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環抵達宮門的時候,正好被長生殿的宮人宦官追上。她知道他們是來做什麽的,便不等他們開口便道:“我要出宮,我不迴去!”


    卻不想他們聽完竟幹脆不攔了:“既如此,請容奴婢等送貴妃至鴻臚卿宅邸。”


    阿霜驚道:“這是聖人的命令?”


    領頭宦官王承恩道:“正……正是。”


    阿霜湊到楊玉環耳邊小聲道:“貴妃,你和聖人這次到底是怎麽了?竟這般嚴重,聖人怕不是動了真怒,要不咱們還是別出宮了,也不好作得太過火的……”


    楊玉環緘默不語,扭頭就走。


    起初三個姐姐跟她說起民間傳言的時候,她是全然不信的,但她確實對一件事很是好奇李隆基在興慶宮沐浴的時候,就都是由一堆小宦官侍奉,而蕭江沅總不在側,怎的一到了華清宮就變了,小宦官什麽的也不要了,還隻讓蕭江沅一個人伺候?


    她雖時常覺得蕭江沅男生女相,卻完全沒往“奸情”那方麵去想,但也想看看李隆基和蕭江沅一起在蓮花湯都做些什麽。經過了白日裏三個姐姐的鼓動,這一晚她便隻帶了阿霜一人,悄悄地去了蓮花湯。


    她剛剛抵達的時候,發現守衛距離殿門尚有一段距離,並不似尋常所見那般緊守著門口。她當時便奇怪,見守衛竟然還敢攔她,說什麽聖人沐浴期間從不讓人進,她便更想進去好好看一看了。


    她以貴妃的身份命令他們閉嘴,然後自稱是聖人讓她來的,有什麽後果都她擔著。眾守衛如何拗得過盛寵的貴妃?她便將阿霜留在了外頭,獨自一人順利地溜了進去。


    她躲在入門處的屏風後,想著一會兒還可以給李隆基一個驚喜。她能聽見李隆基在和蕭江沅談論楊國忠的什麽事,對那個卻不感興趣,便隻專心地讓目光透過屏風的縫隙。那縫隙太狹窄,她隻能看到湯泉池子裏有人正泡著,那身體卻與李隆基相差甚遠。


    這屋子裏隻有李隆基和蕭江沅二人,既然不是李隆基,自然便是蕭江沅了。她起初以為,是蕭江沅太得李隆基器重,所以有特殊的恩典,可以在帝王用的蓮花湯裏沐浴。可是……堂堂貴妃都隻能用海棠湯,她還從來沒泡過蓮花湯呢。


    她不覺想起了聽過的傳言,雖仍覺不可信,卻多少吃味起來。就在這時,她聽到了水聲,是池中那人站了起來。這一下她全都看清楚了,那……那分明就是女子的身體嘛!


    而……而且她背上……還有吻/痕呢!


    楊玉環輕扒在屏風上的雙手不由得一抖,屏風便被她推了出去,“砰”地一聲傾倒在地上。


    她又是驚詫又是慌亂,腦子正亂著,便見李隆基衣衫不整地從內室裏走出來,憤怒和委屈立即湧上了她心頭。她來不及深思,隻憑本性掙脫了李隆基的手。如果他真的在與她在一起之後還去碰別的女人,她一定無法容忍。


    她忽然很害怕,怕李隆基騙她,又怕蕭江沅承認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和關係,坐實了她的猜想蕭江沅隨駕蓮花湯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所以他們早在她來到李隆基身邊之前,就已經在一起了!


    若真是如此,她簡直無法想象,為什麽李隆基還要來招惹她,竟到了什麽都不顧的地步,哪怕她是他的兒媳,也非要強取豪奪?


    這樣的男人也太……她怎麽可能會看上這種男人呢?


    她的思緒太亂,根本無法集中起來。她隻能立刻逃離這裏,逃出宮廷,尋一處安靜的地方,好好地靜一靜。


    現下她終於逃出來了,她卻又茫然了。


    楊如何,楊又如何?哪裏都不是她的家,他們的心中隻有貴妃,早已並非真心待她。


    楊玉環這次迴到娘家,並沒有像第一次那樣引起轟動,可楊還是派人把楊和三位國夫人,特別是楊國忠給請了過來。


    畢竟楊玉環第一次迴娘家的時候,當晚就被李隆基給接迴去了,這一次既是夜晚過來的,那想必明日也能迴去了。諸楊皆作如此想,唯獨楊國忠頗感意外,沉思起來。


    第二日,宮裏並沒有派人來探望貴妃,也沒有任何要接貴妃迴去的跡象,反倒是貴妃要了酒,自斟自飲了起來。


    三位國夫人都在屋子裏陪著,眼見著楊玉環一杯接一杯,一壺又一壺,醉了卻不安分,非要起身跳舞,還拉著她們一起。韓國夫人頗感無奈,卻也有了上次的教訓,不敢多說什麽,隻好站在一邊,一邊看一邊笑。秦國夫人倒是瞧著新鮮,拿起酒壺,一邊仰頭飲著,一邊和楊玉環背靠背地轉起了胡璿,不亦樂乎。虢國夫人則定定地看了一眼,轉身出了屋子。


    她直奔楊國忠,拉起他的胳膊就迴了自己的屋子,剛一進去,就把門給鎖上了。


    見虢國夫人如此熱情又急色,楊國忠輕笑一聲,伸臂摟住了虢國夫人的細腰:“這青天白日的,他們可都還在外頭呢。”


    虢國夫人的臉瞬間與楊國忠的近在咫尺。她抬眸直視著楊國忠的眼睛,忽地媚眼一彎,揚唇笑道:“到底是怎麽迴事?”


    見楊國忠裝傻,虢國夫人伸手便在他最敏感的腰窩狠狠一擰:“你能瞞得了我那迂腐的姐姐和貪玩的妹妹,可瞞不了我。傳言是你向我們煞有其事地提起的,還暗示我們必須要讓貴妃有所警惕,我們昨日才剛做到這一點,晚上貴妃就被送了迴來……我允許你利用我,但我不允許你把我當傻子。”


    少年時的楊國忠若吃痛了,簡直要跳起來,此刻的他卻隻緊皺著眉心,咬著牙笑道:“夫人還是和以前一樣辣手無情。”


    “說。”


    “好好好,我說,我說。”楊國忠的腰窩這才鬆快了些許,“我也是擔心貴妃,你可知這蕭將軍,早年是則天皇後身邊的男寵?巧得很,我那兩個敗家舅父也是。按理說我好歹也是故人之後,可你見蕭將軍對我好過麽?就差沒出手阻礙我了。這說明什麽?說明她和我那兩個舅父有仇啊。”


    “那跟貴妃有什麽關係?”


    楊國忠意味深長地將聲音放低:“我也是最近才想起來的。在兩位舅父還未敗亡的時候,六舅父曾經在家宅中提起過,在則天皇後身邊侍奉的女子,五舅父都染指過,就連尚未及笄的蕭內侍都沒放過。當初家裏人都覺得,那是一向嘴快的六舅父一時口誤,宮裏的宦官,又是在則天皇後身邊侍奉的,怎麽可能是女子呢?可現在想來,六舅父雖嘴快,卻心思靈巧,從未說錯過話。”


    “則天皇後身邊的蕭姓宦官,難道隻有她一個?”見楊國忠點頭,虢國夫人訝然道,“此事聖人知道麽?”


    “聖人是何許人也,必然是知道的。一個在聖人身邊侍奉了這麽多年的女子,對貴妃而言,難道不是威脅?”


    “可她一直都是宦官,聖人若真喜歡她,為什麽不納她入後宮?”


    “這不正說明了聖人待她之特別,從一開始就遠勝於貴妃?”


    “再加上你睚眥必報,便想借貴妃的手,置她於死地?”


    “想置她於死地可不容易,絕不是這樣簡單就能辦到的。畢竟我與她也算有些淵源,能讓她失了聖人喜愛與信任便可。”


    “可是你沒想到,如今被送出宮的是貴妃,而不是她。你以為聖人喜新厭舊,卻原來對於聖人來說,那個蕭將軍可比貴妃重要多了。”虢國夫人鬆開手,掙開了楊國忠的懷抱,諷然笑道,“看來這一次,貴妃是真的失寵了。”


    “你放心,聖人之前對貴妃那般寵愛,必然舍不得的,我也會想辦法,讓聖人把貴妃接迴去。”楊國忠心下雖不踏實,表麵上卻胸有成竹,“隻要貴妃迴了宮,一切便都好說了。”


    “你以為我是擔心那每年一百萬的脂粉錢?”虢國夫人垂眸輕笑了一下,“我隻是看不得她那樣難過……比我當初不得不嫁給別人時還要難過……”


    楊國忠微微一怔,便見虢國夫人開門走了出去,再沒迴頭。


    又過了幾日,宮裏還是沒有任何要接貴妃迴去的消息,就連第一次時貴妃慣用的物件和禦賜的餐食都沒人送來,仿佛聖人把貴妃遺忘了一般。


    楊家人終於開始坐不住了,開始旁敲側擊楊玉環,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可楊玉環自從酒醒了之後就一直默然坐著,隻肯讓虢國夫人和阿霜陪著,對其他人的問話充耳不聞,若是問得多了,她就會抬眸淡淡地瞥上一眼。諸楊自小就搞不清楚,這個妹妹腦子裏究竟裝了些什麽,如今便更不清楚了。見她開始跟自己擺起了貴妃的架子,他們也不願再問,全都圍到了楊國忠身邊。


    虢國夫人並沒有把此事與楊國忠之間的關係泄露出去,楊國忠樂得自己成為諸楊之首,也不會傻到自己承認。他們不約而同地把此事掩埋了下來,連同蕭江沅身份的秘密一起。


    見李隆基此番這般堅決,想是貴妃確實惹怒了他,楊國忠在安撫了諸楊之後,便先找人幫他去試探了一下聖人的口風。


    這幾日李隆基過得分外漫長,做什麽都沒心情。見蕭江沅主動請纓之後,卻連續幾日按兵不動,他在傷感與忐忑的同時,又開始有些煩悶:“你……什麽時候去啊?”


    蕭江沅緩緩地眨了眨眼:“……去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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