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語氣十分輕快,仿佛平日裏閑話家常一般,姚崇卻仍是聽出了幾分不同尋常。想到魏知古的變化、蕭江沅的邀請和李隆基突如其來的親切詢問,他因年老而略顯渾濁的雙眼微微一轉,便泛出了幾分精光。


    姚崇悠悠一笑,也學李隆基一樣用輕鬆的語氣道:“老臣一共有三個兒子,其中兩個在東都為官。說起老臣的這幾個兒子……”姚崇說著重重地歎了口氣,“老臣自問這輩子什麽都能做得極好,唯獨在子女之教育上,始終有愧。”


    魏知古還等著姚崇用以往護短的那套說辭,聽話頭這麽一轉,他意外地挑了挑眉。魏知古的神態動作正落在李隆基的眼裏,他正擔心姚崇會護短,那便真坐實了結黨,他便斷斷容不得了,聽姚崇這麽一說,他轉眸看了蕭江沅一眼,笑吟吟地問道:“姚公怎的如此說?”


    姚崇道:“老臣這兩個兒子苦日子過多了,便怕了,故而貪財好利,又因年輕行事不夠謹慎,老臣也擔心他們遠在東都,離了老臣的耳提麵命,做出什麽奸邪之事。然此月的家書尚未寫,老臣還未來得及問——聖人今日突然問起他們,想必是他們在東都不老實,求魏相公做了些不好的事吧?”


    聽姚崇說得這樣直接而坦白,李隆基起初以為是蕭江沅向姚崇透露了些什麽,可轉頭又想到,在魏知古開口之前,蕭江沅哪裏能知道這些,而且自從姑母一事以來,蕭江沅確實乖覺了很多,此等內侍不該做之事,她想必不會沾。她做主叫姚崇來,既是順應了他的心思,也是在行分內之事。


    那姚崇怎會猜得如此精準?猜到是他兒子犯了事很容易,可姚崇是怎麽確定,他兒子是找了跟他並不對付的魏知古辦事——選官一事,上下人甚多,並非隻有一把手能放水,他兒子怎麽就偏偏找上了魏知古呢?


    這個問題,李隆基方才問過魏知古,卻沒有得到任何答案。他本懷疑,是不是魏知古有了這樣的名聲在外,而這樣的名聲源於魏知古確實做過這樣的事,可隨後一想,又覺得不對。魏知古並不蠢鈍,不會為了對付姚崇把自己搭進去。


    那魏知古方才為何不答呢?李隆基想著既然魏知古不肯說,那就問姚崇好了:“姚公是如何猜到的?”


    姚崇道:“魏相公曾做過小吏,初入官場,潦倒之時,老臣曾為他引薦過,算不得什麽大事,事後老臣便忘了。可老臣的兒子們知道這件事,他們太過愚笨,以為魏相公為了報答老臣的恩情,一定會為他們辦事,卻忘了魏相公乃是替聖人選官,又怎會做出徇私舞弊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老臣既了解兒子,也了解魏相公為人,故而得以猜到這一切。”


    聽姚崇又是拿自己小吏出身說事,又是把昔日恩德再拿出來壓他,魏知古又羞又憤。他並沒有忘記,昔日姚崇曾經幫過自己,所以一直以來,任憑姚崇如何獨斷,魏知古都沒跟姚崇太過較真。可是時間一長,百官儼然以姚崇馬首是瞻,完全把他這個門下侍中忽視了,這個魏知古就忍不了了。


    隻可惜姚崇行事雖霸道,為人倒還端正,一眼望去挑不出任何錯處來,直到他到了東都,才從姚崇的兩個兒子身上,拈出了把柄。卻沒想到為了這恩惠,他的秉公處事,也要被姚崇扭轉成不義之舉了!


    他隨後便見姚崇起身向李隆基跪拜了下去:


    “老臣的兒子不遵法度,其罪不可恕,老臣有教養之責,也不能置身事外,還請聖人罷老臣相位,讓老臣告老還鄉!”


    李隆基忙奔過去把姚崇扶了起來:“怎的便嚴重到了此等地步?”說著轉頭問魏知古,“姚公的兒子們想要保的那些官員,你可有準許?”


    聽李隆基態度驟變,魏知古忙道:“自然沒有!”


    “那便是了。”李隆基淡淡地道,“姚公的兒子確有犯錯,卻並未對吏治造成不好的影響,為將來的朝廷埋下隱患,就算要罰,貶職即可。他們身在東都,姚公雖有管教之責,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又有大功於社稷,便算功過相抵——魏相公,你以為如何?”


    魏知古再如何心有不甘,也不能違背李隆基行事,便隻得迎合,隨後便被遣退了武德殿。


    待魏知古走後,李隆基冷笑一聲:“姚公雖為兒子所累,仍忠正坦蕩,他借著公義之名,卻行恩將仇報之事,德行又好到哪裏去?他根本不配做宰相!”


    姚崇心下鬆了口氣,麵上卻勸道:“聖人萬萬不可這麽想。本就是老臣的兒子犯了錯,魏相公告知聖人,那是忠先於義,如此耿直,正是宰相之德。”


    李隆基諷然一笑:“他何曾如此耿直過?”


    姚崇適時地但笑不語。


    李隆基又道:“你分明有恩於他,自你登臨相位以來,他卻始終不甘居於你之下,事事與你不對付,已是忘恩之舉,如今更是負義,雖沒有影響到國事,我卻忍不得朝中有這樣德行的宰相,更何況他還是功臣……此事你不必管了,讓你的兒子以後端正起來,再不要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


    這是李隆基第一次對姚崇用如此強硬的態度說話,姚崇自認理虧,又從不敢小覷李隆基,忙恭謹地拱手道:“老臣遵旨。”


    隨後幾日,朝中一片風平浪靜,魏知古還以為這事便算過去了,最多以後要繼續受姚崇的磋磨,卻不想緊接著就收到了罷相貶官的敕書,從此再無與姚崇一爭之力。


    剛罷黜了魏知古,李隆基便任命盧懷慎為新任門下侍中。盧懷慎政事上能力遠不如姚崇,恐防自己事事礙手礙腳耽擱了國家大事,便幹脆任姚崇獨攬相權。此事傳揚了出去,因著宰相們辦公日用飯,皆在政事堂會食,盧懷慎便得了個“伴食宰相”之名。


    聽聞自己被人說成是隻能陪著姚崇吃飯的宰相,盧懷慎再如何好脾性,心裏也頗不是滋味。上次蕭江沅的答案,並沒有讓他想明白聖人究竟是什麽意思,他想找機會聽聖人親自說說緣由,或是幹脆讓他改任他能做的官職,這一日剛到武德殿門外,便見聖人行色匆匆地出來。盧懷慎忙拱了拱手:“聖人,老臣……”


    “是盧公啊,可有什麽要緊事?”


    “……事關老臣而已,倒不甚要緊,隻是……”


    “既然如此,改日再說吧。還望盧公見諒,阿瞞這個倒是頂頂要緊的事。”


    話音未落,盧懷慎便見聖人轉身絕塵而去,還是蕭內監好心衝自己行了個禮,慢悠悠地道:“鹹池殿武賢妃誕下了一位公主,聽說公主誕生之時,鹹池殿彩霞籠罩,光芒漫天,應是天降吉兆之故,聖人才如此心急。”


    盧懷慎恍然道:“原來如此……那便要恭喜聖人了。”


    “盧相公來找聖人所為何事,可方便說與奴婢,再由奴婢親口傳達給聖人?”


    盧懷慎無奈謝絕:“不敢勞煩將軍,改日盧某自己與聖人說罷。”


    蕭江沅頷首:“也好。那奴婢便先告退了。”


    一轉眼,李隆基及儀仗已經走遠了,蕭江沅連忙追趕了上去,便沒有看到盧懷慎失落的背影。


    見蕭江沅一路上抿唇笑個不停,李隆基不解道:“新得女兒的是我,你高興什麽?”


    蕭江沅聞言收斂了一兩分笑意:“公主應吉兆降生於大家在位期間,臣自然高興。”


    這話一聽就是敷衍,李隆基皺了皺眉,想到蕭江沅是與盧懷慎說完話才這樣的,便問:“難不成你也笑話盧公是什麽‘伴食宰相’?”


    “臣是斷然不會這樣的。”蕭江沅認真地道,“臣是很喜歡同盧公說話,盧公很不一樣,同大家及所有人,都不一樣。”


    “有多不一樣?”李隆基有些不樂意。


    “至少在稱唿上就不一樣。別人都是喚臣‘蕭內監’,大家與皇後殿下乃至宮內諸位貴人,經常喚臣‘阿沅’,可盧公……”說著蕭江沅又抿嘴笑了起來。


    李隆基許久不見蕭江沅這麽開心了,見她停頓,不由急了起來:“你倒是說啊,他叫你什麽?”


    蕭江沅轉頭,抬眸看了李隆基一眼:“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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