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江沅還真這麽想過,但當然不會這麽說:“臣是怕底下人生疏,耽誤了大家的事。難道……大家不想臣盡快迴到你身邊麽?”


    李隆基手背掩唇,輕咳了兩聲:“那……你的病究竟如何了?”


    “多謝大家賜藥,風寒已無大礙,隻是這膝蓋仍有些問題,韓醫師已為臣調理,隻要日後少受濕寒,就不會有大礙了。”


    蕭江沅說得雲淡風輕,李隆基卻皺起了眉:“這個若是嚴重了,可能連走路都成問題,你當我是黃口小兒好糊弄?”


    昔年住在太極宮的時候,多少宦官宮人年紀大了都有這病症,睿宗皇帝善待他們,曾為他們延醫問藥,當時的侍禦醫說,因為太極宮地勢偏低,夏日悶熱,冬日陰冷,四季都處在潮濕之中,故而引發此症。


    李隆基記得最清楚的是,他們隻要一疼,便是要逢雨雪,比太史令算得都準。


    他忽地便想起了五郎幾天前說過的話——他可能對她,真的關注得太少了,連她什麽時候開始染了這樣的病,都渾然不知。


    其實蕭江沅又何曾知道?若非此番膝蓋疼得明顯了,她也還不當迴事呢。


    “臣還年輕,總能調理。眼下是大家的國事更為重要。”蕭江沅走到李隆基身邊跪坐下,讓他看清楚自己確實已無大礙,“聽聞……”


    “等一下。”李隆基突然打斷,“來人,多拿幾個墊子過來。”


    待宮人拿來了數個墊子之後,李隆基便示意蕭江沅起身,然後親自給蕭江沅鋪好,才讓她坐下:“以後除非大朝會,你不必跪拜,平時沒有外人,也無需正襟危坐。”


    蕭江沅低頭看了看膝下的墊子,唇邊笑意深了幾分:“臣多謝大家關心。”


    李隆基扭頭看向了別處:“你是不是聽聞了選官的結果,想問我在這兩個宰相之中,我是否已經做出了選擇?”


    蕭江沅頷首道:“大家英明。此事過後,恐怕不僅臣一人這樣認為了。”


    李隆基卻道:“我的本意是要盡快把此事解決,至於方法與結果倒在其次。其實我還是更喜歡蕭相公一點,如有一日非讓我做個選擇,我也會選擇把裴相公罷相。”


    正所謂天子心機深不可測,便是如此了。眾臣分明眼見天子站到了裴光庭那邊,自己的站位也有了相應的調整,可沒想到天子竟然是這麽想的。


    最巧妙的是,命運更是如此。正當兩位宰相再度燃起戰火,終於吵得不可開交之時,眾臣都已經做好了蕭嵩要被罷相的準備,卻不想裴光庭突然急病,死了。


    眾臣:“!!!”


    蕭嵩:“???”


    這也太讓人措手不及了。


    蕭嵩不戰而勝,恍如夢中,久久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故而當李隆基跟他說,讓他親自擇選下一任侍中,協助他料理國政的時候,他就像耳朵聾了一樣,在蕭江沅幾番提醒之下,才明白李隆基都跟他說了些什麽。


    他、可以、親自、挑選與自己合作的宰相?!


    這、這可是莫大的榮耀,前所未有的權力,聖人原來竟如此看重他,這叫他如何不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待蕭嵩感激涕零地叩拜告退之後,李隆基忍不住扶額歎了口氣:“我真是沒辦法了……換一對吵一對,這迴讓他自己挑,總不至於如此了吧?”


    “那是自然,”蕭江沅唇邊眼角泛著藏不住的笑意,“難道蕭相公還會特意選出一位,讓他跟自己過不去麽?”


    李隆基這也是給蕭嵩一次施恩於人的機會,新相感念他推舉提攜之恩,便能對他言聽計從,做好輔助之職,如此便不會有不和與紛爭了。


    蕭嵩當然清楚這一至關重要的一點,於是便在自己的好友知交之中,仔仔細細地挑選了起來。


    幾日過後,見蕭嵩一直沒什麽消息,李隆基問道:“將軍,蕭相公挑得怎麽樣了?”


    蕭江沅想了一下,道:“蕭相公……好像看中了右散騎常侍王丘。”


    王丘此人,李隆基印象很深。當年封禪過後,他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一共就誇過四個人,其中第一個便是王丘,也正是因為王丘當時地方刺史做得很好,後來他才召其迴京任職。


    若是王丘,內斂謙虛,倒也還算合適。


    李隆基都已經做好拜王丘為相的準備了,結果蕭嵩與李隆基說起新相人選的時候,卻換成了另一個人的名字:“尚書右丞韓休、韓良士。”


    李隆基雖覺得奇怪,卻沒有直接問蕭嵩,而是道:“蕭相公可看好了?一旦拜相,除非他犯下大罪,否則短期之內便不能更換了。”


    李隆基是擔心,蕭嵩卻以為李隆基是質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便對韓休大為誇讚,就差沒拍著胸脯向李隆基保證,此乃堪為一代賢相之大才了。


    既然如此,李隆基沒有不準的理,當即便吩咐中書舍人擬了製書,擢升韓休為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蕭嵩剛欣然告退,李隆基便派蕭江沅去查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了。


    查事並不需要蕭江沅*,自然有底下的小宦官去打聽,不過半日,小宦官就迴來與蕭江沅耳語了一番。蕭江沅含笑點頭,便讓小宦官下去領賞了。


    又經過了這半個多月的調養,蕭江沅的氣色已經好了很多,李隆基看起來甚是寬慰,心情也好了起來。他語氣輕快地道:“看樣子,事情挺有趣?”


    蕭江沅笑道:“蕭相公確實選中了王常侍,隻是被王常侍執意拒絕了。”


    挑選新相自然不能大張旗鼓,得暗地裏觀察和判斷,覺得差不多了,還得問人家一嘴,看人家願不願意。一般來說是不會不願意的,除非像當年姚崇那樣,為相也是有條件的,畢竟這可是宰相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領導百官,何等的難得。於是蕭嵩便直接與王丘說,日後你我同為宰相,可要相互扶持,切勿不和啊。


    若說蕭嵩最看重王丘的是哪一點,便是他老實厚道,絕不會與自己爭搶什麽,結果王丘過於老實,覺得自己根本幹不了宰相,所以無論蕭嵩怎麽說,他就是搖頭不應。


    誰能想到還會有人拒絕宰相之位?蕭嵩便有些心急。雖說聖人讓他親自挑選了,可也不能拖得太久,免得引起聖人多思。還好王丘也不知是急於脫身,還是真為國家、聖人和他著想了,緊接著便給他推薦了一個人選,便是韓休。


    蕭江沅一邊講,一邊迴想著韓休的履曆:“尚書右丞——哦不,該改稱為黃門侍郎韓休,字良士,製舉入仕,曾因品德高尚、為人正直,而被舉薦為賢良,多年為官從無不妥,聽說平日裏也是個不太愛說話的人。王常侍能第一時間推薦他,想必是人以群分,知道他也是柔和易製,適宜蕭相公之人。”


    李隆基對韓休的了解就更少了:“隨他是什麽個性都好,我隻希望從今以後,朝堂都給我老老實實、安安靜靜的,別再出什麽爭鬥不休、吵吵嚷嚷的幺蛾子,我便謝天謝地了。”


    “應該……不會了吧?”蕭江沅又何嚐不這麽期盼,畢竟那些吵吵嚷嚷的奏疏,可是要先過一遍她的眼,篩選之後再給李隆基看,所以大部分的煩擾,其實都是被她承受了。


    李隆基也想到了這一點,便破天荒地主動準了她一次假,讓她可以提前出宮,迴家好好休息一下。


    蕭江沅並不與李隆基客氣,不僅欣然接受,還想現在就走。


    現在?才剛過了正午。可李隆基話都說出去了,便不好反悔,隻得表現出自己寬宏大度,放蕭江沅告退了。


    蕭江沅先去把內侍省和內飛龍兵的事都處理好了,才整裝出宮,在宮門處正好遇到了也要出宮的裴娘子武氏。


    裴娘子何等機靈,知道蕭江沅待自己與其他貴婦不同,便也與之甚是親近,更因蕭江沅是天子近臣,迴迴遇見都主動過來見禮。她分明比蕭江沅年紀還大些,卻學著親王公主,也叫她一聲“阿翁”。


    近日她剛剛喪夫,本該在家中守孝,閉門謝客,可她認為,守孝看的是心而不是身,活著的人還有很多事要做,哪能為了死去的人,便都耽誤了呢?她能為先夫穿上三年素淨的衣裳,已經是用情至深了。於是丈夫剛下葬沒多久,她便又活躍了起來。


    想到裴娘子與李林甫的關係,蕭江沅忽然心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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