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知道蕭江沅問的是什麽,便道:“再等等吧。”


    蕭江沅已經和李隆基有了默契,知道李隆基想等的,是宇文融的政績。


    待到開元九年正月,李隆基率眾抵達驪山湯泉宮的時候,宇文融終於選完了所有勸農判官,完成了覆田勸農準備工作的最後一步,在所有人最放鬆的時候,上奏李隆基,正式開啟了這場最無法放鬆的政事。


    短短數月,宇文融在民間的聲望拔地而起,在朝中更是風光無限。


    與此同時,河曲地區的一批已經投降的胡人造反了。足足六七萬人,能征善戰,很快就控製了河曲六胡州。不過半月,見六胡州聲勢浩大,距離他們不遠的黨項族也與他們同流合汙起來。


    河曲距離長安頗近,再加上近幾年大唐與外邦不得不起的戰爭,輸比贏多,本來就頗好武力的李隆基終於受不了了。


    盛世之下,怎能武力不強?開元初年,那是大唐休養生息的時候,他可以同意姚崇的觀點,為了不幸邊功一直壓抑戰事,可現在人家都快欺負到頭上了,大唐也逐漸兵強馬壯,再不是從前的樣子,怎能不予以反擊,給敵人以痛擊?


    他當即下令給河曲附近的幾位節度使,讓他們聯合出兵討伐,同時把王毛仲及其麾下兵馬也一並派了過去。


    張說的天兵軍也在其中。他得令之後,並沒有與其他節度使一樣,去與胡人大軍主力交戰,而是先是與王毛仲會合,得到了大批優良的戰馬,然後轉道往西,直奔黨項族軍隊而去,把黨項族打了個落花流水!


    黨項族連忙投降,還說要戴罪立功。王毛仲對這等反複小人,還是很看不下去的,便勸張說:“幹脆殺了算了,省得以後他們再反叛。”


    張說立即道:“這怎麽能行?我大唐兵馬乃王者之師,豈能殺降?”


    此時黨項人就在一邊聽著,趕忙向張說跪拜,感激他的大恩大德,從此便安定下來了。而因為張說一舉撤了黨項族對六胡州的響應,還讓黨項族心甘情願地反過去攻打六胡州,此次戰事很快便獲得了大勝。


    李隆基得知此消息,隻對蕭江沅說了一句:“時也,命也。”


    蕭江沅便明白了。歸來的王毛仲對張說萬分讚揚,從前的宰相蘇頲也予以推薦,張說本身允文允武,更符合了她家阿郎此刻想要大興文治武功的想法,看來這新宰相,已定了是張說無疑了。


    開元九年九月,李隆基正式任命天兵軍節度大使、右羽林將軍、暫代檢校並州大都督府長史、燕國公張說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


    這一道製書是由王毛仲親自送過去的,張說接到的時候熱淚盈眶,激動萬分,甚至手舞足蹈,還親吻了王毛仲的靴尖。他開元元年的時候離開長安,如今已經八年了,他想盡了辦法,終於可以迴到長安,重新做迴宰相了!


    上天垂憐,皇恩浩蕩!


    讓蕭江沅奇怪的是,李隆基此番雖任命了張說,卻並沒有罷免張嘉貞和源乾曜。


    “他們才做了一年多宰相,並沒有出什麽錯,且兩位張相公都是出將入相之良才,不像從前宋公接替姚公時那樣界限分明,先這樣看看吧。”李隆基此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暫且先讓張說和源乾曜一樣,輔助張嘉貞,若是不行,再行調整。


    這一看就看到了開元十年。好巧不巧,四月的時候,朔方那邊又出事了,滿朝文武,李隆基就覺得張說能行,便把他派出去兼任朔方節度使了。


    這時,距離武賢妃誕下皇十八子已經一年多了。小皇子仍是沒有取名,隻喚“十八郎”,送到寧王宅後,竟真的健康地成長起來。為了緩解李隆基和武賢妃的思念之苦,李憲和王妃元氏時常抱十八郎入大明宮覲見,後妃們見了,都說十八郎龍眉鳳目,粉雕玉琢,簡直是眾皇子中的佼佼者。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太子生母昭儀趙柔薑,乃是李隆基從前做潞州別駕的時候,所寵幸的倡優,因其能歌善舞,著實寵愛了一陣子。但自從武賢妃來到李隆基身邊,他對趙昭儀的寵愛就淡了,但終究還是立了她的兒子為太子。


    為此,趙昭儀生怕王皇後和育有皇長子的劉德妃心裏不痛快,便對她二人甚是敬重,甚至常有做低附小之態。王皇後和劉德妃與趙昭儀,那是從李隆基龍潛之時開始,就在一起的情分,故而對她沒那麽大敵意,漸漸地便讓趙昭儀放下心來。


    可她武賢妃是什麽人?身負武姓,又無家世,在根本上可以算是與她趙昭儀一樣的人。她比自己年輕,便比自己受寵,這些趙昭儀都可以接受,唯獨接受不了她的孩子才不過一歲多,竟能無視太子的突出與尊貴,成為眾人口中皇子裏的佼佼者,還平白多了寧王這樣一個大靠山。


    趙昭儀越想越不舒服,便去找王皇後訴苦了。見到十八郎身體康健,王皇後雖欣慰,還義正言辭地把趙昭儀給勸了迴去,自己卻始終無法心安。如今武賢妃已經有了一個健康的兒子,又得盛寵,就算從前心是老實的,如今恐怕也會有變化,更何況她本來就……


    自從父親王仁皎去世之後,大哥王守一承襲爵位,便愈發無法無天起來,王皇後再如何嚴厲也壓製不住,這對王皇後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嫂嫂清陽公主倒是清楚並理解她的處境,時常入宮以作寬解,但也僅此而已。


    如此種種,讓王皇後愈發心緒不寧,夜裏更無法安眠。她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她想要練武抒發一下,可一想到李隆基,她便無法拿劍舉槍。是啊,她是一國之母,是大唐皇後,又不是國家無人,怎能輕動刀兵?


    她唯一的發泄途徑,就這樣被自己堵死了。她終於無計可施,更逐漸無法控製自己,好幾次麵對李隆基的時候,她竟也說出了許多不該說的氣話。她的丈夫卻再也不像從前那般理解她,而是毫無耐心地拂袖而去。


    她不得不開始懷疑,這種變化是否來源於綾綺殿的那位。


    她想到了蕭江沅,不知為何,整個宮裏,竟然隻有這個宦官能給她心安的感覺,她便把她喚了過來。


    蕭江沅近來瞧出了王皇後的不對勁,卻並不想多管。她隻服從於自己和李隆基的意誌,對於後宮和朝堂的爭鬥,她都必須置身事外,才能保證自己的地位不被動搖。可當她看到王皇後脆弱無助的模樣時,她不僅有些心軟,心頭還浮現出了一抹異樣的感覺。


    多年以後,她才反應過來,那種感覺叫: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這麽多年,她眼睜睜地看著王皇後從最初的颯爽灑脫,變成了如今的患得患失。若說是為了後位和家族,那便罷了,可王皇後,分明就是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情愛啊。


    蕭江沅忍不住想問,為了那樣的李隆基,值得麽?


    “阿沅,阿沅?”


    聽見王皇後連聲叫自己,蕭江沅忙迴過神來:“皇後請吩咐。”


    王皇後走到蕭江沅麵前,猶豫再三,終於低聲道:“你可願幫我?”


    蕭江沅心弦一緊:“皇後想做什麽?”


    “我想向你打聽一件事,三郎他……近日可曾提到過我?”


    蕭江沅極快地抬眸看了王皇後一眼,便將她臉上所有的情緒收入眼底。她立即便反應到,王皇後問的,絕非字麵上那般簡單。她想知道的,是李隆基如何提到了她,其言辭是好是壞,會否對她造成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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