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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隆基抬眸凝視了蕭江沅一會兒,恨恨地道:“我本來還想考考你的!”


    蕭江沅聞言一怔,笑道:“誰知被楚國公提前公布了答案——大家若隻是為了這個生氣,便更不必了。”


    “你想得美!”李隆基忙道,神色嚴肅起來,“最讓我生氣的是,我還沒怎麽樣呢,這幫功臣就能抱成團,反應這般強烈,那日後我若是表明了態度,與他們對立,侵犯到他們的權益,他們又會如何反對?我若不聽他們的,難免有言官說我不虛心納諫,固執己見,我若聽他們的,來日還怎麽重振皇權?他們又都是靠政變起家的,昔日能助我,來日也能助他人,萬一……我是絕不允許有那種‘萬一’存在的。”


    原來功臣的隱患這麽大,難怪生死與共相交一場,最終卻難免失去信任,隻剩忌憚。蕭江沅忍不住想,會不會有一日,她家阿郎也會這樣猜忌她?剛一想到,她就否認了。在本質上,她與那些功臣便已不同,對她家阿郎的意義更不一樣,最重要的是,她的性情擺在這裏,這麽多年他還不清楚麽?


    自從太平公主一事過去,蕭江沅便對李隆基心服口服,十分有信心:“大家不是已經計劃好要怎麽做了麽?那種‘萬一’,絕對不會出現。”


    李隆基這才算消了氣,卻仍是道:“這個考題沒了,我還有別的考題。隻給你半天的時間想,今晚你值夜的時候告訴我——他張說是怎麽知道我的心思的?”


    說是半日,蕭江沅下午還得去內侍省、殿中監和六局二十四司,忙天子出巡驪山的相關事宜,李隆基對此不是不知,所以實際上他給蕭江沅的時間,能有半個時辰便不錯了。


    看來是個簡單的問題,隻不過於蕭江沅而言,尚可算一考題。


    蕭江沅一邊暗歎她家阿郎愈發刁鑽的苛刻,一邊想自己在他眼裏,是不是真的已經成了一個笨蛋,便聽李隆基道:“繼續吃飯啊,我讓膳房特意給你做的古樓子。”


    蕭江沅不敢置信,麵上隻露十分之一。她雙手拈起麵前盤中雪白的大餅,又多看了幾眼,問道:“那……這上麵的肉醬呢?”


    李隆基不覺撓了撓自己的耳垂:“……我是不太愛吃古樓子的餅的,但那肉醬,確實風味絕佳。”


    “所以……臣這餅上的肉醬,是被大家吃了?”


    李隆基輕咳一聲:“我可不是從你的餅上吃到的,廚郎們還沒開始刷醬呢,我就……”


    “大家不渴麽?”蕭江沅沒想到她家阿郎口味這麽重,那未刷上餅的肉醬,味可頗鹹呢。


    “你這麽一說……確實有點渴,嗓子也有些發緊。”李隆基說著摸了摸喉嚨。


    蕭江沅卻沒再理會李隆基,自顧自埋頭吃了起來。沒有肉醬的古樓子,就是一個大號的胡餅,又幹又硬,蕭江沅勉強吃了半張,便已撐得不行。待她起身打算告別的時候,也沒給李隆基倒杯水,而是微微一笑:“不用等到晚上了,大家方才的考題,臣已經有答案了。”


    李隆基意外地道:“說來聽聽?”


    “大唐慣例,天子出巡,所在方圓三百裏的官員都要前來拜見。姚元之乃同州刺史,而同州正在驪山周邊三百裏之內——不知臣說的對是不對?”


    蕭江沅說得當然對。李隆基對於易相之事慎之又慎,雖已有目標,卻並不知道此刻的姚崇究竟能不能做這個宰相,若是直接將姚崇召入長安,恐結果有變,又打草驚蛇,讓功臣不安,所以才按照慣例巡幸驪山,這樣見麵,既不明顯又來得自然,還留有餘地。這是有跡可循的“巧合”,所以張說能想到,也在李隆基意料之中。


    蕭江沅不明白的是,李隆基是如何確定,了解他心意並讓薑皎入宮,想化危機於無形的人,就是張說?她心存不解,便開口問了,李隆基很是無奈地歎了口氣:“還不是因為,其他功臣有幾斤幾兩,我太清楚了麽?他們若有能耐和張說分庭抗禮,哪怕有姚崇一半的能力,我都不至於非要換掉宰相。正是因為他們與張說相差太過懸殊,我才必須這樣做啊。”


    也就是說,如果不換宰相,早晚張說一人獨大,相權獨大,勢必威脅皇權,正是李隆基所容忍不了的。蕭江沅心已了然,便欣然告退。


    這一年關中大旱,到了冬季也仍然沒有雨雪,糧食產量大減,李隆基以自己為表率,餐食大簡,還穿起了沒有紋樣的常服。


    皇後王珺隨後有樣學樣,還召集了眾妃嬪,讓大家都向天子看齊,妃嬪們雖有些不忍吃苦,但一則想要討李隆基的喜歡,二則也對向來寬厚正直的皇後王珺心服口服,所以也都答應得十分痛快,賢妃武觀月甚至在帝後這樣做之前,就已經開始了齋戒祈福,衣著飲食都很簡樸。


    怪不得聖人最寵愛她……後妃們心照不宣,互相看了看。


    隻可惜……幾個有孕的妃嬪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抿嘴笑了笑。


    對於自己承寵最多卻始終沒有身孕這件事,武觀月心知肚明卻並不著急。她還年輕,也讓侍禦醫查過,身體並沒什麽問題,有孕是早晚的事。況且這兩年宮裏就沒短過嬰啼,喜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她還沒到非要生個孩子來固寵的時候。


    最重要的是,眼下功臣勢盛,皇後之兄王守一也是功臣之一,如今成了晉國公,國丈王仁皎更剛特進了從一品開府儀同三司,她若是這時候懷了孩子,勢頭壓過了皇後,對她來說弊大於利,沒有身孕倒是好事。


    好在,就算忍耐,她也無需忍耐太久,在這一點上,她和李隆基還算同一陣營的盟友。畢竟帝王的寵愛說不上多可靠,還是在交心的同時,加上利益的捆綁更讓人安心。當年的姑祖母不也是通過與天皇目標相同一致對外,才得以戰勝王皇後蕭淑妃,最終登臨後位的麽?


    ——再者說,皇後都不著急,她急什麽?


    其實王珺也不過是表麵逞強罷了,心裏怎麽可能不著急呢?她也算是這宮裏最急於懷孕生子的人了。一則她是皇後,無子後位便不穩,二則她嫁給李隆基已多年,年紀也漸漸大了,同齡女子的孩子都快趕上母親高了。她膝下雖養著三皇子,母子比親生的還要親,就算日後一直無子,也可將他記於名下,但終究還是想要一個屬於三郎和她自己的孩子,不論男女都好,總好過連生都不能。


    武觀月一直沒能懷孕這件事,王珺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但還是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就算她們二人注定迴不到三郎政變之時那般,彼此信任,攜手共進退,能一直這樣相安無事下去,也挺好。


    見眾妃嬪都欣然同意,王珺想了想,道:“太上皇和薛王太妃是長輩,年歲又大了,他們那兒與從前無異,幾位有孕的姊妹則根據醫囑,適當減少。”


    眾妃嬪道:“是。”


    王珺頷首道:“我們都是三郎的妻妾,更是天子的妻妾,自當為天下臣民之榜樣,此乃大賢大善之事,眾姊妹迴宮之後,也要時常齋戒祈福,希望來年我大唐能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謹遵殿下懿旨。”


    待眾妃嬪都退下之後,蕭江沅才從延嘉殿內室走了出來:“皇後殿下果然深得聖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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