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環盯著那羽扇很久了,聞言嫣然一笑,倚在武惠妃身上撒了個嬌:“謝謝阿娘。”


    “天怪熱的,別膩在我身上。”武惠妃甚是喜歡這個嬌蠻的兒媳。雖然她也是有女兒的,可鹹宜偏於成熟,太華又過於孤僻,與她這個母親從無話聊,這樣一比較,倒是兒媳更像是親女兒,讓她忍不住偏疼。


    楊玉環聞言立即起身,奔到了夫君身邊,神采飛揚地給夫君晃了晃手中的羽扇,卻見夫君又是和往日一般,沒什麽反應。她微微一怔,開心頓時少了大半,笑容也不由勉強了許多。她嘟了嘟嘴,終是把玩著手裏的羽扇,緩緩低下了頭,像一隻被水打濕了的鸚鵡似的。


    這自然落入了武惠妃的眼中。她眸波流轉了一番,便明白了這其中的問題。她將楊玉環支了出去,拉著兒子問道:“十八郎,你方才是怎麽迴事?”


    見兒子搖搖頭,一副猶然未覺的模樣,武惠妃失笑道:“方才玉環給你看她新得的羽扇,你隻微微一笑,別的什麽都沒有,你不覺得這很敷衍?”


    “我怎麽會敷衍她?”壽王忙道,“我對她……最是在意不過了。”


    聽著兒子的聲音越來越小,武惠妃歎了一聲,道:“那你難道看不出來,方才玉環很失落?”


    “兒……看得出來。”壽王說著也低下了頭,“成婚這半年多來,她時常如此,可兒始終不知緣由,便一直不知該如何是好。”


    武惠妃讓兒子坐到自己身邊:“你啊……我本以為憑玉環這樣的性子,多少可以改變你,讓你可以不那麽沉悶,日子也能過得開心恣意一些,可不想你這性子竟如此之頑固。你便不能學著、試著去改變自己,配合一下玉環?”


    “兒並非沒有試過,隻是……學不會,也做不來。”


    “你若連這個都做不到,若是日後……”武惠妃聽著便有些生氣,語氣也沉了些,“你們都先下去。”


    交泰殿內便隻剩下了母子二人。


    “你若連這樣簡單的事都做不了,日後若是成了太子,甚至是皇帝,你難道也要像現在這樣……”


    “阿娘慎言。”壽王立即跪在了武惠妃麵前。


    武惠妃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重拾笑意:“你快起來。阿娘隻是想讓你知道,一個女子的熱情是有限的,你若一直沒什麽迴應,時間長了,她就會把熱情收迴去了。你們眼下還是新婚,一切都還能補救,真若是這樣下去,苦的是你自己。你總不希望這一輩子,她都不知道你的心意,就這麽糊裏糊塗地,與你離心吧?”


    “那……兒究竟該怎麽做?”


    “你對她的在意總要表露出來,才能讓她知道啊。”


    沉香亭裏,楊玉環百無聊賴地扇著羽扇。丫鬟阿霜忍不住道:“其實……壽王已經對王妃很好了,從成婚那日開始,便對王妃的好惡了如指掌,什麽都為王妃料理妥當。一邊把王府大權都交給王妃,一邊又怕王妃勞累,給王妃安排了一眾能幹的侍女,還有……”


    “好了,你不用再說了。”楊玉環打斷道,“他待我何等無微不至,我又不是草木,自是知道的。隻不過……分明是至親夫妻,我與他之間的距離,卻仿佛隔了千裏。他身上尚無官職,整日都在家,卻總是在看書作畫,很少與我說話。等我去找他說話了,他又都是那副樣子……”


    沒有話聊,連架都吵不起來。就連床笫之間,他也過分地溫柔,每每都怕弄疼了她,到最後,兩人竟都不能盡興。


    漸漸地,楊玉環就不再找壽王,自己玩自己的了。偌大的十王宅裏,她與妯娌也話不投機,便越來越孤獨寂寞。這王府之於她,竟仿佛一座金絲編織成的牢籠,隻是半年,便已讓她喘不過氣來。


    “阿霜,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麽?這段時日以來,我都快憋死了。你說我還能怎麽辦,能試的我都試過了,難道這輩子,我就要和他這樣過下去了?”


    一聽這話,阿霜嚇了一跳:“不然呢?王妃莫不是還想和離?”


    楊玉環雙眼一亮:“你不說我都沒想起來,對啊,還有和離……”


    “等等,王妃!尋常夫妻便罷了,哪有王妃和親王和離的啊?”


    “為什麽不可以?倘若有一天,我徹底跟他過不下去了,那自然是要和離的,不能因為他是親王,就欺負我啊。”


    “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說錯話了。”阿霜急得直接跪了下來,“王妃,你就當奴婢什麽都沒說,你也什麽都沒聽見,這個念頭可千萬要打消!雖是夫妻,可親王和王妃也是有君臣之分的,跟王妃締結婚姻的不是別人,是皇族啊!”


    楊玉環氣得將羽扇一甩,任其掉落在地,然後低著頭,眼淚便流了下來:“我想阿耶,我想迴家,我不想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本以為阿霜會立即來哄,可等了半天都不見她來,楊玉環正覺得奇怪,便見阿霜根本沒有起身,而是恭恭謹謹地,朝自己身後行禮。


    難道是壽王來了?楊玉環立即迴過身去,卻見一姿容清絕的宦官正拿著那把白羽扇,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那宦官見楊玉環迴身,便端正而標準地行了個禮,同時雙手將羽扇呈上:“臣蕭江沅,見過壽王妃。”


    “阿……阿翁?”楊玉環忙接過羽扇。這還是她第一次與天子近臣接觸,竟如沐春風一般,不覺得有任何距離。


    蕭江沅笑了笑:“王妃若是喜歡,也可以這樣稱唿臣。”說完朝阿霜也拱了拱手,“小娘子此禮,在下愧不敢當。”


    阿霜忙站起身,簇擁到楊玉環身邊,福了福身:“蕭將軍有禮。方才……”


    “臣若是說什麽都沒聽見,恐怕王妃也不信。”


    楊玉環本來還有些害怕,見蕭江沅如此坦蕩,反倒膽子大了起來:“事無不可對人言,我行的端坐的正,沒有什麽不能讓人知道的。哪怕阿翁與他人說了也沒關係,沒準壽王知道了之後……會主動休了我也不一定。”


    倒真是不凡,蕭江沅暗暗點頭,道:“無論王妃信或不信,臣是不會把今日之事透露出去的,隻是臣有一個條件。”


    不等楊玉環反應,阿霜忙道:“蕭將軍請說。”


    “還請王妃再耐心一些,多給壽王一些機會。”


    楊玉環囁嚅道:“我也不是……立時便要與他和離……我也不是真的便想和離……”


    畢竟夫妻一場,雖然他從未給過她心動的感覺,但也確實待她很好,她也知道,壽王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就算是和離,那也得是當真過不下去,萬不得已的時候。此時才不過成婚半年多,她還記得大婚之時,所有人都說他們一動一靜,年歲相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若真是如此,他們恐怕也不是那麽容易能分開的,倒不如再想想別的辦法。實在不行,她就跟壽王大鬧一番,有話直說,若還不行,再商議和離之事也不遲。


    “既如此,臣就祝願王妃早日發現壽王的好,從此夫妻恩愛,相偕百年。”蕭江沅拱手道,“臣還有事,這便告退。”


    凝望著蕭江沅離去的背影,阿霜揉了揉眼睛:“王妃……這位蕭將軍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咱們哪有機會見到這樣的人啊……”楊玉環鬆懈下來,便又想哭了。


    “王妃這又是怎麽啦?”


    “我就是想哭,不可以麽?”楊玉環將白羽扇塞到了阿霜的懷裏,直接在亭邊的石階上坐了下來。


    “王妃,這於禮不……”


    “於禮不合是麽?我就想這麽坐。”


    “好,我陪你。”


    楊玉環一聽聲音不太對,剛抬頭去看,就見壽王不知何時站在了眼前,正微笑著坐到了自己身邊。


    見妻子哭得淚眼婆娑,梨花帶雨一般,甚是可憐,壽王心中鈍痛,拿出手帕來親手為她擦拭。他的動作輕柔得仿佛一片羽毛,神情也分外認真,仿佛眼前的女子是一個無價之寶。


    楊玉環整個人都愣住了。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夫君,感受著臉頰上偶爾擦過的,他的指腹上的溫度,一時竟忘了哭,然後便聽他如幽穀中竹風鈴一般的聲音,在耳邊清晰地響起:


    “對不起。”


    楊玉環本來還有許多怨氣,可聽壽王道了歉,不僅那些怨氣都沒了,反而還反省起自己來,想著會不會是自己太任性了,而她的夫君是想做好的,隻是不得其法。


    這樣一來,她的眼淚反而多了起來,引得壽王一陣手忙腳亂,也語無倫次起來:“對……對不起,是我不好。我隻顧著自己,卻沒顧及到你,都是我的錯……你別,你別哭了,我……我確實是太無趣,又太沉悶,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


    看夫君這般笨拙的樣子,楊玉環又突然笑了起來。


    這下輪到壽王愣住了。


    妻子破涕為笑的樣子,真的是分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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