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莫要誤會,兒既沒覺得不快,也沒有心上人。兒隻是覺得,自己不需要那麽多女人,隻要一個妻子便夠了。”


    武惠妃定定地望著兒子溫柔的微笑,竟在他身上看到了幾分寧王李憲的影子。也對,當年她生了三個孩子,紛紛夭折,為防十八郎也是如此,兒子甫一誕下,便被她送到了寧王那裏。等兒子足足長到了七歲,才把他接了迴來。


    寧王為人溫和而通透,有大智慧,經了他七年的熏陶,十八郎稚齡時便氣質超然,與眾不同,她曾為此而驕傲,如今卻有些不安了。


    三郎的皇位固然是自己爭取來的,與寧王的拱手相讓也不無關係。她這十八郎從小不爭不搶,不會對太子之位,也存了相讓的心思吧?


    除了夭折的三個,她膝下共有四個兒女。她與女兒鹹宜公主、太華公主、幼子二十一郎都能坦誠相待,唯獨這十八郎,因為相隔了七年的歲月,也因為這孩子太過孝順懂事,她總是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對待才好。近了,他會不著痕跡地躲,遠了,又恐母子情分越來越淺。


    她隻能一次又一次地試探:“可是……你注定這一生不會隻有一個女人。”


    值得慶幸的是,她這個兒子有著和三郎一樣聰穎的頭腦,能聽得懂她所有的弦外之音。


    壽王眸波微微一漾,笑容不改:“那便等時機到了再說吧,好麽,阿娘?”


    他的確聽得懂,隻是與生俱來的柔和性子讓他不欲與人爭執,更何況眼前的女子,還是自己的生身母親。她待自己之情,他不是不知,雖仍覺得有些距離,但既然她給了自己生命,他就會敬愛她,用一生來孝順她。她給他選定了誰為妻子,那便是誰;她想讓他取太子而代之,他雖不認同,但也不會反對。


    反正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武惠妃總是無法拒絕她的十八郎。


    殿內頓時安靜下來,武惠妃不禁覺得他們母子之間有些尷尬,便笑道:“聽說你一早便出宮去了寧王宅,可把汝陽王找來了?”


    壽王頷首道:“花奴兄已經去勤政務本樓候著了,隻等阿耶商討完國事,便上樓拜見。”


    “你也過去一起等著吧,你們兄弟也許久不見了不是?”


    “是。”


    直到兒子順從地告退,離開了交泰殿,武惠妃才長長地歎了口氣,也不知是悲是喜。


    修訂律法一事,李隆基最終還是決定交給李林甫去辦,至於張九齡,李隆基給他安排了另一件事——編修國史。


    其實這件事早在張說為相的時候,就已由集賢殿學士著手去做了,隻是多年以來還未做完。李隆基認為,律例法條清晰明斷即可,要什麽文采,若讓張九齡去做了,豈非大材小用?讓張九齡繼承張說遺誌,把文采運用到編修國史上,這便合適多了。


    “大家為何不把修訂律法一事交給裴相公,反而直接給了李相公?”等三位相公和常參官們紛紛退下,蕭江沅開口問道。


    分明昨夜在南薰殿,鹹宜公主來時,他還沒做決定,今日一早竟然就想好了。


    蕭江沅學東西甚快,李隆基已經許久沒有為人師的感覺了。聽她竟有不解,他忙捋了捋胡須,搖頭晃腦地道:“這你便不懂了吧?律法若要沿用,便是百年,如今我們所用的雖是《永徽律疏》,追根究底也是從前隨的《開皇律》一點一點修整而來。該改掉的嚴苛法度,早已修正,不宜再寬,如今要做的修訂,是要讓律法更加紮實而周密,精煉且明晰。裴相公為人溫吞,若是看哪些法條嚴厲而有所不忍,那可是會壞了大事的。”


    蕭江沅點了點頭:“所以再過一陣子,大理寺公廚牆上的條條律例,又要重新粉刷?”


    所謂公廚,便是食堂,大理寺官員在官署辦公之時,便是去公廚用飯。也不知是誰最先提出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公廚的牆上寫滿了大唐律法,氣勢洶洶,咄咄逼人。


    李隆基根本沒想到這方麵的事,也沒覺得如何:“律法修訂沒個兩三年做不完,便須得重新粉刷,那也是將作監的事,什麽時候開始,這麽瑣碎的事也要你來操心了?”


    “因為一旦重新粉刷,大理寺的公廚暫時便不能用了,那大理寺的官員去何處用飯?”


    “高宗皇帝在時也有過這種事,你看過史書,當時是怎麽做的?”


    “當時是擠了禮部的公廚。禮部公廚的牆上也寫滿了字,都是禮儀方麵的內容,和風細雨似的,大理寺的官員好不適應,那一段日子便一頓都沒吃好。”


    “這也是史書上寫的?”


    “是臣打聽來的。”蕭江沅含笑道,“臣以為,這次不如讓大理寺的官員去與禦史台的擠一擠,場麵或許十分好看。”


    “吃一頓飯便吵一架?”李隆基哭笑不得,心裏卻分外溫暖。


    他又何嚐不知,蕭江沅是看他那般悲痛,所以從昨夜開始,便以國事來轉移他的注意,更時不時地提些有趣的小事,來逗他開心。


    她能有這樣的心,已經讓李隆基分外感動,更何況她較之前,還少了幾分沉悶——他得再賞呂雲娘五十匹蜀錦。


    這幾年來,李隆基總覺得,他和蕭江沅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促使他輕輕起身,走到蕭江沅身邊坐下。他剛要把手放到蕭江沅的肩膀上,便聽蕭江沅忽然道:“既然大家不反對,待律法修訂完,臣便那樣安排了。汝陽王已在外頭等候多時,還是壽王一大清早去寧王宅請來的,大家還不見?”


    李隆基隻得收迴手來,起身坐迴到自己的位置上:“快宣。”


    蕭江沅對李隆基的動作有所覺察,便特意親自去宣。剛走到樓外,她就看到剛剛下樓的張九齡、裴耀卿和李林甫等人,正在向汝陽王和壽王行禮。


    分明都是拱手躬身,偏偏李林甫距離壽王最近,腰也彎得最深。蕭江沅雙眼微眯,覺得很有意思。


    壽王倒還好,始終安靜微笑,端正而守禮,對李林甫視而不見,頗有幾分寧王昔日的風采,竟比寧王的親兒子汝陽王更為神似。


    看到壽王,蕭江沅才暗暗點了點頭,一步步走下台階,告別諸位官員之後,將壽王和汝陽王請上了樓。


    剛踏至殿內,便聽汝陽王十分熟稔而親熱地朗朗一笑:“聽說三叔宮裏又來美人了?”


    李隆基正在喝茶,聞言立時嗆了一口,見蕭江沅對此沒什麽反應,才清了清嗓子,道:“隻是鹹宜的五個女儐相而已,既是女儐相,便是鹹宜的陪襯,能有多美?”


    汝陽王忍笑道:“聽三叔這意思,仿佛鹹宜公主不美似的。”


    李隆基忙道:“我可沒這麽說,鹹宜若是知道了,讓她怪你去——十八郎,到時你務必要為我作證。”


    壽王搖頭失笑:“是。”


    汝陽王又道:“侄兒進宮這一路來,可聽見不少的人說,昨日入宮的五位小娘子中,有一位分外好看。三叔莫非是沒見到?”


    李隆基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時不時地瞟蕭江沅一眼:“若說好看的,我身邊就有,何必舍近求遠?且就算要見,也不該是我去見啊。”


    汝陽王心領神會,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壽王:“小十八,你可見過了?”


    壽王一直置身事外,自顧自地看書飲茶,忽聽堂兄點了自己的名,先是微愣:“見過什麽?”


    “見過你未來的王妃!”


    壽王手裏的茶杯頓時掉到了地上。他忙低頭去撿,以求掩藏住自己微燙的雙頰,卻聽頭頂傳來了父兄開懷的笑聲。


    “看來是還沒見過了。”汝陽王道。


    “我這裏還有別的事要做,你便帶你弟弟,悄悄去看一眼吧。”


    “阿耶!”壽王忙道,見父親一副看熱鬧的神情,心下又是無奈又是焦急,便轉而看向了蕭江沅,“阿翁……”


    蕭江沅雖也覺得李隆基此番有些為老不尊,卻仍是道:“若是聖人年輕的時候,根本無需人提,自己便翻牆去看了。大王謹守禮儀固然是好,可也太老實了些。”


    這迴輪到李隆基手中的茶杯落地了。


    汝陽王忙忍住笑,拉著壽王便告退了:“這下,咱們可是奉旨偷看了,禮節哪有聖令大,跟我過來吧!”


    壽王便隻好由著堂兄去了。見堂兄直奔到沉香亭邊不遠,分明就是早就打算偷看的樣子,他不由得暗自歎了口氣,剛要搖頭,目光便被亭中景致吸引住了。


    沉香亭中隻有一對主仆,丫鬟立在一側,正在為小娘子遮陽,而那位小娘子則坐在亭中的席子上,枕著自己的手臂,香甜地睡在身前的矮案上。


    “海棠春睡,不過如是。”汝陽王點了點頭,“另外四個呢?啊……在那邊,許是起得太早,此刻正是休息的時候,那四個雖仍睜著眼,恐也撐不了多久了。小十八?小十八……”


    聽壽王沒有反應,汝陽王轉頭一看,便見他這位堂弟此刻正定定地凝望著亭中,目光溫柔而纏綿,雙頰泛起了曖昧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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