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貫滿盈,天理昭彰。


    武則天暗示禦史羅織索元禮罪行,其實手到擒來,毫不費力。隻因索元禮罪惡昭彰,哪裏用得著羅織?便是據實羅列,亦謂罄竹難書。


    禦史奏表既上,奉旨鞠審索元禮者,便正是其故舊屬下獄吏,亦不勞他人染指。


    獄吏三推六問,將故主向日所為不法之事羅列清楚,然後客氣非常,請其具認供狀。


    索元禮兀自口硬道:某對女皇陛下忠貞無二,無甚可招。


    獄吏點頭,忽大喝一聲道:來呀,取我鐵籠子過來!


    索元禮魂飛魄散,即刻招承,於是伏誅被殺。


    由此以來、周、索三大酷吏,便隻餘來俊臣一人。


    天授二年八月庚申,有人密告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勾結內侍範雲仙謀反,武皇便命來俊臣與徐有功共同鞫審此案,開庭於洛陽牧院。


    張虔勖落在來俊臣之手,知道九死一生,遂自訟於徐有功,言辭頗厲,冀求活命。來俊臣聞而大怒,於是幹脆不審,即命衛士將張虔勖亂刀斫殺,然後梟首,懸於市衢。


    範雲仙驚駭欲死,乃言自己曆事先朝,更稱所受冤苦。


    來俊臣見其喋喋不休,一聲令下,便命截去其舌,血流滿口而死。旁觀士庶皆都膽破,更無敢聲言者。徐有功見其酷烈如此,也自不由心驚,拂袖而去。


    九月乙亥,來俊臣鞫審岐州刺史雲弘嗣,因當日心情不佳,懶於問案,於是先斷其首,再立偽狀上奏。


    武則天敕旨皆依其奏,於是海內鉗口。


    當此白色恐怖之下,滿朝大臣皆都呆若木雞,李氏宗親更是噤若寒蟬。


    時有故章懷太子李賢子女,義豐王李光順、嗣雍王李守禮、永安王李守義、長信縣主等人,並與睿宗李旦諸子被幽閉宮中,至天授二年後十餘年,不出門庭一步。


    休道李氏宗親,便是武氏親黨,亦難逃告密羅織之網。


    天授二年,因有人告發地官尚書武思文曾與其侄徐敬業通謀。武則天信以為實,立命將武思文流放嶺南,複其原姓徐氏。


    鏡頭閃迴,鸞台侍郎、同平章事傅遊藝出場。


    傅遊藝曾三任縣尉,兩曆主簿,本為地方小吏。載初元年,為合宮主簿,方始供職於神都洛陽,其時已年過花甲,而仕進心緒仍熾。


    武則天授以監察禦史之職,雖然品秩低微,卻承分察百寮重任,可直接進奏皇帝。


    傅遊藝充分利用職權優勢,希旨誣族皇枝,由此獲得武後青睞。因率關中百姓九百餘人詣闕上表,請改國號曰周,賜皇帝李旦改姓武氏,由此掀起武氏代李革命浪潮。


    武氏稱帝,傅遊藝招拔升遷給事中、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得以入閣執政。因期年之中曆衣青、綠、朱、紫四色官服,時人謂之“四時仕宦”,超拔之快,當世無二。


    正當權勢熾盛之時,誰知隻因一句夢話,便即斷送卿卿性命。


    天授二年九月,傅遊藝夢見自己身登湛露殿中,醒來之後告以家人,以為趣話而已。未料其親戚聞之,亦欲通過告密得官,於是將其所夢投入銅匭,謂其此夢大逆。


    壬辰日,武則天命將傅遊藝下獄,繼而賜以自殺。


    傅遊藝既死,武則天便以左羽林衛大將軍建昌王武攸寧為納言;洛州司馬狄仁傑為地官侍郎,與冬官侍郎裴行本並為同平章事。


    狄仁傑自此得以入閣為相,入宮謝恩。


    武皇因謂狄仁傑道:卿在汝南多年,其間甚有善政,故得臣民擁戴力薦。然朝中亦有譖害賢卿者不少,卿欲知譖卿者之名姓乎!


    狄仁傑再拜:陛下以臣為過,臣請改之;知臣無過,臣之幸也,不願知譖者姓名。


    武皇聞此,深歎美之。正說之間,鳳閣舍人張嘉福入奏:今有洛陽人王慶之等數百人上表,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


    武皇從未聽說王慶之此人,便知是張嘉福私下唆使,乃問近臣:此議如何?


    文昌右相岑長倩乃岑文本之子,時為群臣班首,於是奏道:今皇嗣尚在東宮,民間不宜更有此議,此風亦不可開。臣請宜下詔切責上書者,告示眾民,令其自散,此為上策。


    武皇不答,又問地官尚書、同平章事格輔元:若依卿議,又當如何?


    格輔元乃汴州俊儀人,父名格處仁,曾仕隋朝為剡縣丞,與同郡王孝逸、繁師玄、靖君亮、鄭祖鹹、鄭師善、李行簡、盧協皆有名望於當世,號為“陳留八俊”。擢以明經科舉入仕,憑滿腹學問得以重用,曆禦史中丞、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因此拜相。


    時聞天子問到自己,於是施禮迴奏:文昌右相之言是也。皇子旦曾為皇帝,並無過錯;且正位東宮已久,豈可遽便改立武承嗣?王慶之等人之議,臣以為切切不可。


    武則天見兩位宰相皆都固稱不可,由是不悅,遂命召王慶之以入,當麵問道:卿為何奏請廢我皇嗣,更立他人?


    那王慶之本是山野匹夫,何知朝政?於是看一眼張嘉福,見其不敢迴視示意,便率而答道:今誰有天下?而以李氏為嗣!


    眾臣聞此,無不蹙眉斂額。


    武則天亦感難以為情,但也不見怪,遂書便簽,稱為印紙,賜與王慶之道:我今與大臣議事,卿可改日再來。隻持此簽,便可出入宮禁。


    王慶之有些失望,但覺既有通行證在手,不愁見不到皇帝,便磕一個頭,起身離去。


    眾臣見此,個個忍俊,人人暗自搖頭。複議半晌,眾論不一,隻得散朝。


    張嘉福將朝議情事向諸武透露,說兩位宰相皆都反對更立武承嗣為太子,故此所謀難成。諸武大怒,乃聯名推薦岑長倩文武兼備,可令其西征吐蕃,武皇準奏。


    然而岑長倩未至河西,便因被人告密半路征還,命下製獄鞠審。


    自然又是來俊臣主審,遂威脅岑長倩之子岑靈原,令其誣告己父確實謀反,並牽引司禮卿兼判納言事歐陽通等數十人為黨,皆雲同反。


    歐陽通為來俊臣刑訊,雖然五毒備至,終無供詞;來俊臣更不在意,乃詐為通款,趁歐陽通昏迷之際按上手押,便作認罪伏狀。


    武承嗣繼又譖害格輔元,列為同黨。


    冬十月己酉,岑長倩、格輔元、歐陽通等皆都坐實謀反之罪,伏誅於市曹。格輔元子格遵時為太常寺太祝,亡命外逃,藏匿中牟十餘年。


    王慶之不見授任自己官職,遂執武則天所賜印紙,屢往宮門要求見駕,欲討封賞。


    武則天聞而惱羞成怒,令鳳閣侍郎李昭德杖責王慶禮。


    李昭德乃刑部尚書李乾佑之子,亦是李唐宗室遠親,早就深恨武氏一黨,既奉聖旨,便命將王慶之拿下,引出光政門外,示於眾朝士道:此賊欲廢我皇嗣,立武承嗣;若不打死,留之便是禍害!


    命侍衛盡力撲之,耳目皆有血出,哀號如同殺豬之狀。眾官雖不敢縱聲歡唿,心中無不稱快,又替李昭德擔驚。


    李昭德遂命杖殺王慶之,驅散其數百同黨,然後入宮還奏。


    武皇便問:卿謂改立皇嗣之事若何?


    李昭德奏道:皇嗣李旦,乃陛下親生之子。自古以來,皇帝皆當傳天下於子孫以為萬業,豈得以侄為嗣?則天皇不血食矣。且自古未聞侄為天子,而將姑母列入祖廟者也。


    武則天聽罷,深以為然,因寢其事。


    岑長倩子岑靈源既誣己父謀反,又攀扯歐陽通、格輔元等數十人通謀,便以為自己萬事大吉,且因大義滅親,奢望重賞。


    未料謀反乃是族誅重罪,當岑長倩等伏誅之時,其五子包括岑靈源在內亦同日被處死。賣父求生不得,反得萬世唾罵,當真豬狗不如。


    其後未久,武則天又命鞠審鸞台侍郎樂思晦,及李綱之孫右衛將軍李安靜。


    來俊臣負責鞠審,詰問反狀。


    李安靜張口怒罵:若以我為唐家老臣,須殺即殺!若問謀反情事,實無可對!


    來俊臣見其並不安靜伏法,反而當眾開口辱罵自己,於是怒氣上撞,更引發無賴本性,並不上報奏請,竟令撲殺李安靜於獄中。


    當時有太學生王循之上表,乞假還鄉,武皇詔複許之。


    狄仁傑因入奏道:臣聞君臨天下者,唯生殺之柄不假予人,餘權皆歸之有司。故左右丞徒以下不問,左右相流刑以上乃判,為其漸貴故也。彼太學生求假,丞簿細事耳,何勞陛下親為批複?若天子為之發敕,則天下之事巨萬累億,敕可盡乎!陛下必欲不違其願,則請普為立製而已。


    武皇甚善其奏,遂納而行之。狄仁傑入閣拜相,先從細事入諫,真高明之舉。


    天授二年,東突厥汗國頡跌利施可汗骨咄祿病卒。


    當其自立為可汗之時,東突厥汗國處境困難:南有唐帝國,東有契丹、奚、三十姓韃靼,北與西北有九姓鐵勒、骨利斡及黠戛斯等,皆為突厥世仇。


    骨咄祿以阿史德元珍為阿波達幹,統兵馬事,用暾欲穀之計策,東擊契丹,北伐九姓鐵勒,南攻唐境,用兵四十七役,親自參戰二十,擴地甚廣,勢力強大,並多敗唐兵。


    武則天由此對其痛恨至極,改其名為“不卒祿”。


    阿史那骨咄祿病死,諸子尚幼,眾臣及各部酋長遂舉其弟阿史那默啜繼為可汗。


    次年十二月,於闐王毗沙都督府都督尉遲伏闍雄卒。


    武則天封其子尉遲瑕為於闐王,繼承父位。


    春一月,戊辰朔,武皇太後享祭萬象神宮。


    丁卯日,賜見各路存撫使所舉人才,無問賢愚悉加擢用,才高者試用以鳳閣舍人、給事中,次者試以員外郎、侍禦史、補闕、拾遺、校書郎。試官之製,自此而始。


    時人作諺語道:補闕連車載,拾遺平鬥量;欋推侍禦史,碗脫校書郎。


    時有舉人沈全交,又為之續曰:善心存撫使,眯目聖神皇。


    因作此詩,便被禦史紀先知所擒,劾其誹謗朝政,請先杖責,然後付於有司法辦。


    武皇太後聞其詩句,便即笑道:但使卿輩不濫,何恤人言!宜釋其罪。


    紀先知聞而大慚。武則天雖濫以祿位收買天下人心,然而所用之人若不稱職,尋亦黜之,或加刑誅。天子挾刑賞之柄以禦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斷,故當時英賢競為所用。


    天授三年,來俊臣再次羅織罪名,誣陷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傑、裴行本,司禮卿崔宣禮、前文昌左丞盧獻、禦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謀反,全都係獄勘問。


    侯思止奉旨鞫審魏元忠,無論如何訊問,魏元忠辭氣不屈;侯思止大怒,命獄吏倒曳魏元忠下階,摔撲於廷。


    魏元忠滿麵流血,就地坐起,嘿然自語道:我生來薄命,遭此乖舛。今日譬如墜於驢背,又足絓於鐙,為此蠢貨倒曳以行耳。


    侯思止聞此愈怒,下令獄吏更加倒曳摔撲。


    魏元忠折齒吐血,兀自不屈,坐於庭院中大叫道:侯思止!汝若有膽量,便學來俊臣與索元禮;若需魏元忠之頭,則便截取,何必非使我自承謀反?魏元忠不反!


    便在魏元忠受刑之時,來俊臣亦受命審理狄仁傑之案。


    狄仁傑卻遠比魏元忠機靈,知其酷刑之下,無有不得,於是主動招供道:大周革命,萬物惟新,唐室舊臣,甘從誅戮,謀反是實。


    畫外音:狄仁傑此狀甚是狡猾,雖然不打自招,也隻認“作為唐室舊臣有罪”,以免受刑訊之苦,但絕不亂認謀反情狀。無論如何,先保住老命再說,以備翻盤。


    來俊臣獲其謀反供詞,再無理由加刑,囚禁處分之際亦皆稍為寬縱,不得即死。


    狄仁傑既得活命,遂於夜間撕開被裏衾帛,書己冤狀,藏於綿衣之中,令家人於探監時持出,密投於銅匭之中。武則天覽之,令通事舍人周琳往獄中視察真偽。


    周琳不敢得罪來俊臣,便與其通謀,更攜來俊臣偽作狄仁傑等謝死表章迴奏。


    眼見得羅織已成,證詞俱在,狄仁傑等人必要死於非命,沉冤難雪。


    正在周琳奏章遞上,準備處決魏元忠、狄仁傑等人之際,卻有鸞台侍郎同平章事樂思晦之子,當年不滿十歲,因父親被來俊臣冤殺,此時亦上密書言事,說有謀反大案告發。


    武皇聞說數歲小兒上告機密重事,大覺好奇,於是詔命破例召見。因見其容貌清秀,乳臭未幹,便笑問道:卿乃誰家子弟,又告何人謀反?


    樂氏幼子朗聲答道:臣乃故鸞台侍郎樂思晦之子,告發來俊臣謀反情事,事實俱在,贓證俱全,並一半句誣賴。若有虛詞,願承誣枉之罪。


    武則天後:你有何證據,便說事實俱在,贓證俱全?


    樂氏子:陛下國法為俊臣所弄,天下無人不知,隻瞞哄陛下一人而已。陛下不信臣言,乞擇忠清朝臣、又為陛下素所信任者,誣為反狀以付來俊臣,則無不承認謀反矣。


    武則天:也不必試驗。卿可試舉數端實例,我便信你。


    樂氏子領旨,遂立於殿闕,曆數來俊臣欺上壓下,以酷刑令清白者自誣承反,種種不法之事,口辭便給,毫無懼色。


    武則天見此十歲小兒猶知酷吏內幕,便即警醒,乃命將狄仁傑提出製獄,召入內宮問道:卿自承謀反,是何緣故?


    狄仁傑答道:臣若不承,則已死於拷掠矣。


    武皇又問:則何為又作謝死表疏,並具反狀?


    狄仁傑答道:無有此事。


    武皇出表示之,狄仁傑笑道:陛下手中有臣奏表無數,拿來稍加比對,便知筆跡迥異,是來俊臣偽作之表。彼等常以此手段,先斬後奏,是倚仗陛下信任,以欺天子不察也。


    武則天由是乃悟來俊臣之詐,亦盡知來俊臣、索元禮、周興等長年欺詐胡為諸事。


    狄仁傑奏對已畢,複還獄中,等待宣判。


    時有製獄判官王德壽,原為狄仁傑舊屬,知道天子召見,必得平反複官,於是私謂狄仁傑道:尚書大人即得入宮麵陳冤屈,必定減死。德壽業受驅策,欲求稍稍立功進階,敢煩尚書大人來日複審之時,攀引楊執柔謀反之罪,不亦可乎?


    其作此求,是因知楊執柔素與狄仁傑為仇作對之故。未料狄仁傑聞而怒道:皇天後土在上,誰遣狄仁傑為如此無恥之事!


    說罷以頭觸柱,血流被麵。


    王德壽大懼,知道狄仁傑此後必被重用,不敢得罪,因而再拜謝罪。


    武後神皇詔旨下達,平反狄仁傑等七人冤獄。但貶任知古為江夏令,狄仁傑為彭澤令,崔宣禮為夷陵令,魏元忠為涪陵令,盧獻為西鄉令。流放崔行本、李嗣真於嶺南。


    來俊臣未料有此突變,乃與武承嗣勾結上書,固請誅滅狄仁傑等七家之族,武皇太後不許。來俊臣於是獨稱崔行本罪惡尤重,請誅其一人。


    徐有功反駁道:明主既有更生之恩,俊臣不能順旨,恐損朝廷恩信。


    殿中侍禦史霍獻可是裴宣禮外甥,上前奏道:陛下若不殺裴宣禮,臣請隕命於前!


    頭觸殿階,血流沾地,以示大義滅親。太後將欲稍抑酷吏之政,漸息告密之風,於是皆都不聽,於是盡赦七臣。


    為示重文興武之風,武則天命南北衙擇善射者五人,比賽騎射之術。


    時有高句麗降將泉獻誠,乃本國大莫離支泉男生之子,入唐後被封為拜右武衛將軍,武周天授元年,以右衛大將軍兼羽林衛。


    通過較射,泉獻誠名列冠軍第一,獲賞頗豐。


    武則天聞此不悅,於是說道:兩衙所擇善射者皆非漢官,若使蕃將得冠受賞,恐四夷皆輕我漢人無善射者。


    有司聞此,請停比射,則天武皇從之。


    來俊臣便以此為由,向泉獻誠索求錢財,分其賞金。泉獻誠生來耿直,固執不與。來俊臣大怒,便命手下禦史誣告泉獻誠謀反,一月九日下獄縊死。


    武則天知其冤死,追贈右羽林衛大將軍,以禮改葬。


    當時佞臣酷吏之中,又有寧陵丞郭霸,乃廬江人氏,以諂諛武皇得以重用。


    初被召見之際,郭霸便自陳忠鯁:往年從征徐敬業時,臣立下重誓,願抽其筋,食其肉,飲其血,絕其髓。


    武則天聞言大悅,故拜其為監察禦史,時人號為“四其禦史”。


    天授三年,適逢頂頭上司禦史中丞魏元忠患病,郭霸前往府中探視,因效當年越王句踐所為,親嚐其糞,然後麵呈喜色,討水漱口後拜倒病榻之前,向魏元忠稱賀。


    魏元忠問道:我病危篤,有何可賀?


    郭霸答道:我聞世人有恙,若其糞甘則可憂;今中丞大人貴矢味苦,必無傷也。


    魏元忠見其行狀,複聞其言,不但不喜,反而大為厭惡,麵向內臥不理。待病愈之後,逢人輒告郭霸無恥之行。


    郭霸既為禦史,嚐受命鞠推芳州刺史李思征謀反案,搒捶考禁,無所不用其毒,李思征不勝酷刑而死。


    此後數年之內,郭霸屢見李思征現於麵前,或在夢中,或於暗夜,竟至在己上朝途中攔路,無處不在。


    郭霸甚惡之,此日退朝遽歸,剛進府門便命家人:速請名僧轉經設齋,以驅厲鬼!


    話猶未畢,便見李思征引隨從數十騎直入其廷院,厲聲喝道:汝昔屈枉陷我,我已訴於天帝,上天今令我來取汝狗命!


    郭霸周章惶怖,竟至鬼迷心竅,拔出佩刀,自刳其腹,流血遍地而死。其後未經半日,家人不及入殮,已見其蛆生滿身,肉已腐爛。


    是日,郭霸閭中鄰裏亦見有兵馬數十騎停駐於其府門,少頃之後便不複見。


    前番洛陽橋壞,行者深以為弊,洛陽令帶人維修,是日恰好完工,商旅及市民通行無阻。武則天朝罷閑問群臣道:公等在外,可曾聽聞今日有何好事?


    舍人張元一素來滑稽,答道:百姓深喜洛橋建成,更幸郭霸暴死,此即好事成雙。


    武則天聞言不悅,正色斥道:此乃朝堂重地,豈容你如此嘻笑胡言,輕視朝典?


    張元一並無驚慌,施禮答道:漢武帝乃千古明君,尚有滑稽之臣東方朔侍命闕下,況陛下更乃彌勒佛爺臨世,萬代獨一無二之君乎?臣乃東方朔轉世,故亦不懼陛下怪罪。


    武則天聞其此答,複轉怒為喜,便對眾臣道:朕掌天下,娘家人武承嗣、武攸寧皆知政事,我婆家亦當有一人為相。


    乃下詔命,以娘舅楊恭仁侄孫楊執柔同平章事,就此拜相。


    可惜楊執柔福淺祿薄,拜相當月便死。


    武則天崇尚佛教,首戒殺生,遂禁天下屠殺,不許捕撈魚蝦。時逢江淮天旱饑荒,黎民因不得打魚撈蝦,以至餓死者甚多。


    時有朝中右拾遺張德,其妻生男,因而大喜,三日後私自殺羊宰豬,聚會同僚作賀。補闕杜肅至府大吃一頓,臨走時往懷中揣藏一塊羊肉,作為殺生證據,附以奏表告之。


    明日設朝,武皇便對張德說道:聞卿生男,甚稱賀喜。


    張德猛吃一驚,隻得出班拜謝。


    武皇又問:未知卿何從以得羊肉?


    張德駭怖異常,免冠叩頭服罪。


    武皇笑道:卿何畏懼如此?朕禁止屠宰不假,然家有吉兇之事,不加幹預。卿家有弄璋之喜,食肉不為怪罪。然卿自今若往家中召客,亦須擇人。


    乃出杜肅奏表示之。當時杜肅便在朝臣班列之內,正然自鳴得意,未料皇帝來此一手,不由大慚。舉朝文武鄙視,無不欲唾其麵。


    夏四月丙申,武皇詔命大赦天下,改元如意。


    時因舉國前往兩京告密者不可勝計,因而朝綱不振;眾臣複恐身邊盡是杜肅之類,故而非但不敢相互往來,對麵撞見亦都鉗口不言。


    武則天亦始厭煩告密,乃命監察禦史嚴善思監察銅匭密信,逐個按問真偽誣實。


    嚴善思經過詳查實勘,隻旬月之間便糾核出告密不實,虛報伏罪者八百五十餘人。來俊臣等羅織黨深恨,因而群起攻之,捏造罪名誣陷嚴善思,終將其流放瓘州。


    時有萬年主簿徐堅,乃名臣徐齊聃之子,因聞嚴善思之事,便即仗義上疏:書有五聽之道,令著三覆之奏。竊見比有敕推按反者,令使者得實,即行斬決。人命至重,死不再生,萬一懷枉,吞聲赤族,豈不痛哉!此不足肅奸逆而明典刑,適所以長威福而生疑懼。臣望絕此處分,依法覆奏。又法官之任,宜加簡擇,有用法寬平,為百姓所稱者,願親而任之;有處事深酷,不允人望者,願疏而退之。


    來俊臣聞知此事,愈加銜恨。


    如意元年五月,吐蕃酋長曷蘇率其部落請求內附。武則天以右玉鈐衛將軍張玄遇為安撫使,率精卒二萬迎之。


    六月周軍前至大渡河西岸,曷蘇將欲謀叛事泄,為其國人所擒,獻於張玄遇軍營。


    又有羌蠻部落大首領昝捶,率部族八千餘人內附,張玄遇以其部落置萊川州,以昝捶為刺史。由此西南歸於平定,張玄遇勒石紀功於大度西山,振旅而還。


    夏官侍郎李昭德既得天子寵信,乃進密言於武皇:臣聞外間眾臣議論,皆雲魏王武承嗣權威太重,則恐君權失衡。


    太後答道:承嗣乃吾親侄,故委以腹心。


    李昭德道:侄之於姑,其親何如子之於父?子猶有篡弑其父者,況於侄乎!今承嗣既是陛下之侄,是為親王,又為宰相,權侔人主,臣恐陛下不得久安天位也!又請陛下赦臣死罪,臣有一言相問,但恐疏不間親。


    武皇道:卿試問之,朕不怪罪。


    李昭德:恕臣孤陋寡聞,未知武承嗣、武三思親生之父,當初是死於何人之手?


    太後聞聽此言,矍然而驚道:朕未思及此!


    秋七月戊寅,乃以武承嗣為特進,納言武攸寧為冬官尚書,罷其政事;以秋官侍郎崔元綜為鸞台侍郎,夏官侍郎李昭德為鳳閣侍郎,檢校天官侍郎姚璹為文昌左丞,檢校地官侍郎李元素為文昌右丞,與司賓卿崔神基並為同平章事。辛巳日,又以營繕大匠王璿為夏官尚書、同平章事。


    武承嗣見己大權旁落,便於姑母之前底毀李昭德等,說其乃李唐舊臣,不可重用。


    武皇道:你等隻恃皇親,未諳政事;吾任昭德為相,命代吾勞,汝勿言也。


    是時酷吏恣橫,百官畏如蛇蠍,每次臨朝議事,皆為之轉足側目,避之則吉。惟有李昭德毫無避忌,獨敢廷奏武承嗣及來俊臣之奸。


    朝中另有右補闕朱敬則,秉直上疏:李斯相秦,用刻薄變詐以屠諸侯,不知易之以寬和,卒至土崩,此不知變之禍也。漢高祖定天下,陸賈、叔孫通說之以禮義,傳世十二,此知變之善也。伏願覽秦漢之得失,考時事之合宜,審糟粕之可遺,覺蘧廬之須毀,去萋菲之牙角,頓奸險之鋒芒,窒羅織之源,掃朋黨之跡,使天下蒼生坦然大悅!


    太後讀閱三遍,連連稱善,賜帛三百段以賞其直。眾臣見此,無不精神大振,由此言路遂開,製獄漸衰。


    九月九日,重陽丙戌。武則天自稱齒落更生,由是大赦天下,改元長壽。


    武承嗣罷相未久,便因怏怏不樂,患病而死。諸武勢力由此大弱,不複往昔之盛。


    長壽元年,追封周公為褒德王,孔子為隆道公。儒家至此抬頭,佛教稍斂其翼。


    時有左羽林中郎將來子珣,也是有名酷吏,曾羅織誣陷雅州刺史劉行實三兄弟,與兄子鷹揚郎將虔通謀反,因成冤獄盡行誅之,並毀其父棺柩,發其屍骸示眾。其後未久,來子珣便被他人誣陷,坐事流放愛州,至此死於異國他鄉,屍骨不返。


    又有新豐人王孝傑,當初隨從劉審禮抗擊吐蕃,與劉審禮皆都被俘。劉審禮憤恨而亡,王孝傑數年後竟得歸還長安,複得武則天重用,遷為右鷹揚衛將軍。(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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