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隻在早晚。


    武承嗣死後未久,武則天思及前仇舊恨,決意再伐突厥默啜可汗。乃點兵遣將,調集三十萬大軍,兵分三路北伐。


    第一路軍,以司屬卿武重規為天兵中道大總管;第二路軍,以右武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天兵西道總管;第三路軍,以幽州都督張仁願為天兵東道總管。又以左羽林衛大將軍閻敬容為天兵西道後軍總管,率大軍十五萬以為後援。


    默啜聞報大怒,亦起大軍南下,且先下手為強,入寇飛狐克之,繼而複陷定州,擒殺刺史孫彥高,並屠城中吏民數千人。


    武周三路大軍皆懼,武重規等乃不敢前。


    武則天恨極,乃以夏官尚書武攸寧同鳳閣鸞台三品,詔改突厥默啜為斬啜,以狄仁傑為河北道行軍元帥,代太子李顯出征。


    狄仁傑首次以宰相之職掛帥,既奉天子之命,乃毫無懼意,遂奏請右丞宋玄爽為長史,右台中丞崔獻為司馬。


    武皇太後準奏,並命左台中丞吉頊為監軍使,付以權宜行事威權。狄仁傑祭旗誓師北出神都,武皇太後親自送出北門而迴。


    大軍既發,武則天猶恐契丹、奚部及高句麗遺民與突厥聯手,乃複擢升薛仁貴長子薛訥為左威衛將軍、安東道經略使,以備遼東之敵。


    薛訥受命謝恩,將行之時言於太後:今太子雖得複立,外議猶疑未定;陛下苟此恩命不易,則海內一心,外部醜虜不足平也。


    太後深然其言,當即許諾,再也不信諂言,輕易太子之位。王及善請太子赴外朝升殿以慰人心,武皇太後亦聽從之,更以天官侍郎蘇味道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蘇味道前後為相數歲,不理政事,隻依阿取容為務,嚐謂人道:“處事不宜明白,但摸棱兩端可矣。”時人因此皆笑,謂之“蘇摸棱”。


    狄仁傑尚在征途,默啜可汗大施淫威,盡殺所掠趙、定等州男女萬餘,自五迴道還師,所過之處殺掠不可勝紀。


    武周西道總管沙吒忠義等隻引大軍自後跟隨,不敢逼近敵兵。及至狄仁傑率領十萬大軍到至,下令兼程追擊,已不能及。


    默啜由是大掠歸還漠北,擁兵四十萬眾,據地萬裏,西北諸夷皆歸附之。後突厥汗國由此達到鼎盛,甚有輕視中國之意。


    武皇聞此甚憚,製令於都下屯兵,命河內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歸分領;同時製命狄仁傑罷其三軍統帥,改為河北道安撫大使,就此鎮撫冀、幽之民。


    狄仁傑便以天子赦旨撫慰河北百姓,原被突厥所驅掠為其幫兇者,不究其罪,悉命遞還本鄉,還歸農田。並散糧運以賑貧乏,更修郵驛以濟旋師。


    又恐征討諸將及朝廷使者妄求地方諸州供頓,乃親為典範,自食蔬糲,嚴禁下屬侵擾百姓,犯者必斬。


    由此不到一年,河北戰後創傷迅速平複,吏民皆安。


    突厥默啜既離趙州,乃棄閻知微及其部下降官,使其還於南朝。


    狄仁傑將其擒獲,押送神都,武皇太後切齒痛恨,遂命寸磔閻知微於天津橋南,並使百官共射之,銼骨揚灰,夷其三族。


    與閻知微同被誅者,另有攝司賓卿楊齊莊。


    突厥頓兵在趙州城下之時,段誌玄之子褒公段瓚久沒於突厥,見時機難覓,乃邀楊齊莊俱逃。楊齊莊畏怯不敢發,段瓚先歸,太後予以厚賞。


    楊齊莊後至,帝命武懿宗鞫審,以其見風使舵定為通敵之罪,遂與閻知微同誅。既被射成刺蝟猶未咽氣,乃剖腹割心,投於地上,心猶趌然跳躍不止。


    字幕:聖曆二年,臘月二十五日。


    則天女皇再賜太子李顯改姓武氏,大赦天下。更以左台中丞吉頊為天官侍郎,右台中丞魏元忠為鳳閣侍郎,並為同平章事。


    是時武後雖已決定傳位於親子,而仍堅持使用武周國號。正月丁卯朔,告朔於通天宮;壬戌日,以原皇嗣李旦為相王,兼領太子右衛率。


    自聖曆元年始,武後設控鶴監以招納男寵麵首;次年正月始置監丞及主簿,首長稱為控鶴監,以張易之兼任;銀青光祿大夫張昌宗、左台中丞吉頊、殿中監田歸道、夏官侍郎李迥秀、鳳閣舍人薛稷、正諫大夫員半千皆為控鶴監內供奉。


    員半千雖被遴選供奉,不以為榮,反以為恥。乃上疏切諫,聲稱自古以來從無此官之設,且內中所聚多為輕薄無行之士,由此請罷設控鶴監。


    太後覽奏不悅,左遷員半千為水部郎中。


    畫外音:設置控鶴監實為前代絕無,乃屬一代女皇首舉原創;且純係武則天集聚男嬖,以娛晚年宮製機構。控鶴監內供奉官員,除向女皇提共男性溫存,另一重要職能便是曲宴供奉,嘲戲公卿以為笑樂。內殿設宴,則由張氏兄弟與諸武侍坐,陪女皇玩榕蒲之戲,或說笑話取樂解悶。則期年之後,成為鬧宴、賭博、酗酒、反常勾當及荒誕行徑淵藪。


    便在此時,有禦史告發文昌左丞宗楚客,與其弟司農卿宗晉卿坐贓賄萬餘緡,府第居舍皆都逾製,是為謀逆之罪。


    武則命人按察,證據確鑿,乃貶宗楚客為播州司馬,宗晉卿流配峰州,籍沒其家。


    太平公主特意往觀其二人府第,歎謂籍沒官員道:見其居處,吾輩乃虛生耳!


    二人空負才名,但為浮財牽累至此,實謂可憐可歎。


    春二月己醜,太後巡幸封禪中嶽嵩山,途經緱氏,位於洛陽東南七十裏。乃登緱山之巔,拜謁周靈王太子晉之升仙太子廟,親撰祝文,名《升仙太子碑》。


    三日之後封禪於中嶽,太後龍體不豫,遣給事中閻朝隱禱告於少室山。


    閻朝隱得此恩寵,乃自請為犧牲,沐浴後伏於俎上,請代太後之命。此後太後之疾小愈,厚賞閻朝隱,複自緱氏還京。


    便在此時,吐蕃國內發生政變,論欽陵伏誅。


    當初讚普器弩悉弄即位之時尚幼,論欽陵兄弟用事,因皆有勇略,周邊諸胡畏之。論欽陵於是居中秉政,命諸弟分握重兵分據方麵,其中讚婆常居東部,為中國邊患三十餘年。


    此後器弩悉弄逐漸長大成人,為奪權親政,陰與大臣論岩密謀,欲盡除論欽陵兄弟。


    萬歲通天元年,論欽陵與弟讚婆大破王孝傑於素羅汗山,並私與武周議和,使器弩悉弄對其猜忌愈重。


    適逢論欽陵出外,讚普便詐稱外出會獵,召集禁衛親兵,前往論欽陵駐地阿秦地區,擒執論欽陵在朝親黨二千餘人殺之,複召命欽陵兄弟還朝。


    未料消息走漏,論欽陵就此舉兵,宣布自立,不再尊奉王命。讚普親引軍討之,論欽陵部下不願與讚普為敵,大都陣前倒戈,論欽陵最終兵潰自殺。


    畫外音:論欽陵乃吐蕃大相祿東讚次子,共有兄弟五人,長兄早亡,三弟分別為讚婆、悉多、勃論讚刃。三兄弟長期領兵屯戍邊境,皆有才略。論欽陵為擴張國域,突襲占據吐穀渾故地,控製青海西部,名震西北,當世無二。唐蕃雙方在青海農業區以西展開長期較量,欽陵不僅派弟讚婆長期鎮守青海,且自己經常率兵活動於此,苦心經營半生。但爭奪安西不果,要求唐朝撤出又被拒絕,終被郭元振離間之計所算,死於內訌奪權。


    據敦煌藏文文獻記載,論欽陵乃是常勝將軍,平生未曾一敗。先在大非川之戰中一舉打敗唐朝戰神薛仁貴五萬大軍,徹底控製吐穀渾國土,為吐蕃國勢壯大,疆域擴張做出巨大貢獻;後又接連打退李敬玄、王孝傑大軍,保住吐蕃西南強國地位。


    論欽陵不僅善於作戰,而且能言善辯,極有遠見卓識。


    在素羅汗山大戰之前,唐軍統師王孝傑曾致書欽陵:吐蕃軍旅如虎成群,又似犛牛列隊,所計之數,吾亦相當。諺雲:“量顱縫帽,量足縫靴。”我大軍奮上國之威,猶如天降霹靂以擊山岩,則岩石雖大,豈能當此雷霆之怒耶?


    論欽陵覽書笑道:我豈不知你隻是一介武夫?又與我論甚譬喻,說甚諺語!


    乃揮筆複書:我聞小鳥雖眾,為一鷹隼之食;遊魚雖多,皆入一水獺之腹。麋鹿銳角雖多,豈能取勝?牛角雖鈍且短,卻足自衛。鬆生百年,一斧足伐;江河縱闊,一庹革舟可渡。青稞稻米長滿壩上,卻入於一盤水磨之中;星鬥布滿天空,一輪紅日使之黯然失色。一星焰火,足焚高山深穀所有之木;一股泉水,源發山洪足漂壩上全部之林。雖滿地土塊,若使一石滾動,請觀是其石破,亦或巨塊粉碎?公之軍旅實如湖上蠅群,為數雖多,不便指揮,便似山頭雲煙,對在下無足輕重也。吾之軍丁雖少,豈不猶如一把鐮刀,以割刈眾草乎?犛牛雖大,以一箭之微射之,豈不能致死乎?


    連篇累牘,類譬巧喻,妙語疊出。


    論欽陵既已敗亡,其弟讚婆在吐蕃立足不住,遂率其所部千餘人退出青海東奔,到安西四鎮,來降武周。


    武皇太後在神都洛陽聞報大喜,遂命右武衛鎧曹參軍郭元振,與河源軍大使夫蒙令卿為接應大使,率領精騎前往邊境迎之,詔封讚婆為特進、歸德王。


    其後論欽陵之子弓仁亦統吐穀渾七千帳來降,武皇複拜為左玉鈐衛將軍、酒泉郡公。


    冬十月,論讚婆等到至東都,參拜武皇則天大帝。武則天寵賞甚厚,使將其眾共守涼州洪源穀。讚婆不久病卒,詔贈特進,安西大都護。


    久視元年秋,吐蕃大將麹莽布支率騎數萬寇掠涼州,兵入洪源穀,將圍昌鬆。


    周將隴右諸軍大使、西州都督唐休璟聞敵大至,不及調動大軍,隻引州中數千人禦敵,兩軍遇於洪源穀。


    因與眾將臨陣登高以望,見吐蕃軍衣甲鮮盛,人歡馬乍,部將皆有恐懼之色。


    唐休璟知道眾人有畏敵之心,反而大笑道:自論欽陵身死,讚婆歸降我大周之後,吐蕃再無能戰之將矣。今麹莽布支新領賊兵,不先練兵習戰,反急欲曜武所威於我大周,故命其國中貴臣酋豪子弟,皆都從軍。你等觀其人馬雖精,但皆不習軍事,不足懼也。此實易與耳,不信便看吾為諸君取之!


    乃被甲先登,與賊六戰六克,當者披縻。


    終大破敵軍,斬其副將二人,獲首二千五百級,築京觀而還。


    唐休璟振旅還師,武則天親迎於玄武門外,搞賞三軍將士。適逢吐蕃讚普遣使前來請和,武皇因設宴款待來使,使唐休璟作陪。


    吐蕃使節於席間屢次偷窺唐休璟,武則天問其緣故。蕃使奏道:洪源大戰之時,便是此位將軍,在戰場上身先士卒,雄猛無比,殺我吐蕃將士甚眾。今對麵而坐,故欲求識之。


    則天聞言大加歎異,對眾臣道:一戰便使敵人深記容貌,且懷敬畏,真將軍也!


    遂擢拜唐休璟為右武威、右金吾二衛大將軍。


    字幕:聖曆二年,春二月壬辰日。


    武皇太後以魏元忠為檢校並州長史,充任天兵軍大總管,北上以備突厥;婁師德為天兵軍副大總管,仍充隴右諸軍大使,專掌懷撫吐蕃降者。


    是年八月,婁師德不幸卒於會州(今甘肅靖遠)任上,時年七十歲。


    武皇聞之大為悲憫,詔命輿屍返鄉厚葬,追贈涼州都督,贈諡號曰貞。


    此時武皇太後自覺春秋已高,擔心身後太子與諸武不能相容,遂召太子李顯、相王李旦、愛女太平公主,與武攸暨等諸侄及孫聚於一常,盟為誓文,許諾絕不相互殘害;祭告天地於明堂,銘之鐵券,藏於史館。


    是年秋七月,命建安王武攸宜留守西京,以代會稽王武攸望。


    當時王及善為內史,因見張易之兄弟仗恃武皇寵溺,每侍內宴時無複人臣之禮,便屢屢上奏彈劾,以為不可如此,長久以往,必致惑亂朝綱。


    太後大為不悅,乃詔複道:賢卿年高老邁,此後不宜更侍遊宴,但檢校閣中可也。


    王及善因此稱病,請假月餘不出,武皇太後樂得耳根清靜,也就不問。王及善上疏致仕,請乞骸骨還鄉,太後卻又不許。


    其後未久,武皇複下詔命,以王及善為文昌左相,太子宮尹豆盧欽望為文昌右相,仍並同鳳閣鸞台三品,並佐朝綱;鸞台侍郎、同平章事楊再思不稱相職,罷為左台大夫;天官侍郎陸元方擢為鸞台侍郎、同平章事,相王李旦兼領檢校安北大都護。


    八月癸醜,突厥十姓中突騎施部烏質勒遣其子遮弩入見武皇,朝貢大周天子。


    武則天遣侍禦史解琬為使,前往安撫烏質勒,以及西突厥十姓部落。


    突騎施烏質勒初隸阿史那斛瑟羅帳下,號為莫賀達幹。然而烏質勒管理部眾手段與斛瑟羅迥異,故此甚不相得。斛瑟羅向以用刑嚴酷著稱,故其部眾皆畏懼之;烏質勒卻專以撫恤部民為能,故此遠近諸部皆附。


    自斛瑟羅入於周朝不敢再還吐蕃,其原先領地便漸為烏質勒所並。


    烏質勒遂置都督二十員,各統兵七千,由此便有十五萬之眾;嚐屯聚碎葉西北,其後攻陷碎葉,徙其牙帳居此。因遣子遮弩入見武周女皇,是為烏質勒與中國相通之始。


    王及善拜為文昌左相僅有一月,便即抑鬱病亡,壽止八十二歲。


    武則天下詔褒揚,贈同鳳閣鸞台三品、益州大都督,亦諡曰貞,與婁師德一並獲此美號,並賜陪葬高宗乾陵。喪事已畢,遂以梁王武三思為內史,以代王及善之職。


    當年九月,黃河漲溢泛濫,漂溺濟源百姓廬舍千餘家,河南諸州皆受其災。


    冬十月,參知政事、鳳閣舍人韋嗣立上疏,奏請恢複學校,平反冤獄。其奏略曰:


    宜令王公以下子弟皆入國學,不聽以岐途仕進。又製獄漸繁,酷吏乘間殺人求進,賴陛下聖明,周、丘、王、來相繼誅殛。狄仁傑、魏元忠升而用之,皆為良輔。伏望陛下弘天地之仁,廣雷雨之施,昭洗垂拱以來罪犯,死者追複官爵,生者聽還鄉裏。如此天下皆知昔之枉濫並非陛下之意,皆獄吏之辜,幽明歡欣,感通和氣。


    太後雖善其言,然而不能從其奏。


    字幕:韋嗣立,字延構,鄭州陽武人,納言韋思謙之子,出身京兆韋氏小逍遙公房。


    韋嗣立少舉進士及第,出任雙流縣令,政有殊績,遷萊蕪縣令。生母王氏對丈夫前妻之子韋承慶甚酷,多虧韋嗣立多為異母兄遮護。


    母親每次杖責承慶,嗣立必然解衣請代受杖,若母不許,輒私杖自身,母親乃對承慶漸漸寬容。韋承慶後為鳳閣舍人,以疾病致仕去職。


    韋嗣立時為萊蕪令,武皇召至京師,使代其兄職,即日拜為鳳閣舍人。


    突厥默啜屢次大勝武周之軍,由此雄心大起,將欲複興東突厥,兼並西突厥,以建邁絕前世曆代可汗大功。


    乃立其弟咄悉匐為左廂察,兄骨咄祿子默矩為右廂察,各掌雄兵二萬餘人。又立己子匐俱為“小可汗”,位在兩察之上,處於木昆等十姓之地,又稱拓西可汗。


    此時朝鮮王高藏前因與靺鞨謀叛,被流配而卒,其孫高寶元繼為朝鮮郡王;武則天進授左鷹揚衛大將軍,封忠誠國王,委其統攝安東舊戶。


    因高寶元已被漢化,不通高麗族風俗,事不能行。


    聖曆二年,又授高藏之子高德武為安東都督,以領本藩。自是高麗舊戶留安東者漸少,分投突厥或靺鞨,高氏君長遂絕。


    時有靺鞨部落首領大祚榮,本係高句麗族別種,世居遼東以北之地。高麗既滅,大祚榮便率家屬及部族內徙,居於營州境內,依附契丹。


    契丹首領李盡忠敗死,大祚榮便無所依,複率部族東奔,至渤海之濱保阻築壘自固。


    武則天令契丹降將李楷固等討伐李盡忠、孫萬榮餘黨,軍至渤海。大祚榮聯合高麗、靺鞨之眾以拒,李楷固敗還。


    自此以後,因契丹及奚族盡降突厥默啜可汗,東西道路皆為突厥所阻,武周朝廷軍馬便不能進討遼東之地。


    大祚榮由此托賴默啜庇護,遂率其眾保有挹婁(今黑龍江寧安)故地,依據東牟山築城以居。大祚榮驍勇無敵,且善用兵,靺鞨之眾及高麗餘民皆都漸漸歸之。


    由是自立為振國王,稱靺鞨國,是為渤海靺鞨建國之始,未與中國通使建交。


    聖曆三年正月戊寅,內史武三思罷相,降為特進、太子少保。


    天官侍郎、平章事吉頊因有才幹謀略,被武皇太後委以腹心。因與武懿宗在殿中爭說趙州之功,互不相讓。


    吉頊身體魁岸,兼且辯才無雙;武懿宗則身材短小傴僂,又拙嘴笨舌。吉頊占盡優勢,於是俯視懿宗,侃侃而談,聲氣淩厲,武懿宗眼漲麵赤,難以招架,不能還口。


    太後見此大為不悅,對內侍道:吉頊在朕前猶卑諸武,況異時詎可倚邪!


    他日吉頊奏事,武皇怒道:卿毋多言!太宗有馬名獅子驄,無能調馭者。朕為宮女,請以鐵鞭、鐵楇及匕首三物降之,太宗且壯朕之誌。今卿難馭,豈足汙朕匕首邪!


    吉頊惶懼流汗,拜伏認罪求生乃止。諸武揭發其弟冒官之事,由是坐貶安固尉。


    吉頊拜辭武皇,涕泣言道:臣今遠離闕庭,永無再見之期,願陳一言。


    太後臉色轉和,命人賜坐,然後問道:未知何言,盡管說來。


    吉頊便問:合水土為泥,有爭乎?


    太後答道:無之。


    吉頊又問:分其泥土,半塑為佛,半為天尊,有爭乎?


    太後又答:有爭矣。


    吉頊頓首道:然也。宗室、外戚各當其分,則天下始安。今太子已立,而外戚且又為王,他日必爭,兩不得安。


    太後歎而不答,吉頊拜辭而去。


    臘月辛巳日,太後更立故太孫李重潤為邵王,其弟李重茂為北海王。此為平衡李、武二氏權力,無奈之舉,其實已是積重難返,愈烈其爭。


    忽一日,武皇太後閑問鸞台侍郎、同平章事陸元方:宮廷以外,可有新聞軼事?


    陸元方想起此前告密之風,於是答道:臣備位宰相,有關乎民生社稷及軍國大事,不敢不奏報上聞;至若人間細事,則不足煩聖聽。


    太後聽出其言外譏諷之意,由是大為不悅。來日設朝,遂罷陸元方為司禮卿,複改任太子右庶子。不久複轉任文昌左丞,旋即因病去世,追贈越州都督。


    聖曆三年春,武皇下詔,以阿史那斛瑟羅號為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並封平西軍大總管,使引本部族人鎮守碎葉;又以吐穀渾青海王宣超為烏地“也拔勤忠可汗”。


    同時提拔狄仁傑為內史首相,以文昌左丞書巨源為納言。同鳳閣鸞台三品豆盧欽望不勝其職,罷為太子賓客。


    夏四月戊申,太後幸三陽宮避暑,有胡僧邀車駕觀葬舍利,武皇許之。


    車駕本已啟程就道,內史狄仁傑聞知,馳奔追至,跪於鸞駕之前力諫:佛者,乃戎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彼胡僧詭譎,直欲邀致萬乘,以惑遠近之人耳。且山路險狹,不容侍衛,常言道君子不臨險地,況陛下乃萬乘之尊乎?臣謂非所宜臨也。


    太後思索片刻,詔命中道而還,並對眾隨從說道:無謂狄懷英所奏是否,以成吾朝中直臣之氣可也。


    五月己酉朔,日有食之。太後以為天象有變,是主災異,忽覺禦身不適。


    因前曾暗使洪州僧人胡超調合長生丹藥,所費巨萬,至今三年而成,於是呈獻內宮。武皇太後服之,複覺疾有小瘳,不由大喜,遂重賞胡超。


    於是詔命大赦天下,改元為久視,去除天冊金輪大聖之號。


    次月,改控鶴監為奉宸府,仍以張易之為奉宸令。每於內殿曲宴,輒引諸武、張易之兄弟飲博嘲謔。又命二張與李嶠等人修《三教珠英》於內殿,掩飾宴樂嘲戲之行。


    武三思湊趣上奏,說張昌宗乃是當年登仙太子王子晉轉世化身。


    太後信以為然,遂命張昌宗身披羽衣吹笙,並乘木鶴於庭中,文士皆賦詩以頌之。又多選俊美少年,為奉宸府內供奉。


    右補闕朱敬則諫道:陛下內寵有易之、昌宗,足矣。近聞左監門衛長史侯祥等明自媒炫,醜慢不恥,求為奉宸內供奉,無禮無儀,溢於朝聽。臣職在諫諍,不敢不奏。


    太後讚道:非卿直言,朕不知此。


    彼時有汾州隰城人宋令文,雖起自鄉閭,卻矢誌於學,交友重義,比德同道。又多才多藝,富於文辭,且工書法,並兼力大絕倫,世稱三絕。


    唐高宗時,宋令文累官至左驍衛郎將,兼東台詳正學士,在文壇士林中饒著聲譽。其三子宋之問、宋之悌、宋之遜,皆都自幼勤奮好學,各得父藝之一絕。宋之悌驍勇過人,宋之遜精於草隸,宋之問則工專文詞,成當時朝野佳話美談。


    三子之中,又屬宋之問身材高昂、儀表堂堂,又得進士及第。


    當時武則天實握朝政,承應貞觀,勵精圖治,選拔人才,不拘一格。宋之問以才名與楊炯同時被召入內文學館,不久又同入崇文館充學士。


    武後稱帝,敕召宋之問與楊炯分直於洛陽西入閣。十餘年間,宋之問由從九品殿中內教躋身五品學士,雖官職苦不甚高,但出入皆得侍從扈駕,禮遇尤寵,便為世人欽慕。


    宋之問家世低微,更以此感恩耀榮。武後雅好文詞樂章,宋之問更以巧思文華取幸。


    時有宋之問外甥劉希夷,與舅年齡相仿,曾作《代悲白頭翁》。寫罷自我欣賞一番,愈讀愈覺得意,適逢舅至,便請其予以品評。


    宋之問看到外甥此詩讚不絕口,尤愛詩中“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兩句。因欲至宮中炫耀,以求武皇天後青睞,便求外甥將此詩讓給自己,並許以來日厚報。


    劉希夷起初答允,可不久之後實在難以割愛,卻又反悔。


    宋之問惱羞成怒,為將此詩據為己有,竟暗命家奴趁外甥熟睡之時,用土袋壓其胸腹,將劉希夷活活悶死。可憐劉希夷才華橫溢,死時未至三十歲。


    於是在《全唐詩》中,便出現一個奇怪現象:在劉希夷名下收錄此詩,題為《代悲白頭翁》;而在宋之問名下也收錄此詩,隻將標題改為《有若思》,且將“洛陽女兒惜顏色”句中“洛陽”二字改成“幽閨”,其餘內容一般無二。如此真偽並存,確實罕見。然因劉希夷此詩,與張若虛《春江花月夜》首開玲瓏唐詩先河,宋之問欲剽為己有,竟不可得。


    有次武皇太後巡遊洛陽龍門,一時興發,即命群臣賦詩,看誰先成,賜以錦袍。


    左史東方虯詩先成,武後賜以錦袍,眾臣齊都稱羨,於是皆都罷手。惟有宋之問有若不見,隻顧下筆有神,不一時亦成,遂擲筆於案,臉現傲視群雄之色。


    眾人圍攏,見乃是一首長詩,總二百餘字,題為《龍門應製》。


    眾人讀罷,因其文理兼美,左右無不稱善。武後亦深愛此詩,遂命奪東方虯錦袍,複又轉賜給宋之問。宋之問扈從武後朝會遊豫,且奉承媚臣外戚宴樂優遊,由此自甘墮落。


    宋之問自從龍門奪袍,大感誌事雙得,形骸兩忘。並不覺陷入二張、諸武及李唐宗室爭權奪利政治漩渦之中。乃先任尚書監丞,又請入奉宸內供奉,以求為太後入幕之賓。


    張易之、張昌宗兄弟雅愛其才,便召宋之問與杜審言、閻朝隱、沈佺期、王無競、尹元凱、李適、富嘉謨、劉允濟等人一起,預修文集。(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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