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轔轔,馬蕭蕭。在洛陽通往陳留的官道上,三輛馬車迎著朝霞疾速行駛。


    解職歸田的蔡邕坐在第一輛車裏,中間車裏坐的是發妻何氏夫人,懷中依偎著年方三歲的小女兒蔡琰,最後一輛車裝載著竹簡帛書和金銀細軟。


    車隊的兩側還有左右兩騎駿馬,一路保護行仗。


    左側棗紅馬上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身穿窄袖長袍,麵容清臒,一雙笑眼,頷下一部短須,卻是蔡邕幼時的伴讀書童,如今做了蔡府管家,名喚蔡福。


    蔡福幼時被蔡邕的父親買進家門,跟著少爺(現在早就成了老爺)近三十年形影不離,雖然是下人身份,但近朱者赤,滿腹學問卻是了得。


    右側黑馬上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壯漢,手中提搶,腰間佩劍,名喚蔡七,卻是蔡福的本家侄兒,在府內時掌管家丁奴仆。


    蔡七仗著體壯,平日裏偏愛起個五更,喜的是聞雞起舞披星戴月,打熬力氣。十餘年下來,也掄得動三二百斤鐵鼎,揮得起三十六斤鐵槍。


    蔡邕此時正半倚半躺,半睡半醒坐在車裏,倦意十足。


    鏡頭閃迴,兩天之前,京師洛陽。


    為能安全出逃,蔡邕傳令全家暗中收拾行李,幾乎通宵沒睡。次日侵晨,不到四更,更趁天色未明就出府門。趕著城門五更天時乍開時刻逃出,向東疾馳狂奔。


    跑了一個多時辰,迴頭看去,已經望不到洛陽城廓,蔡邕這才命令緩下速度,以休養馬力。雖有皇命說是放歸田裏,但蔡邕心裏仍不托底,不敢在京都多作片刻滯留。


    蔡邕坐在車中,心思電轉。想起早年避居原籍,冒死拒絕桓帝征召,後來終於滅不過老司徒橋玄麵皮,被征辟為司徒掾屬,進京參與續寫《東觀漢記》及刻印熹平石經之事。


    自己精通音律,才華橫溢,除通經史、善辭賦之外,又精於書法,向來孤芳自賞,本不應在此亂世出仕,與那些飛揚跋扈的外戚和陰險殘暴的閹黨同朝合汙。


    但儒生積習,雖不求利,但願以文章傳世的求名之心難改,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閃迴結束,馬車飛奔。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太陽已經升到頭頂。正是八月初天氣,雖然早晚間已有些涼風習習,但正午時刻也還是烈日炎炎,甚至比流火七月更加難耐。


    兼之車中悶熱,一行人後頸和前心都沁出細密的汗珠。


    蔡邕心中有些焦燥,隻聽得右側馬蹄得得,轎簾被掀開一角。


    原來是家仆蔡七,欣簾請示:家主老爺,後麵小姐嚷著燥熱,要更衣喝水。咱們是否找個地方打尖歇腳?還請老爺示下。


    蔡邕還沒有迴答,蔡福早已開口:七兒,沒看到老爺正在盹睡養神,隻管問些什麽?天到這般時候,休說小姐年幼難耐饑渴,就是老爺夫人也要進餐休憩。你且向前探看路徑,見有幹淨敞亮的村店酒肆,先去安頓妥當便是。


    蔡七應諾一聲,輕輕加了一鞭,坐下黑馬翻蹄亮掌,潑喇喇地向前跑去。


    蔡福小心押著車輛,又往前行三五裏路程,但聞蟬噪盈耳,天氣愈發燥熱。早見官道旁閃出一大片空場,蓋著十餘間屋舍,一麵酒幌兒從屋角上直挑出來,甚是紮眼。


    隻見蔡七紮撒著肩膀兒,立於酒幌之下,正在向馬車的來路上眺望。


    蔡福知道侄兒已經安置妥當,遂將三輛馬車引入院內,先請家主和主母小姐下車活動活動腿腳,又讓前來支應的小二將馬鞍卸下,馬匹牽到槽頭上刷洗飲溜。


    蔡邕下車,跟隨堂倌進了上房。因見雖是低簷瓦舍,倒也幹淨齊整,也就點了點了頭,坐下吃茶。又喚過女店東,命引領夫人和女兒蔡琰去如廁更衣。


    蔡福伺候蔡邕及母女二人在正房用餐已畢,遂命蔡七將剩飯菜撤到廂房,叔侄及三個車夫又叫了一筐饅頭,自去吃飯。因為離京城不遠,酒卻不敢喝。


    蔡邕年過不惑,平日裏養尊處優,經得大半天車馬勞頓,感覺疲累不堪,又謂是脫離了虎穴,不會再有追兵,遂命眾人:大家可以飽睡一覺,到未末申初,再行啟程。


    眾仆聞聽,齊聲應諾,自去安置。


    幸喜這村社酒肆靠近官道,倒也有幾間幹淨客房,專為走長途的行商歇住。


    蔡七竟自向店主討了三間客房,讓老爺蔡邕占了中間,左首一間安頓夫人和小姐,自己叔侄占了右首,三個車夫到馬棚裏草席上坐地,都去各自睡了。


    蔡邕雖說正在壯年,算不得甚老,但因是一介握筆捉刀書生,這一路趲行,也委實困倦得很了,倒睡下來,很快就進入夢鄉。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在沉睡之際,忽聽床榻之側“當”地一聲響亮,接著又是一聲悶哼,有人撲通倒地。蔡邕吃這一驚非小,立時醒了,睜眼坐起。


    隻見一個中年道士站在床榻之前,懷裏抱著一個四五歲男孩兒,右手握著一柄拂塵,低頭看著地上,不住冷笑。


    蔡邕順著道士目光看去,見他右腳下正踩著一個黑衣大漢。那黑衣人麵孔觸及地麵,身邊橫放著一口雪亮的短刀,看樣子原是握在手中,因被道士製服,這才撒手扔刀。


    道士見蔡邕醒了,輕輕笑了一笑,抬起右腳,用腳尖將地上短刀踢到床下,對黑衣人喝道:爬起來,跪下好好迴話,饒你不死。


    蔡邕雖是官宦出身,對這江湖上的事倒也頗為見機。於是下榻穿鞋,向道士作揖,表示感謝救命之恩,竟在床邊坐了,靜觀其變。


    黑衣漢子爬起身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卻不下跪。嘴裏哼了一聲:士可殺不可辱。在下技不如人,你即有本事,殺我便是。要我下跪求饒,卻是休想。


    道士一笑,說道:看不出,你倒是個不怕死的。但隻可笑你忠奸不分是非不明,為閹豎所用,卻還稱不得俠義之士。此番幸得貧道來的及時,沒有讓你得手。倘是今日誤殺了忠良義士,你豈不後悔為天下人恥笑?


    黑衣人道:幹我們這一行的,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規矩如此,何人恥笑?


    道士哼了一聲:墨家門徒八百年來遊俠江湖,處處解人危難,人人名滿天下,沒想到如今是越來越出息啦,竟淪為賞金刺客。八百餘年前,你們開山祖師爺墨翟先生也是先賢諸子之一,曾經讓匠門始祖公輸班拱手拜服,因而威震天下。其門下曆代弟子更是縱橫諸國,受人敬畏。大俠荊軻和朱亥是何等響當當的人物?大丈夫奮然一怒,流血十步,風雲為之變色。不想到了閣下這一輩,竟墮落到替人做起賞金殺手,還說甚麽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蔡邕聽了,心中雪亮,衝那黑衣漢子點了點頭,歎道:怪不得,閣下原來是墨家門下。我儒家和墨家雖然政見相左,但向來隻限於口誅筆伐,從來不曾刀兵相見,更無相互行刺之舉。閣下今日所為,可有些令人不解了。


    又起身向那道士深深一揖:若不是仙長仗義相助,蔡某在睡夢之中便被人取了頭去,可算是個糊塗鬼了。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容圖後報。


    道士謙道:自古來忠臣孝子人人欽敬,蔡公無須客氣。


    黑衣人被道士揭穿根腳,吃驚非小,問道:仙長,敢問尊號?哪座高山修行?


    道士不答反問:你盤問貧道根腳,莫非想著要報複不成?


    黑衣人由趺坐改為長跪,叩頭答道:晚輩不敢,確是誠心請教。


    道士由懷中取出一塊黑乎乎的鐵牌,四寸見方,托在手裏,遞到黑衣人眼前,說道:貧道既敢出手,就不怕你墨門報複。且看清楚,可識此牌?


    黑衣人雙手接過,相了一相,咦了一聲,吃驚低唿:伏龍令!仙長遮莫……?


    蔡邕在旁詳觀,見那塊鐵牌黑黝黝地並不起眼,但甚是光滑,又似乎上麵刻了什麽圖案文字,卻是看不清楚。


    道士微笑點頭,奪過鐵牌,納入懷中:看來你還是有些見識。貧道一路跟隨,見你狂奔之際腳下塵頭不起,顯是輕身功夫不弱,這才起了憐才之心,沒有對你痛下殺手。你可是受閹黨曹節所托,前來行刺?


    黑衣人道:在下天生一雙飛毛腿,可日行六百裏,不輸給奔馬。仙長從洛陽一路跟隨,懷裏還抱著個孩兒,在下心服口服。不敢相瞞,委是將作大匠陽球收買在下,前來行刺。


    道士吃驚疑惑:蔡大人得罪的是曹節等閹宦,跟將作大匠又有什麽關係?


    不料蔡邕點頭說道:這就是了,怪不得。


    道士奇道:議郎大人倒知曉刺客來由麽?


    蔡邕道:不錯。將作大匠陽球,乃是中常侍程璜女婿,與我叔父蔡質向有夙怨;十常侍因我奏本之事,又結新仇。他們決心陷害蔡邕,請奏皇帝將我叔侄二人棄市,多虧中常侍呂強向天子求情,才得免死,罷官還鄉。陽球打發刺客沿途刺殺,那是一點也不奇怪。


    道士點頭:這也罷啦。這位壯士,你受陽球之托,可知要刺殺者究是何人?


    黑衣人道:在下胡車兒慚愧,當不得仙長稱為壯士。按照我們刺客行規,從來不問被殺者根底。陽球許我賞金頗重,猜想這位大人身份不低。


    道士道:你既不知,便不足怪。這位大人,就是朝中耿臣,東觀議郎蔡邕大人便是。


    胡車兒聽了,滿麵生愧,納頭便拜:不是仙長點破,險些錯殺忠良。我墨家門派傳到小可師父手裏,日漸沒落;師父一死,便隻剩某一人而已,耐不得山中淒苦,這才到江湖中替人做殺手,胡混日子罷啦。某雖然身處江湖,卻聞朝堂之中,隻有盧植尚書、皇甫嵩將軍和蔡議郎,才是大大忠臣。胡車兒有眼無珠,若錯殺好人,豈不為江湖同門恥笑!


    說罷忽然長身,撿起床下短刀,便向頸中劃落。


    蔡邕出其不意,吃驚地張大嘴巴,差一點便要叫出聲來。那道士出手如電,右手拂塵早已纏住胡車兒持刀手腕,往迴拉出。


    胡車兒使盡全力想要自戧,卻被拂塵一扯,就似被定身法定住,短刀再也遞不進半分。胡車兒掙紮不得,長歎一聲,短刀再次扔在地上。


    道士撤了拂塵,向後輕甩,早已插入腦後衣領,動作快如電光石火。這時道士懷中孩兒顯是感到有些不舒服,掙身說道:師父,把我放下來罷。


    話音雖然不高,倒也清脆響亮。道士嗯了一聲,將那孩兒放在地下。蔡邕這才注意看那孩子,竟是生得眉目如畫,長相不俗。


    道士放下孩兒,向胡車兒溫言說道:貧道既向你表明身份,就不容你尋死。你且平身,貧道有件大事,要求你去辦,卻不可推三阻四。


    胡車兒聞言大喜,立起身來,插手施禮:道長不許我死,定是容俺戴罪立功。但聽仙長差派,不管水裏火裏,絕不推辭。


    道士不答胡車兒之語,卻先轉過身來,衝蔡邕深深一揖:隻因貧道來遲一步,致使議郎大人受驚,貧道之罪也。大人可知貧道來曆?


    蔡邕起身還禮:下官不知,正要請教。


    道士示意蔡邕落座,自己背對房門坐了,緩緩說道:貧道自幼出家入道,俗家名喚史子眇,住持洛陽東門外五裏玄都觀,乃是鬼穀子門下第二十四代弟子,如今忝掌本門。


    聞聽此語,蔡邕和胡車兒都輕哦了一聲,各自驚訝。


    蔡邕早聞史子眇名字,知他與宮中往來密切,頗受當今天子靈帝敬重;胡車兒熟知江湖中事,雖通過適才令牌已知對方是鬼穀門下,卻不料竟是堂堂掌門之尊。


    史子眇表明身份,遂將鐵牌複又掏出,遞給蔡邕:議郎大人請看,此乃本派掌門信物,喚作伏龍令牌,號令門下徒眾,代代相傳,至今已有八百餘年。鬼穀先師俗名王禪,與墨門始祖墨翟過從甚密,互相敬重聲援,不相攻伐。適才我以此牌示於胡車兒,故他能識。


    蔡邕細觀,見那鐵牌分為陰陽雙麵。陽麵鐫刻一個仙翁,乘跨一條白龍,兩側各有四字,右為“鬼穀仙師”,左為“萬法玄門”。陰麵八個篆字,“共扶漢室,天下聽命”。


    摩玩片刻,放置案上,若有所思。


    史子眇笑道:議郎學究天人,對先秦之事當不陌生。當時儒、道、墨、法、兵、農、匠作、陰陽等百家興起,各家著言立說,遊說於諸侯,以平定天下為己任。墨家時與道家、儒家均為顯學,但本門卻避世而居,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師座下弟子龐涓、孫臏、蘇秦、張儀出山後各顯奇能,合縱聯橫,功高蓋世,本門方為天下所知。本門所傳之學包羅萬象,自鬼穀先師以來,未聞有能學會半數者。若能學到其中十之一二,即可縱橫天下。


    蔡邕笑道:對於鬼穀一門,先秦諸子皆諱莫如深,某除卻龐、孫、蘇、張四子之外,也確實所知有限。唯墨子一門,某卻深知,並敬仰不已,恨不能從而學之也。


    胡車兒:小可倒欲領教一下,議郎大人對於本門先師評價。


    蔡邕:你且休問我。壯士既為墨家傳人,當盡知本門之事。倒要先領教一下壯士,你墨家門中,是怎樣排序論輩,至今相傳幾代,都有哪些門規?


    胡車兒:實在慚愧。本門至我恩師,已經式微,沒有多少東西傳留下來。據某所知,創派祖師墨子名翟,乃東周春秋末期宋國人,貴族目夷之後,生前曾任宋國大夫。以後棄官而去,遊於列國,收羅徒眾,以宣其學說。其非但精於思想、教育,且通百科之學、又曉暢軍事。武功之高,位於諸子之冠,器械機巧之術,亦不弱於其同鄉匠門之祖公輸班。


    史子眇:聽你如此說來,倒似是高出我道家一籌。


    胡車兒:道長休怪,小人不敢如此狂妄。


    蔡邕:胡壯士此言,倒非妄語。墨家於先秦時期影響很大,與我儒家並稱顯學,又有高出於我儒門之勢。墨子所提出兼愛、非攻、尚賢、尚同、天誌、明鬼、非命、非樂、節葬、節用等說,無不異於凡人觀點,驚世駭俗。其所創幾何學、物理學、光學者,至今其他門派一概不通。當時百家爭鳴,便有“非儒即墨”之稱。墨子死後,其墨家分為相裏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鄧陵氏之墨三個學派——不知胡壯士屬於哪一派?


    胡車兒:蔡議郎學究天人,在下今日算是真正領教到了。恩師亦曾對我講過,墨子祖師曾與儒家孔子、道家老子共為諸子百家之前三大門派,法家門韓非子亦稱我墨家門和儒家門為世之顯學。既儒家掌門孟子亦曾說“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可見彼時墨家門派輝煌,堪與日月同輝。某之所學,乃墨家旁支遊俠一派的便是。


    蔡邕笑道:墨家各派不傳於後世,非是學說不好,實乃時運所致。因墨家思想不入士流,兼之前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致令官學勾結,逐漸失去存身之基,方至滅絕。倒是史道長鬼穀一門,某卻不知與高祖及留侯張良,竟有如此深刻淵源。這伏龍令之事,尚望史道長細詳論之,以足某求知之欲。


    史子眇:到本門第五代掌門黃石公之時,其弟子張良先師於功成名就後棄官身退,接任第六代掌門,並於此令牌背麵增刻八字,表明鬼穀門人永扶漢室、不背劉氏之宗旨。高祖劉邦大喜,這才不再追究張良先師棄官隱退之事,且密令後代子孫繼位皇帝,終大漢一朝,不與鬼穀門為敵;反要在王室危難之時聽命於鬼穀門人,借助本門之力匡扶社稷。


    蔡邕:竟有此事?我卻不知。


    史子眇:高祖傳此密令,亦作成五麵令牌,均是黃金所製,喚作臥龍令。則必是皇帝大權旁落,玉璽被權臣控製,則必臥龍令麵世。凡天下劉氏宗親見令必從,以興複漢室。


    蔡邕:聽罷仙長所說故事,下官已明其來龍去脈。如此,這伏龍令自高祖以來蜇伏近四百載,今日忽然現世,則必有所為。


    史子眇:大人說的是,但這伏龍令並非有漢以來首次出現。當年王莽篡位,大漢江山傾覆。當時伏龍令和臥龍令並出,才有漢光武帝起於南陽,更兼本門弟子鼎力相助,光複漢室天下。如今十常侍作亂於內,邪教流民醞釀暴亂於外,天子大權即將旁落,繼之群雄並起,諸侯不尊王室。必待有聖賢之主複出,天下誌士共襄大義,方能掃除魔障,再現盛世。


    蔡邕:道長心係黎民,忠於漢室,令人可感可佩。既持伏龍令牌,在下當惟命是聽。


    史子眇:非也。此次伏龍令出,其重任倒是在於議郎大人肩上,誠請莫辭!


    說罷離座而起,一揖到地。


    蔡邕動容,離座還揖:此次下官直言上本,為的就是漢室江山,隻恨能力微弱,以螢火之光,不能橫掃暗夜之霾。那奸賊陽球及十常侍既然不肯放過下官,某隻得勉力周旋。仙長但有差遣,無不奉命。


    史子眇頷首,對胡車兒道:你即答應奉貧道差遣,未知出於真情,還是假意?


    胡車兒:若有虛言,天地不容!


    史子眇:墨門巨子之諾,重於千金,天下盡知。我要你一路之上,盡力保護蔡大人及皇子性命安全,直到襄陽水鏡山莊我師叔水鏡先生處,你可願意?


    胡車兒聽罷,跪倒於地,連拜四拜:仙長,小人這一條命是你給的,胡車兒赴湯蹈火,但憑驅策。隻是,哪裏有什麽皇子?


    蔡邕也大為驚訝:仙長所說皇子,竟是這個孩子不成?在下如今是奉旨貶歸故裏,說什麽要去襄陽水鏡山莊?水鏡先生司馬徽倒是早有耳聞,學究天人,隻恨無緣一見。


    胡車兒:那水鏡先生,遮莫也是鬼穀門下,還是掌門道長師叔?


    史子眇微微一笑,不答二人所問,伸手拉過那個孩兒,說道:給蔡大人行禮吧,他以後就是你的師父了。這位胡車兒,便是你師兄,兼為侍從。


    申牌初刻,涼風微起,酷熱漸消。


    三輛馬車駛出酒肆,離開官道,折而向南急馳,轉瞬之間已隱入叢林之內。


    半個時辰之後,又有三騎健馬由洛陽方向馳來,在酒肆外稍稍緩了一下步子,但未作停留,便直奔向東,往蔡邕故鄉原籍陳留郡方向而去。


    馬上乘客插弓懸箭,手執利刃。顯是陽球不見胡車兒及時迴報,又增派第二批刺客。


    史子眇隱在林中,目送刺客遠去,這才自行迴轉洛陽玄都觀,另做計較。


    山間小道上,三乘馬車逶迤而行。蔡邕懷攬四歲稚童,胡車兒身騎健騾,傍行於側。


    稚童麵部特寫,繼出字幕:劉辯,漢靈帝劉宏皇長子。生母何氏,原籍南陽郡宛縣,以宮女身份入宮,因貌美因得靈帝臨幸。


    鏡頭閃迴,洛陽皇宮大內。


    何氏受到靈帝寵幸,因而受孕,生下皇子劉辯。靈帝喜不自勝,因此何氏母以子貴,被封為貴人,其後不久,又晉升為皇後。


    劉辯出生之前,靈帝各位嬪妃也曾生過幾位皇子,但都陸續夭折,沒有一個長大成人。漢靈帝好道,曾師事道人史子眇,於是幾其討教其中玄機。


    史子眇:此間玄機,說來無甚奇怪。自從光武皇帝定都洛陽以來,至今已有一百五十餘年。隻因曆代後宮爭鬥慘烈,所積戾氣過重,時有鬼怪作祟,致使皇嗣屢屢夭折也。


    漢靈帝:如此說來,我這皇子劉辯,也是吉兇難料了?


    史子眇:我有一個計較,可避此災。不如便將皇子寄養在玄都觀中,待其長大成,陽氣旺盛,陰祟難侵,複再送入宮來,便即無事。


    漢靈帝準納其議,遂許將皇子劉辯送出宮門,寄養在玄天觀中。若是外人問起,便說是史道人本家族侄,對外稱為“史侯”。


    何皇後亦知前麵幾個皇子屢在宮中夭折之事,聞說皇帝欲借史子眇道術,保護皇子生長成人,也就欣然同意,還時常派人往道觀中送金銀給用。


    史道人身為鬼穀門掌門,不但道法武功了得,兼且精通易經算術,早已算出京都及宮中大亂將起,皆為爭權奪位,必當殺人無數,流血遍地。因恐怕宮中有變,勢必危及太子,由此想到將皇子劉辯寄托到襄陽師叔司馬徽處,請其代為保護,並教以治國之策。


    又查知蔡邕六世祖蔡勳,乃是本門師叔祖,更因其世代忠於漢室,這才借蔡邕罷官離京之機,冒險托付其攜皇子南下,並收服胡車兒,使其護駕。


    閃迴結束,馬車之中。


    皇子劉辯年僅四歲,自出生以來便在玄都觀中長大。此番初次離開師父獨自遠行,雖在事前屢經師父疏導勸慰,此時亦不免心生恐懼,於路啼哭不止。


    蔡邕是個老學究,從來不會哄孩子,何況還要顧忌君臣之別,愈加手足無措。


    正在無可奈何,鬧得不可開交,蹄聲響處,蔡七忽在車外傳話:老爺,小姐因嫌旅途孤寂無聊天,一直哭鬧不休。夫人請將史侯抱到前麵車上去,跟小姐作個伴兒。


    蔡邕聞言,如釋重負:既是如此,快些抱著皇子,到前麵車子裏麵去。


    蔡七應諾,探身車內,將史侯抱起,送到前麵車中去了。說也奇怪,那皇子見到蔡琰這個漂亮妹妹,竟立刻止住哭鬧,一刹時便破啼為笑。


    蔡夫人見史侯長得銀娃娃一般,又如此乖巧,自是疼愛有加,視若己出。


    車隊一路上曉行夜宿,雖然尚途並不平靜,因有蔡七和胡車兒用心保護,幸無意外。蔡邕於旅行途中,向胡車兒問些墨家門派和江湖之事,胡車兒有問必答,畢恭畢敬。又問鬼穀門之事,胡車兒卻不能詳答,隻說是鬼穀門向來為江湖道門之首,憑一枚伏龍令號令天下,江湖上無人敢逆其命。蔡邕點頭,心中自去沉思盤算。


    這一日,蔡七探路迴報:前麵已是南陽郡襄陽地界。


    蔡邕依照史子眇臨別時指點,說道:不必進城,繞過襄陽,向南直奔南漳縣城。


    天色向晚之時,早見小橋流水,眼前現出一個山莊。那山莊北臨蠻河,南靠玉溪山,風景秀麗,堪描堪畫。迎麵竹林茅舍,柴門半掩,院中野雉閑步,鳥雀爭食。


    胡車兒約住車馬,攙扶蔡邕下車:先生請看,此處正是水鏡先生隱居之地。


    蔡邕仔細相看一迴,點頭稱讚,遂命蔡福:持我名帖,上前叫門。


    過了一刻功夫,司馬徽峨冠博帶,腰佩長劍迎出,執手為禮笑道:早聞蔡議郎大名播於宇內,不想今日貴足踏於賤地,真是蓬壁生輝。


    蔡邕答禮:司馬德操先生道德高士,效許由淡泊名利,避居山林,非邕等俗人能及。


    彼此寒暄已畢,司馬徽將蔡邕一行讓入莊內,請入草廬,命家人待茶。蔡邕見那草廬甚是雅致清幽,是一套坐南朝北的四合院落,兩進平房,中隔天井,每進三間,兩邊以抄手簷廊連接,古樸莊重,甚為脫俗。又見院前小亭立有一碑,上書“水鏡莊園”四字,字體雄健。


    蔡邕酷愛書法,離座出室,去院中仔細相了四字,開口問道:恕在下冒昧求問,此碑文可是出自龐德公之手?


    司馬徽頗為驚異,問道:蔡議郎遠處廟堂之高,何以也知龐德公耶?


    蔡邕笑道:襄陽高士,豈能不知。龐德公不慕官位,隱居山林抱膝草堂,一向不與紳士大夫來往,惟與先生交好,常約韓嵩、石韜、孟建、崔州平等道友於鹿門山宴飲,縱論天下。先生精通道學、奇門、兵法與經學,於座中論古談今,言談灑脫超凡,令滿座寂然,敬意盈胸。龐德公稱讚先生數典如流水,水清似明鏡,遂以水鏡雅號相贈先生,不知此事可有麽?


    司馬徽哈哈笑道:早聞蔡議郎學識廣博,鑒古知今,今日一見方知人雲不虛。議郎不遠千裏光臨敝舍,必有雅教,尚請直言。


    蔡邕道:如此,恕邕直言不諱。今漢室陵替,外戚宦豎交替弄權,天下即將大亂。先生雖避亂於此世外仙境,但心係廟堂安危,素有報國安漢之誌,蔡邕心知肚明。我受先生故人之托,送此孩兒前來請求庇護,並請先生授以縱橫治國之道,幸乞先生莫辭。


    說著用手拉過史侯劉辯,吩咐道:向你師父叩頭。


    司馬徽聞得此言,不知其真正來意若何,離座而起,止住史侯下拜,假作慍色:議郎這是欲將我陷於是非中麽?


    蔡邕:先生此言何意?


    司馬徽:某自幼於道門修持,從來不問朝廷政事,惟喜醉臥山林草堂,何雲心係廟堂,素有報國安漢之誌?某雖處鄙陋偏遠之地,倒是素聞議郎得罪於十常侍,雖仗義直言令天下欽敬,但剛則易折,也隻落得避仇江湖,幾無立錐之地。議郎休看錯了人,將那無邊禍水引到貧道身上來。再說我乃一介山村野夫,不曾有廟堂顯貴故人相交,更不識得這位小公子,何談加以庇護,並以縱橫治國之道相授?議郎首次相會,還是休要作此笑談。


    蔡邕慨然道:笑談?先生你道此子何人?


    司馬徽:倒要請教。


    蔡邕:此子非別,實乃當今靈帝皇子劉辯,洛陽玄都觀主史子眇仙長高徒是也。


    司馬徽:此言當真?


    蔡邕:我乃孔聖門徒,豈敢誑語。


    司馬徽:如此說來,是我徒侄委托議郎來此耶?


    蔡邕:委實不差,此本不幹我事,某也是領受貴派掌門之命,為其跑腿代勞而已。先生身為鬼穀派掌門師叔,這“共扶漢室”師門鐵訓,如何避得?


    司馬徽:議郎休怪。共扶漢室大任,原是廟堂公卿之責,與我山野鄙夫何幹!


    蔡邕:貴門創派祖師王禪號玄微子,自稱鬼穀先生,是為兵家、縱橫家鼻祖,通曉縱橫捭闔之術,獨具通天之智。弟子孫臏、龐涓、張儀、蘇秦等,隻學成一技之長,各建不世之功。漢高祖於邙蕩山斬白蛇起義,鬼穀門第五代掌門黃石公出,以《太公兵法》及《素書》傳於留侯張良,助高祖開辟漢家天下。王莽篡漢,綠林赤眉揭杆而起,天下複又大亂。鬼穀門第十二代弟子鄧禹又出,撓兵關中,助光武帝興複漢室。如今漢室傾危,天下又臨劫難。公為鬼穀門人,既奉祖師張良公遺訓,豈忍坐視不問?


    司馬徽:議郎休怒。公自京師而來,某不得不防,適才以言相戲,非本意也。


    蔡邕:某雖不才,且因直言罹禍,但道義所在,不敢獨善其身以避之。今受貴掌門史子眇先生所命,以漢室江山拜付先生,豈敢以言戲之?


    說畢,從懷中拿出伏龍令來,並將史子眇書信同時奉上。司馬徽當場驗過令牌,又展開書信仔細看了,這才改容相向,再拜長揖,連連請罪。(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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