晝夜不息。大先生辛苦了。”


    市井老話總說一句公道自在人心,又說老百姓心裏有杆秤……諸如此類,看似虛言,實則在這位人間第一個擁有本命字的書生這邊,半點不虛。人間道路之上,書裏書外,一切言行,所有因為一句話一件事延伸出去的善與惡,在大先生道鄰這裏,都曆曆在目,聲聲在耳,那種聲響,如世間百姓之眾,路上車馬之多,日夜行不絕,聲音響若雷鳴。


    棉袍書生腰懸一隻水瓢,可不是故意為了與世人顯露自己的身份,而是一種外顯的“道化”。


    極有可能,瓢內水之多寡,便是世間仁之深淺。


    當然這些都是陳平安的猜測。


    棉袍書生笑道:“與道為鄰,心甘如怡。”


    “在我個人看來,君子豹變有三,一變至於賢,二變至於聖,再一變,至於道矣。”


    “安貧樂道,想來齊先生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有些事,無論是聖賢之當仁不讓,還是豪傑之以怨報怨,你覺得必須要做的就隻管去做,隻是在心境上,不必太過拖泥帶水,相信齊先生也不願意你因此而道心凝滯,妨礙修行。”


    陳平安點點頭。


    書生突然問道:“陳平安,你怎麽看待亞聖的學問?”


    陳平安緩緩說道:“隻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行有不得皆反求諸己’,光憑這麽兩句話,就絕對有資格流傳後世萬年。”


    “還有呢。”


    顯而易見,你陳平安別想著這麽用一句話就給“糊弄”過去,遠遠不夠。


    你要不說我的好話,我也就不拿這個考校你了。


    見陳平安好像被問住了,他笑道:“換個不那麽空泛的具體問題,你不妨簡略說一下杞柳之辨和湍水之辯的看法。”


    陳平安說道:“在迴答大先生的這個問題之前,我先說幾點自己的個人見解。”


    “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沒有四端之心,人就會成為非人。登山修行的練氣士,必須比凡俗夫子更加理解此間真意。”


    “但是‘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我並不認同這個觀點,亞聖忽略了家庭、宗族、一地風俗對人的後天烙印,無視了一個人先天就有的趨利避害的本能。”


    “隻有一句話,在我看來,是亞聖用心深遠、唯一一句‘山上神仙語’,就是‘心之所同然’……”


    聽到這裏,棉袍書生笑了笑,竟然不讓陳平安繼續說下去了,“就此打住。”


    這位大先生也沒說對,也沒說錯。


    陳清流站起身,不知為何,突然有點想念那個傻大個的謝師姐了。


    謝師姐在自己的幾個弟子當中,對那個腦子最不靈光的柳道醇,反而最為偏愛,她跟鄭居中反而沒什麽可聊的。


    那件紮眼的粉紅道袍,好像就是謝師姐送給柳道醇的見麵禮,此外還送了一座琉璃閣給他作道場。


    約莫有這麽一層關係在,陳清流對如今叫柳赤誠的小弟子,就跟著偏心幾分了。


    柳赤誠隻是小弟子,陳清流其實尚未收取關門弟子,不過柳赤誠一向是以自家師尊關門弟子自居的。


    關門?你那叫堵門。


    陳清流輕輕歎息一聲,此山花木眾多,唯獨少了些桃樹,倒是小鎮桃葉巷那邊,桃花開得深紅淺紅不寂寞。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先前陳清流幫著開口討要兩幅字帖,其中留給落魄山的那幅,辛濟安是截取一篇詞牌名為水調歌頭的舊詞內容。


    客子久不到,好景為君留……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


    不知不覺,此時此刻的落魄山中。


    僅是飛升境以及飛升境之上的修士,就有十四境劍修,斬龍之人,陳清流。


    辛濟安。小陌,白景。


    落魄山編譜官,如今化名箜篌的白發童子,一頭飛升境化外天魔。


    躋身文廟陪祀十哲之列的道鄰,周國,閔汶,黎侯。


    如果再加上一個都沒敢冒頭的流霞洲飛升境老修士,道號青宮太保的荊蒿。


    就有雙手之數了。


    嗯,作為東道主的此山山主,是個元嬰境。


    ————


    雲岩國京城,青同與仰止分開,繼續獨自走街串巷,漫無目的。


    突然在一處相對僻靜街巷拐角處,看到了一個白衣少年,背靠牆壁,手裏拿著彩色的折紙風車。


    說心裏話,青同寧肯跟陳隱官打交道,也不願跟此人碰麵。


    崔東山快步走向青同,彩色風車緩緩旋轉,神色殷勤道:“能夠在山外,見到青同次席,老高興了!”


    青萍劍宗的首席客卿,是蒲山葉芸芸,而次席供奉,就是眼前的這個青同。


    先生曾經開誠布公,給予青同道友一個極高的評價,是青萍劍宗的第四座無形山頭。


    所以親自邀請他為下宗擔任一位身份隱蔽的護道人。


    陳平安還承諾會拉上他的先生,在文廟那邊替青同說幾句公道話。


    看看能不能在鎮妖樓附近,揀選一處風水寶地,開宗立派,爭取吸納、招徠一些身世清白的桐葉洲本土妖族修士,成為譜牒修士,讓青同好當個初代祖師。


    當時在密雪峰那邊,青同也沒敢說什麽大話,說是隻敢保證會盡力而為,不作其他任何承諾。


    陳平安好像就等他的這句話,雙方就此一言為定。


    青同擠出一個笑臉,“見過崔宗主。”


    崔東山使勁點頭道:“他鄉遇故知,都是意外之喜。”


    青同沒說自己在燒烤攤那邊遇到仰止的事情。


    崔東山也隻當假裝不知。


    青同問道:“崔宗主這次現身京城,是準備親自主持大瀆開鑿事宜?”


    崔東山搖頭如撥浪鼓,“不會不會,有種夫子、曹師弟和米大劍仙在,我就可以放心當個無所事事的甩手掌櫃了。”


    青同不會說那些客套寒暄的場麵話,一時間氣氛就有些沉悶。


    崔東山說道:“這次趕巧碰見次席供奉,剛好,與前輩說件咱們宗門的要緊事,走,去桐蔭渡船那邊聊兩句。”


    青同好歹是個名副其實的次席供奉,委實是推脫不得,隻好跟著崔東山徒步走向京城外的魚鱗渡。


    早知如此,還不如耐心陪著仰止和那個小河婆吃烤串呢。


    崔東山隨口說道:“青同次席可曾選好宗門的地址?”


    青同說道:“暫時還沒有,反正不著急。”


    其實是有幾個心儀選址的,但是不願跟這個崔宗主多聊而已。


    還是跟陳平安談事情做買賣,心裏比較踏實。青同總覺得這個“白衣少年”姿容的崔東山,是那種百無禁忌的人物。可能隻是在作為他先生的陳平安那邊,才會收斂幾分,像個心智正常的人。


    崔東山高高舉起手臂,輕輕晃動,彩色風車旋轉不停,笑道:“這樣啊,我本來還想著你心智有了合適選址,剛好我近期也有了青萍劍宗的下宗選址,雙喜臨門呢。”


    青同誤以為自己聽錯了,“下宗?”


    青萍劍宗才當了幾天落魄山的下宗,你崔東山就想著擁有自己的下宗了?!


    崔東山確實沒有誆騙青同,已經想著如何籌劃建造屬於青萍劍宗的“下宗”了。


    而且並非是既定的五彩天下那座宗門,隻因為近期文廟那邊頒布了一條律例,練氣士在五彩天下的基業,與浩然天下無關。


    崔宗主氣勢洶洶,寄了一封信到禮記學宮,與茅司業詢問到底是文廟哪個吃飽了撐著的家夥,昏頭了嘛,竟然有此建議。


    結果茅司業的迴信就一個字,我。


    崔東山隻好退而求其次,暫定選址就在桐葉洲的中部,位於燐河的入海口,所以暫時不用跟剛剛結盟沒多久的玉圭宗來個針鋒相對。至於燐河畔,青萍劍宗馬上就會正式破土動工,打造一座仙家渡口,名字都已經取好了,就叫滿霞渡。


    在那邊,南北兩岸,很快就會出現兩個小國,一方是女帝獨孤蒙瓏,首席供奉邵坡仙,護國真人吳懿。另一方是於祿,謝謝。


    崔東山何止是一擲千金,自掏腰包,買買買,除了宗門地界的三座山頭,還有例如本來屬於白龍洞藩屬山頭靈璧山的那座野雲渡,如今就屬於青萍劍宗的私人渡口了,崔東山就是花了一百顆穀雨錢買下的。


    此外崔東山還有一份大手筆,準備一鼓作氣搬遷更多桐葉洲各國舊山嶽、仙府道場遺址,擱放在舊有三山的周邊地帶,就這麽一點一點向外擴張地盤,還要再為宗門購置許多的“飛地”,一座座散落在桐葉洲各地的藩屬山頭,終有一天,以點及麵連成線,在地盤規模一事上邊,就可以跟玉圭宗掰手腕了。


    你有一座雲窟福地,我不也有一座長春-洞天?何況雲窟福地是周首席的,不就等於是自家的?


    隻是此外文廟還按功贈予玉圭宗一座額外的福地,崔東山就把主意打到了萬瑤宗的三山福地,當然難度是大了點,慢慢來就是。


    到了熙熙攘攘遊人如織的魚鱗渡,崔東山帶著青同登上那艘桐蔭渡船。


    青同發現除了米裕跟種秋他們幾個都在,一間屋子,坐了不少人,如此興師動眾,看來今夜商議之事,確實不是什麽小事?


    崔東山一拍腦袋,“忘了邀請一位山上前輩列席議事了,你們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崔東山縮地山河,重返雲岩國京城。


    嫩道人與道號龍髯的小龍湫山主司徒夢鯨,喝過了一頓酒,並無睡意,煉山訣也修煉到了瓶頸,就獨自坐在屋頂欣賞夜景。


    這麽一座巴掌大小的小國京城,竟然能夠在那場席卷一洲的戰事中保存完好,冥冥之中真有鬼神嗬護耶?


    宅邸外的街道上,有個白衣少年使勁揮動手中的彩色風車,“嫩道長,嫩道長,這邊這邊!”


    嫩道人疑惑道:“道友你是?”


    難得碰著一個看不出道行深淺的練氣士。


    “我是東山啊。”


    白衣少年笑哈哈道:“自家人!論文脈的輩分,我跟李槐是同門師兄弟哩。”


    嫩道人其實已經猜出對方的身份,李槐提起過此人,是一個早年上杆子要當陳平安學生的家夥,曾經一起遠遊求學。


    崔東山羞赧道:“今日拜訪,確是有事相求,就是有點難以啟齒。”


    嫩道人說道:“既然難以啟齒,那就別說了。”


    跟我客氣是吧,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崔東山正色道:“前輩有所不知,晚輩早年行走山下的時候,也有個響當當的別號,與前輩的‘嫩道人’有異曲同工之妙,就叫‘垢道人”!”


    狗道人?


    嫩道人臉色陰沉,年紀輕輕的就不學好,找上門來,罵人?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憋屈憋屈。崔東山兜裏的神仙錢,早先還是有那麽一點積蓄的。


    但是那個老王八蛋,好像早就算準了自己會開辟一座宗門,留給崔東山的那幾件咫尺物裏邊,


    既不會捉襟見肘,也算不得如何寬裕,總之崔東山想要閉著眼睛大手大腳花錢,就甭想了。


    崔東山腳尖一點,踩在院牆之上,再一個蹦躂,飄落在屋頂,一屁股坐在嫩道人身邊,小聲道:“嫩道長,實不相瞞,如今我們剛剛建立宗門……”


    嫩道人搶話道:“我沒錢!”


    還是李槐說得對,做人總不能被麵子牽著走。


    再者真不是嫩道人故意裝窮,而是事實如此,在那十萬大山,年複一年,早先辛苦積攢下來的那些神仙錢,早就被饑腸轆轆的蠻荒桃亭給吃光了。


    你當那個境界有多高、脾氣就有多差的老瞎子,是啥善茬?還管飯啊?


    到最後,蠻荒桃亭的兜裏就隻剩下三種神仙錢,各一顆。實在是舍不得吃掉,就當是給自己留個念想。


    可要說法寶靈器、天材地寶、靈丹妙藥什麽的,嫩道人還是有幾件的,畢竟是個飛升境,還是蠻荒天下以兇悍著稱的老修士,沒點家底,出門都不好意思跟相熟的道友們打招唿。


    白衣少年好似心口挨了一記重錘,霎時間呆若木雞,悶悶道:“如嫩道長這麽德高望重、道齡悠悠的山上前輩,竟然如此……”


    嫩道人點頭道:“窮。”


    約莫是說話太硬氣了,嫩道人擔心傷了和氣,聽說文聖一脈的讀書人,告刁狀一個比一個擅長,萬一崔東山哪天告狀到李槐那邊,終究不美,所以嫩道人放緩口氣,解釋道:“真要闊綽得起來,我何必來龍髯仙君這邊蹭吃蹭喝蹭住?”


    崔東山搓手道:“一顆錢都麽的嘛,那前輩願意出力幾分麽?”


    嫩道人立即有所警惕,“出力?怎麽說?既然都是自家人了,還勞煩崔宗主說幾句敞亮話。”


    “與各國朝廷掏錢買山一事,我可以自食其力,四處借債也好,跟人賒賬也罷,總歸是拆東牆補西牆,勉強能做成的。”


    “那些被各國君主視為雞肋的山頭,它們又不長腳,搬山一事,太過消耗練氣士的靈氣,晚輩境界不夠,小小仙人,也沒有將山嶽收入囊中、納須彌為芥子的無上神通,所以每次負重挑山返迴宗門,何止是苦不堪言,好幾次,叫天天不靈的,簡直就想要一頭撞死算了。”


    “嫩道長沒錢,晚輩無境界,難兄難弟,難怪投緣。”


    嫩道人笑嗬嗬道:“我這趟來桐葉洲,可是被你家先生邀請來幫忙大瀆開鑿一事的搬徙山脈,你這種要求,屬於私事吧?”


    思量片刻,嫩道人繼續說道:“要是崔宗主願意跟自家先生開口,去落魄山霽色峰那邊討要來一紙公文,這個忙,再棘手,我也就幫了。”


    跟在李槐身邊,嫩道人還是學到了不少為人處世的學問,一來擔心崔東山自作主張,連累自己出力不討好,哪裏做差了,真出了問題,都沒個人幫忙兜著。陳平安那邊有個說法,好歹是一份白紙黑字的證據。以後出了任何問題,都可以往陳平安那邊推。這位年輕隱官,財迷是財迷了點,做人還是比較講道義的。


    再者雖說自己於搬山一道,是老祖宗,當之無愧的祖師爺,除了朱厭就沒誰敢跟自己比這個,搬徙山脈,自然是信手拈來,卻不能白出力,陳平安和眼前這個姓崔的,都得欠我一個人情才行。


    這就叫萬無一失,且一舉兩得。


    崔東山如釋重負狀,“有啊,怎麽沒有書信,早就有了一個來迴了,如果沒有先生的點頭和授意,晚輩怎麽敢來前輩這邊叨擾,豈不是太不講究,太失禮了,天底下就沒這樣當晚輩的道理。”


    崔東山從袖中摸出一封書信,雙手奉上。


    嫩道人將那封信收入袖中,也不拆開,點點頭,“那我就陪著崔宗主走一趟,權當熱熱手了。”


    既然有年輕隱官的親筆信,這個忙,不幫白不幫。真要計較起來,別說輕而易舉的搬山,再幫著煉山都無妨,反正都是修行嘛。


    他娘的,這少年好歹是個一宗之主,還是文聖的再傳弟子,總不能在這種事情上坑騙自己吧。


    所以書信就不當麵拆了,畢竟浩然天下的讀書人,都好麵兒。


    處處講究繁文縟節的浩然天下,不比“赤手空拳走遍天下”的家鄉,在這邊光靠境界高,打打殺殺再厲害,依舊混不開,任你是飛升境,不會做人,還是會把道路走窄了,唯有熟臉的道友多,山上香火情多,才能左右逢源,觥籌交錯,一頓酒局連一頓。


    崔東山做了個仰頭舉杯的手勢,笑嘻嘻說道:“嫩道長,魚鱗渡那邊有條咱們自家的渡船,船上邊有好酒,不如再喝一頓?”


    嫩道人想了想,反正無聊,喝酒就喝酒,還是秉持那麽個宗旨,多個山上朋友多條路。


    不曾想那白衣少年沒有用上仙家手段,而是選擇徒步走向魚鱗渡,嫩道人倍感無奈,總不好反悔,隻得跟著。


    桐蔭渡船上邊,崔東山離開後,通過與種夫子的閑聊得知一事,原來是崔東山當了宗主,新官上任三把火。


    今天他們要商議的,就是一件跟落魄山很不一樣的事情。


    不同於上宗落魄山那種和和氣氣的“一團漿糊”,作為下宗的青萍劍宗,在首任宗主崔東山手上,進行了一場堪稱大刀闊斧的改革,比如最新設置了三府六司八局,據說以後等到宗門譜牒成員的人數多了,除了三府不作任何增設,其餘司局衙署在現有基礎之上,機構還會繼續擴張。


    屋內牆壁上掛了一幅青萍劍宗的巨幅堪輿圖。


    以朱筆標注出不同的山頭諸峰道場,以及用墨筆圈畫出來的諸司局“衙署”所在。


    先前在密雪峰祖師堂內,由上宗落魄山掌律祖師長命,她來宣布下宗青萍劍宗的祖師堂成員。


    上宗宗主陳平安,下宗宗主崔東山。兩張椅子相對而設。


    掌律祖師崔嵬,首席供奉米裕,執掌一宗財政的種秋。隋右邊,曹晴朗,陶然,吳鉤,蕭幔影。此外經由祖師堂第一場議事過後,順利通過決議,擔任次席供奉青同,首席客卿黃庭,裘瀆,末席供奉曹峻。他們一同得以補任、順利躋身祖師堂成員,這些屬於山上的常例。


    而蒲山葉芸芸,大泉王朝京城府尹姚仙之,都屬於記名客卿,卻破例得以在祖師堂擁有常設座椅。


    這顯然就是歸功於某人的一言堂了。


    崔東山,種秋,崔嵬,供奉米裕,再加上一個暫時空懸的護山供奉。他們這幾個“當大官的”,再加上祖師堂擁有一把座椅的,例如擔任次席供奉的青同等,接下來他們將會各有分工,管轄數量不等、職責不同的幾個府司局。


    青同對此不覺奇怪,事實上,崔東山如此設置,才算一個正常的宗字頭仙府,像落魄山那麽鬆散隨意的山頭,才是特例。


    青同掃了幾眼地圖,總計三府六司八局的框架,分別是相對地位超然的泉府,山府,水府。


    禮製司,度支司,功過司,運轉司,雲遊司,點檢司。


    經製局,香火局,鉤沉局,秘書局,釀造局,營造局,刻書局,花月局。


    泉府。


    負責掌管整座宗門的財政大權,負責人自然隻能是種秋。


    種夫子比較特殊,一人擁有多處“衙署”,除了在設置在仙都山密雪峰的泉府之外,以及雲蒸山的一處私宅,負責給山中的一眾純粹武夫教拳,此外崔東山剛剛在綢繆山的山腳,建造了一座書院。被崔宗主說成是能者多勞的種夫子,出任首任書院山長。


    山府。


    管轄一宗諸峰大小事宜,同時掌管護山大陣和所有山水禁製,遇到無法召開密雪峰祖師堂議事的某些緊急事務,山府成員,可以臨時決意。看樣子有點類似一座規模更小的祖師堂,人數暫時隻有五人,崔東山,米裕,景星峰曹晴朗,首席客卿黃庭,次席供奉青同。


    水府。


    負責收集諜報,培養死士刺客,掌管明麵上宗門地界、以及鄰近山水地界的巡山一事,防止敵對勢力對宗門的滲透,同時在外安插棋子,栽培和扶植一些不記名的嫡係修士和盟友仙府。領袖是崔東山,副手是掌律崔嵬。


    禮製司。


    職責眾多,負責記錄譜牒戶籍,禮樂祠祀享祭,師傳道脈婚嫁繼嗣,諸山道場武館書院,加上年譜編撰,升遷評點,平時的待人接物,還管著操刀編寫山水邸報等事。由隋右邊擔任禮製司主官,曹晴朗和裘瀆共同出任此司佐官。


    這個禮製司,無疑是位居諸司局之首了。


    因為仙都山次峰謫仙峰,如今歸隋右邊所有,故而禮製司就建造在謫仙峰的那處掃花台。


    功過司。


    必然是掌律祖師崔嵬的一畝三分地了。全權負責一宗祖師堂、內門和外門弟子的功過賞罰,金玉譜牒的記錄在冊……以及除名!


    掌律崔嵬,與那個本命飛劍名為“破字令”的嫡傳弟子於斜迴,道場建造在仙都山天邊峰,仙人掌。功過司衙署自然就近建造。


    運轉司。


    設置一座劍房,掌管飛劍傳信,負責所有渡船的調度,例如那艘跨洲渡船風鳶,以及當下腳下這條桐蔭,以及宗門名下各個仙家渡口,一切宗門“飛地”的藩屬山頭。


    一雙鬼修道侶,兩金丹,吳鉤和蕭幔影,精通陣法,他們的道場位於綢繆山雲梯道旁。負責這座運轉司衙署的日常事務。


    這就是作為開山元老、立派祖師的特殊待遇了,畢竟按照新規矩,以後隻是金丹修士,是肯定無法在祖師堂占據一席之地的了。


    按照青萍劍宗第一場祖師堂議事訂立的規矩,以後隻有金丹劍修、元嬰練氣士和遠遊境武夫,各自境界夠了,還要看功勞簿上的成績,通過了山府和祖師堂的兩場審核,才能擔任祖師堂成員。


    不過運轉司名義上的主官,還是首席供奉米裕。


    米裕與本命飛劍為“飛來峰”的嫡傳弟子何辜,道場建造在仙都山的雲上峰。


    但是隻看此司衙署設置在綢繆山那處雲梯附近,就知道米大劍仙的這個主官,當得有多麽“名義”了。


    度支司。


    職掌各種租賦和庫藏、存儲收納,記錄所有水陸商貿收支,每年製定預算,以及給一宗修士定期定例發放薪水俸祿。宗主崔東山暫時擔任度支司主官,但是按照規矩,歲計所出而支調事宜,需要與泉府種秋稟報核準,再交由祖師堂審議通過,才可以通過。


    雲遊司。


    負責安排弟子外出曆練、安排師門長輩護道事務。若有一些比較麻煩的山外糾紛,可以直接飛劍傳信水府。此司以末席供奉,劍修曹峻擔任主官,歸水府管轄,但是太平山黃庭,蒲山葉芸芸,鎮妖樓青同,大泉京城府尹姚仙之,都在雲遊司這邊“掛名”。


    點檢司。


    隻說在那艘跨洲渡船風鳶之上,就有崔東山煉製的一眾金甲力士和符籙傀儡,其中將近一百的“山水點檢”,被崔東山分別命名為雨工、金師、挑山工、摸魚兒等。此外還有兩百多機關傀儡,前者散落桐葉洲各地,除了細致描繪各地山水,還可以順帶著順手牽羊,尋寶撿漏,見好就收。至於後者都已投入到大瀆開鑿中去。


    經製局。


    簡單來說,最重要的職責,經製局就是負責設置一宗諸峰的名額編製,比如可以建議一座祖師堂擺放幾張座椅,每座開峰的山頭適宜擁有多少名嫡傳弟子,內門外門弟子的數量,都歸經製局管轄,同時權衡諸峰、各座道場之間的山水界線。關於那些未來適宜開峰的山頭,給出先後次序和人選評點。隻是相對而言,官身沒有禮製司那麽清美。


    香火局。


    安排傳道和護道人,與山上盟友的人情往來,兼顧記錄每一位弟子檔案秘錄,背景履曆、曆練過程和評點優劣,需要的時候,禮製司和功過司官員都可以來此調閱。大體上在內歸禮製司,在外歸香火局。


    鉤沉局。


    尋找適宜修行的劍修胚子、天生的道種,有學武資質的。總歸就是負責下山秘密尋找合適的弟子,帶上山門修行問道。


    秘書局。


    保管珍藏所有書籍,靈書秘笈,劍譜拳譜。由曹晴朗負責。


    雲遊司與水府,泉府與度支司,禮製司與經製局,以及禮製司與香火局,好像都出現了一定程度的職責重疊。


    此外按照這種衙署設置的框架之下,隻說神仙錢與真金白銀。密庫寶物,包括法袍,法寶靈器等。道書秘籍。三者就此分開。


    釀造局。


    給諸峰分配飲食藥膳,釀酒煮藥,煉製靈丹妙藥,日常飲炭薪柴之事,文房清供、燈燭等供給。


    舊龍宮教習嬤嬤出身的老虯裘瀆,元嬰境,老嫗的道場,位於綢繆山水源處的婆娑峰。修行之時,偶有道氣流溢,就可以增添一山水運。由裘瀆掌握釀造局。


    營造局。


    類似山下朝廷的工部衙門,掌管宗門所有營造事務,鑄劍煉物,開辟山上道場府邸,建造渡口渡船,山澤苑囿園林、草木花果等事。營造局暫時由崔東山主持具體事務,佐官是劍修陶然,這位才登山沒多久就已經名聲鵲起的金丹境劍仙,道場在那仙都山朱砂峰。此外還有那三位來自舊玉芝崗淑儀樓的蘭貽,俞杏樓,傅祝。曾經擔任過渡口督造官的三位修士,境界不高,兩觀海一洞府,但是做事認真,且有一技之長。


    刻書局。搜集購買一切孤本善本書籍。由擔任書院山長的種秋負責,青同次席擔任副手。


    花月局。


    就很簡單了,掌管青萍劍宗的所有鏡花水月。


    這也是米大劍仙頭迴想要主動挑起一份重擔的職務。


    在這張地圖上,出現了多個別說是青同、就連種秋和曹晴朗都感到陌生的名字,多是擔任各司局衙署的佐官。


    比如其中就有一個叫“稗官”的,就同時擔任經製局和刻書局的佐官。


    青萍劍宗,暫時還是一主兩輔的三山格局,除了祖山仙都山,還有雲蒸山和綢繆山,各自主峰為吾曹峰和景星峰。


    山腳的渡口,名為青衫渡。


    密雪峰的山腳那邊,小陌將一處淺灘命名為落寶灘,在那邊搭建茅屋。


    吾曹峰是宗主崔東山的道場,還是雲蒸山的首任山主,景星峰歸屬師弟剛剛結丹的曹晴朗,暫時還不是綢繆山的主人。年輕一輩劍修當中,誰率先躋身玉璞境,就會自動成為吾曹峰的下一任峰主,順勢擔任第二任雲蒸山的山主。而青萍劍宗以後的宗主,從下任宗主曹晴朗開始,都會從景星峰中走出,類似玉圭宗的九弈峰。


    如今的新規矩,隻要時日久了,就會成為一種曆史悠久的傳統。


    既然是劍宗,作為祖山的仙都山,就是劍修的練劍之地。綢繆山那邊,劍修之外的練氣士。雲蒸山,則是武夫居多。


    雲蒸山,裴錢選擇了青竹澗旁的釣魚亭,結茅落腳。


    當師父的陳平安,選擇在此山稍高的酩酊峰建造私宅。


    作為次席供奉的青同,按照山上常例,得以占據一處山頭開辟為自家道場,綢繆山的翼然坪,屬於僅次於景星峰的第二高。


    有此安排,其實用意很簡單。


    陳平安希望青同道友,能夠擔任曹晴朗這位得意學生的幕後護道人。


    青同自然對此心知肚明。


    在曹晴朗躋身上五境、擔任第二任宗主之前,都需要他多上點心了。


    終於靠兩條腿一路走到了魚鱗渡,嫩道人雙手負後,捧場一句,“崔宗主真是家大業大啊。”


    崔東山帶著黃衣老者一起走上船板,笑道:“哪裏哪裏。”


    在這之前,薑尚真與馮雪濤,剛剛進入那座屋子。


    所以等到嫩道人一進入屋子,放緩腳步的崔東山,就順手輕輕關上門。


    屋內有桐葉洲鎮妖樓青同,飛升境練氣士,且是半個止境武夫。


    道號青秘的飛升境修士,野修馮雪濤。


    落魄山首席供奉薑尚真,青萍劍宗首席供奉米裕,兩位大劍仙。


    再加上一個負責關門的崔東山。


    麵對這麽個陣仗,嫩道人差點當場炸毛。


    崔東山微笑道:“嫩道長,關起門來說句自家話,先前那封書信其實是假的,晚輩開個小玩笑,前輩不會生氣吧?”


    嫩道人嗯了一聲,板著臉點點頭,“無傷大雅,都是自家人嘛。”


    然後崔東山就很殷勤熱絡得拽著嫩道人的胳膊,非要讓這位前輩坐在宗主的那張椅子上,嫩道人推辭不得,隻好落座。


    崔東山就仔細說了三府諸司局的設置,初衷是什麽,職責界線在哪裏,為眾人娓娓道來。


    有了嫩道人在場,馮雪濤這個外人,就沒有那麽不自在了。


    崔東山說得細致,聊了差不多足足半個時辰,這才大手一揮,撂下斬釘截鐵的一句話,若無異議,那就散會。


    讓周首席跟著,再單獨喊上陶然,崔東山準備讓這位陶劍仙,不用在桐蔭渡船這邊待著浪費光陰了,立即動身趕去燐河畔那座茅屋,渡口營造一事,已經從紙麵落地。


    至於嫩道人,留在屋內,與那青同敘舊幾句。


    到了船頭那邊,崔東山笑眯眯道:“陶劍仙,我還是那句話,靜候佳音,等你躋身元嬰,我就讓禮製司那邊,幫你大辦一場開峰慶典。”


    陶然沒好氣道:“做夢算不算數?”


    崔東山伸出手掌心抵住下巴,似乎在認真考慮陶劍仙的這個自嘲說法。


    陶然很怕這個思路異於常人的宗主,立即改口說道:“修行一事,我肯定不會懈怠,但是結果如何,成與不成,還得看命。”


    崔東山指了指周首席,笑道:“之前我們約好了的,讓你罵幾句薑尚真的,這會兒隻管唾沫四濺,開罵!”


    薑尚真雖然一頭霧水,還是笑著提醒道:“陶劍仙,事先說好,罵歸罵,別動手。”


    早先陶劍仙在陳隱官、小陌和米裕那邊,何等豪氣幹雲,如今當真碰見了薑老宗主,竟然臉色尷尬局促起來。


    崔東山戲謔道:“陶劍仙你這個人怎麽迴事,瞧不起我們周首席嗎,是覺得境界不夠,不配你教訓幾句?”


    陶然訥訥道:“崔宗主就別拱火了。”


    崔東山看似調侃道:“那今天就算了,陶劍仙還有沒有那種想要罵的大活人,以後有機會,我都一一給你找過來。”


    陶然顯然也給說急了,說道:“盡扯些有的沒的,總這麽陰陽怪氣,怎麽當陳山主的學生,我看他就沒什麽架子,像讀書人。”


    崔東山與薑尚真對視一眼,大笑起來。


    陶劍仙的這番說辭……似乎很有道理,他們不宜反駁。


    陶然告辭一聲,祭出一艘符舟,離開魚鱗渡。


    薑尚真趴在欄杆上,笑道:“怎麽折騰這麽一出了。”


    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不是信不過誰,而是人多了,以後隻會越來越多,總得找點事情讓他們做做,一個人啊,就不能太無所事事,遊手好閑,很多本不該成為問題的問題,純粹就是閑出來的。”


    薑尚真問了個很內行的問題,“以後青萍劍宗諸峰修士、武夫,他們挑選親傳弟子,你也要管?”


    崔東山微笑道:“平時就是個做做樣子的空架子,一般情況,不會真管,走個過場而已。”


    隻是當崔宗主真想要管的時候,也就可以管上一管了,而且屬於那種有據可查的名正言順的管束。


    崔東山抬起雙手,十指交纏。“互為卯榫,就牢靠了。”


    隻顧著個人的感受,追求純粹的自由。


    唯有作逍遙遊的陸地真人,野修散仙是也。


    崔東山沒來由問了一句,“周首席,你覺得何謂喜歡一個人?”


    薑尚真笑了笑,“大概是如墜賊窟,任你殺賊如麻,依舊敵不過。”


    仙都山,謫仙峰掃花台。


    隋右邊手持一把癡心劍,劍光清亮如雪光。


    她唯一的弟子,小廚子程朝露如今在那座洞天道場之內練劍。


    山腳落寶灘那邊,出現了一位好像雲遊至此的老人。


    隋右邊驀然瞪大眼睛,顫聲喃喃道,“先生,先生?先生!”


    龍泉劍宗,猶夷峰。


    劉羨陽,終於出關了。


    確切說來,就是長長久久睡了一覺,不再是以往那種打個盹兒。


    看著活蹦亂跳的劉羨陽走出屋外,賒月鬆了口氣。


    劉羨陽臉色古怪,以心聲說道:“我又見到了遠古天下十豪之一的那位劍修。”


    既然劉羨陽都這麽說了,其實對此並不感興趣的賒月,隻得假裝好奇問道:“然後呢?覺得你是個天才,一高興,就傳授你幾手高明劍術了?”


    劉羨陽神色複雜,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擺擺手,“與他有個約定,以後再告訴你細節。”


    賒月問了個比較感興趣的問題,“打架很厲害?有多強?”


    劉羨陽點頭道:“曾經跟隨他走了一趟落寶灘碧霄洞,我隻能是遠遠觀戰一場,看不真切,反正贏得很輕鬆。”


    賒月咂舌不已,劉羨陽要是這麽說,那位十豪之一的劍修,到底是怎麽個強,就很直觀了麽。


    劉羨陽走到崖畔蹲下,隨手摸起腳邊一根甘草,撣去泥土,叼在嘴裏,細細嚼著。


    宗門群山搬遷至此,眼中所見風景就有不同了。


    遠處有山,古名白嶽,山中崖刻極多,“攀雲捧日”,“人間天上”等,傳說有百餘處之多,劉羨陽沒有具體數過。


    雖然名為白嶽,山色卻赤如朱砂,每逢陽光照射便會燦若晚霞,宛如女子塗抹胭脂。


    遠處有湖,每逢風吹水麵,像是一把被打碎的鏡子。此山與此水,都在一縣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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