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宮中,君臣鬥智。


    東方朔因見天子欲要問罪自己,遂從容答道:臣謂彼人獵殺上林苑之鹿,其罪有三,絕非虛言,皆是有理有據。使陛下因為一鹿而殺人,其罪一也;使天下皆知陛下重鹿而輕人,其罪二也;匈奴犯邊,需鹿角以撞死匈奴兵,今殺之,其罪三也!


    漢武帝聞罷默然,乃命赦免殺鹿者,改以錢物賠償。


    眾臣見此,皆謂天下善進諫者,無過於東方朔者。


    漢武帝初信儒家學術,及至晚年,又好長生,信奉道家之說。因聽信方士巒大蠱惑,齋戒七天,遣巒大帶領數十名男女,去君山尋找不死之藥。


    旬月之後,巒大聲言遇到神仙,獲得長生不死酒而歸。


    漢武帝得酒大喜,下令開壇欲飲,東方朔奏道:陛下慢來,臣能識別此酒真假。


    武帝信以為實,便令其啟壇檢驗。


    東方朔奉令開壇,卻不細觀,拔其壇塞,捧而飲之,一口氣飲個淨光。


    漢武帝大怒道:卿此何意?


    東方朔奏道:啟奏陛下,此乃真是長生之酒也。


    漢武帝怒不可遏,當即便唿衛士:與我拉出殿去,當場擊殺偷酒之賊!


    東方朔急奏:冤哉,枉也。臣既飲此酒,陛下豈可殺臣?


    漢武帝:如此欺君枉上,如何殺不得?


    東方朔:陛下如果殺臣,則臣不得長生,證明此酒為假;若此酒果係不死之藥,則既入臣腹,陛下何能殺臣?


    漢武帝聞言,若有所悟,隻得赦免其罪。東方朔知道武帝不悅,於是托病不朝。


    其後未久,漢武帝為征南越,詔命挖鑿昆明池以練水軍。工役開挖,見湖底所出者皆是黑灰,不見黃土,不由大驚,因而報入朝廷。


    武帝遍問舉朝官員,皆都不知何因,隻得再次召來東方朔,問其究竟。


    東方朔奏道:臣愚昧不知,陛下可試問胡人。


    漢武帝認為東方朔不知,是為托辭。又難以找到西域胡人詢問,就此作罷。


    畫外音:直到一百餘年之後,至漢明帝之時,有西域胡人來到洛陽。當時有人記起東方朔所說,便試問胡人,當年昆明池中挖出黑色之物為何。胡人說道:“天地大劫將至,必有劫燒。此物非別,乃是秦末大劫,燃燒餘燼也。”世人這才知道,東方朔所言是真。


    東方朔滑稽善諫,陪伴武帝一生,始終聖眷不衰,實為異數。及至晚年,東方朔又薦自己兒子入朝,漢武帝賜為郎官,後升謁者。因其能言善辯,便常派其持節出使外國。


    及至東方朔老病,忽然上奏:《詩經》有雲:營營青蠅,止於蕃。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臣願陛下遠離巧佞,摒退讒言。則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武帝覽奏,頗為驚奇,對侍臣說道:東方朔向來滑稽,今觀其語,何多善言?


    其後不過數日,東方朔之子上殿報哀,奏說父親病死。


    漢武帝這才大悟,流涕道:朕聞經傳所雲,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卿父前日上書,大改平生滑稽之風,此之謂也。


    鏡頭閃迴,按下東方朔平生,複說漢匈爭戰。


    漢武帝元光五年,匈奴騎兵再次侵犯上穀郡,掠殺吏民。


    朝廷收到邊報,決定出兵迎擊。漢武帝遂發詔命,派遣太中大夫公孫敖擔任騎將軍,與車騎將軍衛青、輕車將軍公孫賀、驍騎將軍李廣,各率一萬騎兵,兵分四路,出擊匈奴。


    公孫敖從代郡出兵,與匈奴交戰,連戰不利,損兵折將,陣亡七千騎兵。


    漢武帝聞報大怒,交付廷議,依律判處公孫敖死罪,後許繳納贖金,免罪為民。


    衛青初次為將,帶兵首征,卻是冷靜無比,兼又沉著果斷,非同凡響。由是率軍長驅而進,深入險境,直搗匈奴祭天聖地龍城,首虜七百人,取得勝利以歸。


    另外兩路軍馬,公孫賀失機敗陣,李廣無功而還。


    漢武帝見四路大軍,隻有衛青一路勝利凱旋,由是甚為驚奇,並且喜慰,乃破格加封,直接封為關內侯。元朔元年秋,衛青再出雁門,領三萬騎兵長驅而入,斬首數千。


    元朔二年,匈奴大舉入侵上穀、漁陽,先破遼西,殺死遼西太守;又敗漁陽守將韓安國,劫掠百姓兩千餘人。


    武帝乃發兩路大軍,派材官將軍李息從代郡出擊,命衛青率大軍進攻河南地。


    衛青迂迴側擊,西繞匈奴軍後方,迅速攻占高闕。由此便將匈奴部眾一分為三,切斷駐守河南地匈奴白羊王、樓煩王,以及單於王庭聯係。


    完成迂迴阻隔任務之後,又率三千精騎,飛兵南下,進到隴縣以西,對白羊王、樓煩王完成包圍。漢軍於是一戰獲勝,活捉敵兵數千,奪取牲畜數百萬眾,就此控製河套。


    捷報傳至京城,武帝大喜。因謂河套形勢險要,命衛青在此修築朔方城,同時設置朔方、五原兩郡。自內地遷徙十萬人到此定居,修複秦時蒙恬所築邊塞,以及沿河防禦工事。


    經此一戰,漢軍全師歸還,不但徹底解除匈奴騎兵對長安威脅,並就此建立反擊匈奴前方基地。衛青因此被封為長平侯,食邑三千八百戶。


    衛青部下戰將蘇建、張次公,以校尉從征有功,分別被封平陵侯、岸頭侯。


    元朔五年春,漢武帝為擴大前番戰果,詔命兵分兩路,再次出塞。


    詔令:第一路,以車騎將軍衛青為主將,率領三萬騎,從高闕出兵;命衛尉蘇建為遊擊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太仆公孫賀為騎將軍,代國相李蔡為輕車將軍,公孫敖為護車都尉,隸屬車騎將軍衛青,一同從朔方出兵。


    衛青、蘇建、李沮、公孫賀、李蔡、公孫敖:喏!臣等遵命。


    詔令:第二路,以大行李息為主將,岸頭侯張次公為副,從右北平出兵。


    李息、張次公:喏!臣等遵旨。


    於是兩路漢軍齊出,分頭並進。


    匈奴右賢王首當其衝,但以為漢朝軍隊不能遠來至此,故此不曾設防,並與部下諸將終日飲酒,皆至酣醉。


    漢軍乘夜而至,右賢王大驚,連夜逃跑,僅與愛妾及數百精騎急馳突圍,向北而去。


    輕騎校尉郭成等追趕數百裏,不及而返。漢軍此戰,俘虜右賢王以下小王十餘人,男女一萬五千餘人,牲畜千百萬頭,輜重帳房無算。


    漢武帝接到戰報,喜不自勝,因派特使齎捧印信,前往軍中傳旨:拜衛青為大將軍,加封食邑六千戶,所有隨征將領,皆都歸於麾下。衛青三子,長子衛伉為宜春侯,次子衛不疑為陰安侯,幼子衛登為發幹侯,均食邑一千三百戶。


    繼又降旨,封贈隨從衛青作戰諸將。公孫敖、韓說、公孫賀、李蔡、李朔、趙不虞、公孫戎奴、李沮、李息、豆如意等,皆都封賞有差。


    漢元朔六年,郎中令石建去世,於是再次征召飛將軍李廣,接替郎中令一職。


    是年二月,漢武帝再下詔令:命以公孫敖為中將軍,公孫賀為左將軍,趙信為前將軍,蘇建為右將軍,李廣為後將軍,李沮為強弩將軍。分領六路大軍,統歸大將軍衛青指揮,從定襄出發,再伐匈奴。


    眾將得令,六路齊發,北進數百裏,掃蕩大漠,再次擊潰匈怒諸部騎兵牧民。首戰獲勝之後,全軍返迴定襄休整,一個月後再次出塞,共斬獲匈奴軍一萬餘人。


    此番張騫隨從大將軍衛青出征,親為向導,立下戰功,由此獲封為博望侯。


    衛青外甥霍去病隻有十七歲,此戰獨領八百騎出擊,俘虜匈奴單於叔父以及國相,斬單於祖父等二千餘人,功冠全軍,乃獲封冠軍侯。


    大將軍衛青職務已為武將之首,故此隻賞千金,不再增益封爵。


    此戰諸將多有殺敵建功,因而封侯。惟李廣時為後將軍,無甚斬獲,故此全軍無功。


    鏡頭閃迴,敘述霍去病來曆。


    霍去病出生於漢武帝建元元年,母為平陽侯府侍女衛少兒,父為平陽縣小吏霍仲孺,乃是二人私生之子。霍仲儒當差期滿,迴到平陽縣,與衛少兒失去聯係。因此霍去病一直不知父親是誰,直到成為驃騎將軍之後,才與父親相認。


    衛少兒又曾與曲逆侯陳平曾孫陳掌私通,繼而嫁之。


    衛子夫被立為皇後,霍去病因此便為皇室外戚,得入上流貴族社會。


    霍去病在少年時代,就善騎射,故為漢武帝鍾愛,命為近臣侍中。


    閃迴結束。元狩二年春,霍去病十九歲,被漢武帝任命為驃騎將軍,率兵征戰河西,出擊匈奴渾邪王、休屠王部。因率一萬驃騎出於隴西,轉戰河西五國,與單於諸子交戰。


    再越焉支山,六天行軍千餘裏,在皋蘭山下重創匈奴,殲敵九千,俘獲匈奴祭天金人。


    是年夏,霍去病再次引兵出塞,與公孫敖率領數萬騎兵,分路進軍。


    因為公孫敖中途迷路,以至遲遲未達,不能與霍去病如期會和。霍去病以為戰機易失,果斷孤軍深入,殲敵三萬餘人。


    經此一戰,霍去病俘虜匈奴五王,五個王母,並單於閼氏、王子等五十九人,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六十三人。匈奴實力極受打擊,就此一蹶不振。


    同年秋,匈奴渾邪王率眾降漢,霍去病奉命引軍迎接。降眾聞說漢軍前來,以為是來剿滅自己,忽生變亂。在此緊急關頭,霍去病率部馳入匈奴軍中,斬殺變亂諸軍,迅速穩定餘部。渾邪王由此得以率其四萬餘眾,安全歸漢。


    從此以後,漢朝完全控製河西地區,打通西域道路。


    匈奴人為此悲歌: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漢武帝於是命減隴西、北地、上郡戍守之半,使全國百姓徭役負擔得到寬緩。


    元狩四年春,漢武帝欲圖乘勝而進,再下詔令:命衛青、霍去病各率騎兵五萬,步兵轉折踵軍數十萬眾;分別兵出定襄、代郡,深入漠北,尋殲匈奴主力。


    霍去病奉旨,再展雄風。率軍北進兩千多裏,越過離侯山,渡過弓閭河,與匈奴左賢王部接戰,殲敵七萬人。又俘虜匈奴屯頭王、韓王,及將軍、相國、當戶、都尉等八十三人,追殺至狼居胥山,再次獲得全勝。


    取得完勝之後,霍去病遂在狼居胥山舉行祭天封禮,又於姑衍山舉行祭地禪禮,兵鋒一直逼至北海。(成語“封狼居胥”典故,源出於此)


    經此一戰,匈奴被漢軍在漠南完全蕩滌淨盡。單於逃到漠北,漠南再無王庭。此戰之後,除河西之外,匈奴繼又失去對東北地區控製。


    霍去病乃奏請天子,遷徙烏桓部族於上穀、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五郡,使為漢朝北藩,並負責偵察匈奴動靜。要求其部落大人,每年須至長安朝見漢帝;並置護烏桓校尉,監護烏桓諸部,使其不得與匈奴私下交通。


    戰後敘功,大將軍衛青、驃騎將軍霍去病功高蓋世,皆命加官為大司馬,並使驃騎將軍官階俸祿,同大將軍相等。從此之後,大將軍衛青權勢減退,驃騎將軍霍去病日益顯貴。


    衛青故人門客,多半見風使舵,轉而奉事霍去病。惟有舍人任安,不肯改誌趨赴。


    鏡頭閃迴,按下霍去病,複說飛將軍李廣。


    李廣以郎中令職務,率領四千騎兵,從右北平出發。


    博望侯張騫同時率引一萬騎兵,與李廣分為兩路而進。


    約行數百裏,李廣遭遇匈奴左賢王大軍,被其四萬騎兵重重包圍。部下四千漢軍麵對十倍之敵,不由大懼。李廣從容不迫,命令兒子李敢為先鋒,快馬衝擊敵陣。


    李敢奉其父命,隻帶數十騎飛奔而前,穿透匈奴騎兵包圍。然後雙分兩路,分別抄出敵軍左右兩翼,重又殺迴,歸報李廣:匈奴人不過如此。我可以一敵十,易破之也。


    漢軍士兵聞言,由此心下大定,信心大起。


    李廣下令全軍布成圓陣,麵向四外,以拒敵軍。


    匈奴猛攻,箭下如雨。戰守終日,漢兵死亡過半,手中箭矢亦將用盡。


    李廣見狀,為節省箭矢,遂命士兵:爾等皆需引弓不發,且看本將軍獨自殲敵!


    於是自用大黃弩弓,以連珠箭法射敵,接連射殺數名副將。匈奴人大駭,一陣騷動,陣角漸鬆。此時天色漸黑,漢軍將士皆都麵無人色,惟李廣神色如常,愈加精神從容。


    漢軍皆為折服,由此陣勢完整,相持一夜不潰。


    至次日天明,張騫援軍終至,匈奴軍已是強弩之末,不敢抵敵,隻得解圍而去。


    李廣被圍一日一夜,幾乎全軍覆沒,再無力量追擊。戰報傳入京師,朝廷敘過,張騫誤期當斬,出錢贖罪,降為平民。李廣功罪相當,又無封賞。時乖命蹇,以至於此。


    鏡頭閃迴,數年之前。


    李廣曾問卜者王朔:自漢擊匈奴,我每戰必從。諸軍校尉以下,才不及中人,然因功封侯者數十人。我不比別人差,但無功得封。豈我命中不該封侯乎?望先生教之。


    王朔問道:將軍迴思,曾有自悔之事乎?


    李廣答道:我任隴西太守時,羌人反叛,我誘騙降者八百人,以詐計殺之。直到今日,平生至悔者惟此,絕無別事。


    王朔歎道:將軍曾記戰神白起,功高蓋世,但因坑殺趙國降卒四十萬,終得惡死之事乎?能使人受禍者,無比殺降至甚。將軍不能封侯,乃此因耳。不被誅殺,尚為萬幸。


    李廣聞言大悟,長歎而已。


    因曆任七郡太守,前後四十餘年,賞賜皆分給部下,家無餘財,一生不置產業。


    李廣身高臂長,善射如神,子孫及徒眾皆不能及。又寡言少語,常畫圖為戰,閑時專以射箭作戲。帶兵行軍,若遇斷糧缺水,士兵不得盡喝,自己不飲;士兵不得全食,自己不飯。因對士兵寬厚不苛,部下皆效死力。倘若遇敵,估計不中不射,發矢便要應弦倒地。


    因多次被敵圍困,危險萬狀;連射猛獸,也幾次被傷。但皆能脫難,亦謂福報。


    元狩四年,漢武帝發動漠北之戰,由衛青、霍去病為將。李廣渴望封侯之誌不減,屢次請求隨行。武帝起初以其年老不應,李廣固執請戰,終獲詔準,得以出任前將軍。


    漢軍出塞,自戰得勝。衛青自匈奴降兵口中,得知單於駐地,不由大喜。李廣老當益壯,請求自為先鋒,出擊單於營帳。衛青以為李廣時乖運舛,是為屢敗之將,與軍不利,於是拒絕其請,決定自帶精兵追逐單於,而命李廣與右將軍合並,從東路出擊。


    諸將皆知,東路迂迴繞遠,而且缺乏水草,不能並隊行進,勢必難以建功。


    李廣急於立功封侯,遂請求道:末將職為前將軍,大將軍卻令我從東路出兵,卻是何意?我少年從征,至今才得與匈奴對陣機會,願做前鋒,先與單於決戰,望將軍許之!


    衛青聞此,頓起惺惺相惜之感,便欲應允。


    中軍見此,輕扯衣角,附耳低聲說道:大將軍臨行之時,天子陛下之囑,豈忘記耶?


    衛青猛醒,便記起漢武帝私下警告:李廣年老,休使其正麵對敵,恐於軍不利!


    念及於此,便即硬起心腸,發下令箭:老將軍速至右將軍中,依令而行,勿違我命。


    當時公孫敖因前番出征失期,罷去侯爵,以中將軍隨同衛青出征,也欲建功複爵。衛青便令公孫敖為前軍統領,命李廣速發右軍,予以配合。


    李廣大怒,乃轉身迴營,領本部軍與趙食其合兵,就此啟程,從東路出發。隻因心中不快,走時倉促,便即忘記征聘雇傭向導。於是有時迷路,結果落在衛青之後,不及應援。


    衛青依照降卒口供,複命其為向導,果然順利追及匈奴單於,與其交戰,輕易獲勝。單於戰之不利,率部逃跑。衛青隻因孤軍深入,終於不能活捉單於,隻好收兵。


    漢軍主力還師,南行渡過沙漠,遇到李廣與趙食其東路軍馬,由此合兵一處。


    李廣聞說走了單於,更增激憤。勉強謁見大將軍後,便即氣哼哼地,迴到自己軍中。


    衛青心知自己理虧,乃派長史送給李廣糧酒,算作賠禮道歉。並向李廣、趙食其詢問迷路情況,要給天子上書,報告軍情。


    李廣懷怨,任憑長史如何詢問,隻是不答。長史迴報,衛青怒氣漸增,又派長史再往右營,傳令李廣部將,前去中軍大帳匯報軍情,受審對質。


    李廣聞說部將受到傳訊,怒發如狂,乃截住長史,對其說道:我為東路主將,部伍迷失道路,與校尉何幹?你且迴去,某當親至大將軍幕府,前去受審對質!


    長史不敢得罪此位傳奇老將,由是隻得空手而迴,歸報大將軍衛青。


    李廣支走長史,乃對部將說道:某自少年從軍,與匈奴作戰,大小七十餘次,屢次遇險,死裏逃生,未獲全功。今幸隨大將軍出征,將欲建功贖罪;大將軍又調我迂迴繞遠,偏偏迷路,此豈非天意乎?況我今已六十餘歲,豈能再受刀筆吏汙辱耶!


    言罷流淚歎息,乃拔刀自刎。軍中將士皆都痛哭,邊境百姓聞之,亦無不落淚。


    當時李廣生有三子,長子李當戶、次子李椒,都已過世。僅餘幼子李敢,因功被封為關內侯,此次亦率本部軍馬,跟隨大軍征伐。因聞說父親死訊,不由怒發如狂。


    李敢對部下諸將說道:我父之死,皆因是衛青循私廢公,任意調離,使其不得建功;待匈奴單於逃遁,又委過我父,致其不堪受辱,憤而自殺也。


    部將聞此,亦有同感,但懼大將軍之威,皆都不語。


    李敢因此愈加憤怒,遂至中軍大帳,當眾質問父親死因。


    衛青自覺有愧,又不能公示天子密囑,隻得拿出大將軍氣派,厲言申斥。


    李敢身為侯爵,以為可與衛青並肩,愈發不服,縱躍上前,發拳毆打。衛青不欲與其相並,繞案逃避;李敢繞案追逐,不肯罷休。眾將大驚,急上前拉開,將李敢勸迴。


    衛青自覺對老將李廣有愧,由是隱瞞李敢犯上之罪,不予追究。霍去病時為驃騎將軍,乃是李敢上司主將,卻不能接受部屬毆打舅父,由是懷恨在心。


    畫外音:遍觀漢武帝時領兵諸將,若以李廣才能武功,終生不能封侯,果然也是時乖命舛,實在難以常理論之。也是無獨有偶,在其前麵還有一個前輩,名曰馮唐,也是終生不得施展才華,以至鬱鬱而終,老死家中。由此後世便即形成一句俗語,叫作“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將此二人相提並論,可謂千古同歎。


    鏡頭閃迴,補敘馮唐之事。


    馮唐者,本是趙國人氏,至其父輩移居代地,後又遷到安陵。馮唐以孝行著稱於時,被舉薦為中郎署長,侍奉漢文帝,彼時已年過不惑。


    時因匈奴騷擾邊郡,文帝時常對眾慨歎:寡人無福,隻恨不得廉頗、李牧為將。


    馮唐奏道:陛下即得頗、牧為將,亦不能用之。


    文帝大怒:卿此言何意?是恥笑於朕耶!


    馮唐答道:臣聞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執法太嚴,賞輕罰重,又不肯授權於帶兵將軍。臣故知朝中雖有廉頗、李牧,陛下亦不能用也。


    文帝不悅:卿為此危言,非是嘩眾取寵,亦是空穴來風。


    馮唐拜奏:昔有雲中郡守魏尚,屢拒匈奴入侵,可謂能將。隻因有虛報戰功小過,便被陛下削爵為民,可有此事?常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朋。帝若如此,誰肯為將?


    文帝聞此,轉怒為喜,遂納馮唐之諫,恢複魏尚原職,並任馮唐為車騎都尉。


    景帝即立,委任馮唐為楚相,但因楚王謀叛,旋即便將馮唐免職。


    至武帝即位,詔舉賢良。朝臣舉薦馮唐之才,下令征召入朝,方知馮唐時年已經九十餘歲,耳聾眼花,已不能為官矣。


    閃迴結束,複說李廣後事。


    畫外音:李廣雖然終生未能封侯,但其後代亦在漢朝世代為將,戰功赫赫,名垂青史。其孫李陵拜為騎都尉,率領丹陽楚軍五千,教射酒泉、張掖,以屯衛胡。


    天漢二年秋,貳師將軍李廣利率三萬精騎出擊匈奴,與右賢王戰於祁連天山下,使李陵率其五千部眾出居延北千裏,欲分匈奴兵力,毋令專走貳師。


    李陵至期還師,被匈奴騎兵八萬圍擊。漢軍兵矢既盡,死者過半,亦殺傷匈奴萬餘。李陵且戰且退,連鬥八日,至居延百餘裏時,匈奴遮狹絕道。


    漢軍落入絕境,軍糧食盡,而救兵不到。匈奴派人招降,李陵為保部眾,隻得偽降,以待時機再反。其兵盡沒,亡散歸漢者僅餘四百餘人。


    單於既得李陵歸降,因素聞其家聲,慕其先祖功業,乃以女許配李陵,使其顯貴。


    漢武帝聞報李陵降胡,勃然大怒,不問內中實情,便命將李陵母妻及諸子滅族。


    太史公司馬遷為其說情,亦遭腐刑。


    自此之後,李氏名敗。直至唐朝皇帝李淵之時,複追認李廣、李敢為先祖。


    按下李廣家族興衰,複說名相陳平子孫。


    陳平輔佐高祖劉邦,六出奇計,有大功於國,且與周勃平滅諸呂之叛,獲封曲逆侯,漢文帝前元二年去世,諡號曰獻。其子陳買襲爵,但隻一年便即去世,諡號曰共。


    陳買之子陳悝襲爵,於漢景帝前元三年去世,在位二十一年,諡號曰簡。


    陳悝之子陳何,於漢景帝前元四年襲爵,在位二十三年。武帝元光五年,陳何仗勢搶奪人妻,由此被有司官員彈劾,詔命罷爵,封國亦被廢除。


    陳何心中不平,乃將曾祖所遺《鬼穀子秘籍》及伏龍令牌尋出,前往淮南,來見淮南王劉安,勸其以此令牌造反。


    劉安:此乃何物,便有如許威力?


    陳何:若論此牌,來曆非常。當年留侯張良與高祖定下盟約,鑄造此牌為據。無論何人,隻要持有此牌,便可號令宗室,爭奪帝位。當年我先祖陳平,便以此牌號令絳侯周勃等人,平滅諸呂之叛,安定劉氏社稷,大王豈不聞乎?


    劉安:確有聽聞,但不知其詳,原來如此。


    於是大喜,乃自命為第八代鬼穀派掌門,暗中籌備謀反奪位之事。


    畫外音:陳何卻不知道,曾祖陳平臨死之前,早將鬼穀秘籍及伏龍令牌傳於禦史大夫晁錯,並命其為第八代鬼穀掌門。此家中所藏秘籍令牌,乃是副本贗品。


    鏡頭閃迴,敘述劉安來曆。


    劉安乃漢高祖劉邦之孫,淮南厲王劉長之子。


    漢文帝八年,封劉安為阜陵侯,十六年封為淮南王。


    便在劉安封王之際,淮南封地有邾縣庶民聞某,居住大別山餘脈小山腳下。其家在河畔掘地之時,忽然挖出一塊石碑,上刻秦隸“孔子使子路問津處”八字。


    聞某不敢私藏,便將此碑獻給淮南王。劉安得碑大喜,乃下令在此地建立碑亭,立碑於亭內,並在山腳修建孔廟。後人便將此山易名為孔子山,將河流改名問津河,以此紀念。


    劉安在此修建孔廟後,以為文脈所在,乃召集大批文人學士,在此講學、著書立說。時有伏生、申公、歐陽生等著名大儒,經常往來其間,聚徒布道。


    吳楚七國舉兵反叛之時,吳王曾派使者,到淮南聯絡,劉安意欲發兵響應。


    淮南國相欲止其反,乃自動請命:大王非要發兵,響應吳王,臣願為統軍之將。


    淮南王大喜,付其軍權。淮南國相得到兵符將印,反而指揮軍隊據城防守,抗拒吳楚叛軍,就此不聽劉安命令。其後漢景帝派出曲城侯蠱捷,率軍援救淮南。


    七國叛亂被平,淮南國未曾參與,因此反而得以保全。劉安見朝廷勢力雄厚,武帝手下名將雲集,知道事不可為,就此養光韜晦,轉好文學,以掩己誌。


    劉安酷好讀書鼓琴,辯博善為文辭,不喜嬉遊打獵,注意撫慰百姓。因此十數年後,淮南國內大治,流譽天下。劉安又好鑽研道家學說,曾招方士數千,其中有蘇非、李尚、左吳、陳由、雷被、毛周、伍被、晉昌、大山、小山等人,皆為一時才俊。


    在淮南王主持之下,又效當年秦相呂不韋所為,匯集門客,編寫成《鴻烈》一書,後稱《淮南鴻烈》,也稱《淮南子》。


    漢武帝喜好文學,晚年又好道術,因劉安乃為父輩,故對其甚是尊重。因知其博學多才,不敢輕忽,每次書信來往,常召司馬相如等文士看過草稿,修改之後方才發出。


    劉安因知天子與自己同好,故此每當入朝麵君,必定獻上自己新作,常為漢武帝愛如珍寶,加以秘藏。劉安曾受武帝之命,撰寫《離騷傳》,早上受詔,日食時撰就獻上。


    又獻《頌德》及《長安都國頌》,皆是武帝愛聽頌辭。


    每次至京宴見,與皇帝談說政治及方技賦頌,直到黃昏才罷,叔侄君臣甚是相得。


    建元二年,劉安再次入京朝見。武帝聞報大喜,命太尉田蚡代己出京,前往灞上遠迎。田蚡與淮南王原有交情,遂趁相見之機,勸其造反。


    田蚡:今皇帝無嗣,未立太子。大王乃是高皇帝嫡孫,施行仁義,天下無人不知。倘使宮車晏駕,皇上過世,其嗣承大位者,非殿下而誰!


    劉安聞言大喜,厚贈田蚡金銀財物,囑其謹慎保密,休要輕易泄露。


    於是進京見駕,與皇帝侄兒談儒論道,盡歡而散。淮南王迴至封國之後,便依田蚡建議,暗中結交賓客,安撫百姓,謀劃叛反,隻待時機到至。


    建元六年,漢武帝計劃發兵討伐南越。劉安上書,諫說用兵有害無益,不如遣使招降,得到武帝稱讚。劉安此諫,其實是因自己將欲謀反,欲引南越國為盟。


    此年天象有異,彗星出現。劉安以為怪異,便問門客主何吉兇。


    門客中有人言道:先前七國之亂,吳王劉濞起兵之時,彗星亦曾出現。當時星尾雖僅長數尺,仍然戰亂經年,死者百萬,血流千裏。今彗星長至滿天,天下兵戰必當大興。


    劉安信以為實,暗道:今上未立太子,天下有變,必主諸侯王爭奪皇位也。


    便加緊謀反步伐,整治攻戰器械,積聚黃金錢財。又出重金,賄贈各地郡守、諸侯王,延攬天下說客謀士,預備起兵。


    舉國辯士聞此,於是齊集淮南,皆為劉安出謀劃策,胡亂編造荒誕邪說,阿諛逢迎,編造讖語,說其當即大位。劉安大喜,皆都賞以重金,謀反之心更甚。


    劉安有女名叫劉陵,當時居住京師長安,淮南王府。因奉父命,遍交朝中權貴及天子近臣,刺探朝中內情,以為耳目內應。


    元朔三年,漢武帝賞賜劉安幾案手杖,以其年老,恩準不必入京朝見。


    劉安與王後所生世子劉遷,娶王太後外孫修成君之女為妃。淮南王恐怕太子妃知道自己謀反計劃,就與世子策劃,命其佯作移情別戀,逼使修成君女自迴娘家。


    劉遷逼走妻子,由此遍求名師,學習擊劍。兩年之後,自謂劍術高超,無人可比。聞說國中有郎中雷被劍藝精湛,便即不服,召其前來府中較量。


    雷被奉召入府,聞說世子是欲比劍,一再謙讓,自承劍術有名無實,絕非世子對手。


    劉遷欲加狂妄,當眾步步進逼,非要比個勝負高下,否則不肯罷休。


    雷被迫不得已,隻得拔劍還手,劍尖誤中劉遷,致其輕傷。


    劉遷由此發怒,當場發作不得,便在父親劉安麵前屢進雷被諂言。雷被恐被世子迫害,自請替淮南國引兵勤王,前往北邊奮擊匈奴,實際是想借此離開淮南避禍。


    劉安豈肯放他帶兵離去?於是聽信世子諂言,便將雷被罷官。


    雷被不忿,私自跑到長安,向漢武帝上書表白己冤,並訴淮南王父子諸般反狀。


    漢武帝覽奏大怒,乃將奏章交給廷尉,詔命河南郡守查究其事。河南郡奉旨,將欲逮捕劉遷,劉安與王後荼驚慌,欲發兵對抗,十餘日猶豫未決。


    便在此時,漢武帝詔命下達,令在淮南就地審訊劉遷,其實打算網開一麵。


    淮南相卻不理解天子之意,又怒壽春縣丞順從劉安之意,不及時逮送劉遷至河南郡,遂上疏朝廷,劾其犯有大不敬之罪。劉安親為壽春縣丞說情,淮南相不聽。


    劉安大怒,於是先下手為強,派手下心腹官吏上書,控告淮南相,說其誣陷封國臣屬,離間宗室與天子親情,罪不容誅。漢武帝覽奏,複將此事交給廷尉查究。


    滿朝公卿聞此,大都上書天子,要求必將劉安父子逮捕查辦。


    劉陵探知此事,急派家仆馳赴淮南,密告其父。劉安擔心事情暴露,打算發兵對抗。


    世子劉遷獻策:造反大事,豈可操之過急!若依兒臣之計,莫若靜待其變,後發製人。朝廷使臣來捕,父王可使門下武功高手,身著衛士衣甲,持戟站立庭院之中護衛。倘至不測,便即刺殺來使。兒臣同時派人刺死淮南國中尉,就此舉兵起事,尚不為遲。


    淮南王知道世子府中養有不少死士,信以為然,於是從之。


    漢武帝因與淮南王誌趣相投,便不批準公卿大臣奏請,改派中尉殷宏前赴淮南,向淮南王詢問查證案情。劉安聞說朝中使臣前來,即按劉遷計謀,做好準備。


    殷寵到達淮南,傳達天子之意,善言詢問雷被之事,請淮南王上書自辯。


    劉安見其態度溫和,隻問罷免雷被因由,便未發作,遂以狡言辯解,並設宴厚待。


    殷寵還朝,便為淮南王美言,說因比劍交惡,雷被罷職,因此上書誣陷世子。


    負責辦案公卿大臣卻不買賬,上奏反駁殷寵:淮南王劉安阻撓雷被從軍奮擊匈奴,是拒不執行天子征兵明詔,豈止比劍交惡?如此逆旨重罪,應判棄市死罪。


    漢武帝不許,詔令削奪淮南二縣,以為薄懲。


    殷宏由是複入淮南,宣布赦免劉安之罪,改以削奪二縣之地。


    然而天使未至,劉安已得女兒劉陵遣使來報,說公卿大臣請叛自己棄市,並不知已獲天子寬赦,改為削地。及聞朝廷使臣已經動身,以為是來逮捕自己,遂大為驚懼。


    世子劉遷再次獻策:可依兒臣先前所計,命門客刺殺來使,複觀朝廷動靜。


    劉安從之,下令依計施行。


    殷宏來至淮南,甫入王府,便覺院內情景有異,殺機四起。於是情急智生,未待宣旨,便即祝賀世子劉遷已獲特赦,淮南王亦隻消藩二縣,並無重罪。


    道賀已畢,才請淮南王擺設香案,跪聽天子詔旨。淮南王由是放棄戒備,刺客不發。


    天使去後,世子劉遷不喜反怒:我行仁義,卻被削地。恥辱至甚,不反待何!


    劉安雖然才高,卻無主意,遂被世子所惑,於是繼續策劃反叛。此後凡有使節從長安前來,聲稱漢武帝無子者,淮南王聞之即喜;若說大漢王朝太平,漢武帝已有子嗣,淮南王便即惱怒,認為胡言亂語,絕不可信。由是淮南王反意,盡人皆知。(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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