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一時寧靜。


    劉幽求言之有理,也是眼下唯一可行的辦法,李隆基雖氣盛,也很快便讓自己冷靜下來。沉著思慮一番後,他抬眸看了劉幽求一眼,似欲言又止,最終卻隻是點了點頭:“劉公所言甚是,我這便……”


    “尚且不夠。”蕭江沅這時道。


    李隆基心下暗歎一聲,嗔怪地望向蕭江沅,見她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便走到劉幽求麵前,一臉誌在必行,便隻好乖乖閉嘴——這個壞人,還得是阿沅來做合適一點。


    劉幽求稍稍一品,便明白了蕭江沅的意思,仍挑眉問了一嘴:“不夠?”


    蕭江沅將劉幽求的神態都收入眼底,迎麵微笑道:“不錯,不夠。”見劉幽求沉下臉,她笑容不改,“區區一個羽林將軍,就算上皇信了,也喂不飽鎮國公主的胃口。”


    劉幽求轉頭看向李隆基,見他雖麵有愧色,卻還是好像沒有聽到一般,既不攔阻也不處置蕭江沅,顯然是默認了蕭江沅的言辭與行為。


    這倒不是君主涼薄,劉幽求自己也清楚,此事若是落到了李隆基頭上,剛剛到手的皇位都能丟掉,而他是李隆基的人,近來又與張瑋走得極近,是絕對難以從此事中摘出去的,隻是他好不容易從一介小吏登堂入室,成為帝國宰輔,如今因他人之過,他何止要被打迴原形,甚至性命都不保,這叫他如何甘心?


    不甘心而又舍不得,所以他不想去麵對,甚至刻意去無視,眼下卻被蕭江沅毫不留情地道明了。


    李隆基沒有拉下臉來親口對他說,已經是極念舊情了。有這份舊情在,他這條命還可能留住,隻有命還在,方可期來日。


    先天元年,八月十九日。劉幽求、張瑋及鄧光賓三人行為乃是離間天子骨肉親情,其罪當斬,經天子李隆基以劉幽求在當年擁立李旦登基的政變中立有大功為由求情之後,太上皇李旦將斬刑改為了流刑。


    八月二十六日,劉幽求被流放封州,張瑋被流放峰州,鄧光賓被流放繡州。


    李隆基雖保住了自己,卻也再度元氣大傷,更暴露了自己對太平公主的心思,可謂最張揚的打草驚蛇——表麵上李隆基是無辜的,實際上誰不知道,劉幽求和張瑋作為他的人,能這樣計劃是怎麽迴事。他對此無可奈何,也無法挽迴。


    這對於太平公主而言,也並非是一件多好的事。


    李隆基早晚要對自己下手,這是她從一開始要與李隆基爭鬥之時便已知道的,而今得知李隆基對自己竟有政變奪命之心,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欣慰——這才是她大唐李氏的風範!


    先前那些勾心鬥角實在登不上台麵,真不如政變來得痛快。


    後來聽說了張瑋酒醉泄密一事,太平公主還惋惜了一下。一則惋惜李隆基身邊竟已無能人,政變這等大事竟要交給張瑋這廝去做了,二則,若是李隆基沒有自行舉報,而是任政變發生了那該有多好,她正好捉賊拿贓。


    眼下為了維持朝堂穩定,此事隻能如此結束,對太平公主沒有壞處但也沒多大好處,著實雞肋。可一想起自己差點就被李隆基殺了,心中著實不甘,她便在李旦下達了改斬首為流刑的命令之後,對他道:“看到了嗎?”


    李旦的神色一直在變,深深淺淺,難以捉摸:“看到了。”


    太平公主淡淡地道:“這便是你選擇的繼承人,剛一登臨皇位,就想著對我下手了,這要是來日坐穩了,下一個會是誰?”


    這個問題,答案有很多,太平公主就是不明確地告訴李旦,隻讓他自己去想。


    而李旦會想到什麽呢?無非是李成器和他自己。


    太上皇,終究和皇帝不一樣了。想要改變這一切,隻有一個辦法,那便是廢黜李隆基,另立新君。隻要李旦動了這個念頭,那一切都好辦了,唯獨與之前不同的一點在於,太平公主不會把一切都押在李旦身上了,無論李旦決意如何,她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這個鎮國公主,她也有點做夠了,手中的一切已再也無法滿足她,她也再不想繼續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她這條命,她要掌握在自己手裏。


    李旦其實是理解李隆基的。太平公主之於李隆基,不正是當年的阿娘之於他麽,隻是不同在於,他不會像李隆基一樣,即便政變也不會動殺人的念頭。隻是比起李隆基,他還是更重視李成器等諸子,一則情感使然,二則,他都把皇位傳給三郎了,三郎還有什麽不滿意?他隻要其他四個兒子平安富貴,三郎不會連這都不答應吧?


    他實在是個難以下決定的人,這一糾結便過了兩個月。


    先天元年十月,太上皇李旦著令皇帝李隆基巡視邊疆,可直到先天二年正月,這一番巡邊也沒有成行,不僅行期經常變動,就連各地招募的士兵也都大多遣返。東宮裏李隆基嚇得不輕,太平公主簡直要被折磨瘋了,最讓她氣憤且不解的是,最後,巡邊這件事竟然不了了之了?


    不僅如此,李旦還親自下製,封李隆基長子封良娣董氏為貴妃,良娣楊氏為淑妃,良媛武氏為賢妃。董良娣和武良媛都是昔日李旦授意王賢妃,也就是如今的薛王太妃選出送入東宮的,李旦親自下製晉封,封的還都是正一品四妃。


    餘下的要麽是之前剛入東宮不久的新人,要麽是陪伴李隆基多年的老人,李旦就不插手了,以示他的確重視皇帝,而非一點權力和空間都不留的限製。


    李隆基便將跟隨自己時間最長的劉氏封為德妃,趙柔薑封為昭儀,追封良媛小楊氏為昭儀,初入東宮沒多久的皇甫氏封為昭容,柳氏封為婕妤。


    在這樣多的製書之下,有一封敕書顯得十分微不足道——晉蕭江沅和楊思勖為內侍監,掌管內侍省,統領眾宦官。


    內常侍為從四品,內侍監為正四品,看起來品階沒什麽太大提升,那是因為自從大唐開國以來,以史為鑒,曆代皇帝都沒給過宦官四品以上的高位。所以蕭江沅的宦官生涯,看似到了頂端了。


    她本就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如此一來愈發地位卓然,權勢也添了幾分。


    楊思勖顯得很是茫然:“你也就罷了,大家怎的也晉了我?”


    蕭江沅淡淡一笑:“阿兄畢竟是阿兄,哪有屈居於弟弟之下的道理?”


    楊思勖想了想,搖頭道:“我覺得吧,大抵是因為內侍監就設有兩名,大家若是隻立了你,另一個空著,不太像話,最主要的是那會給你增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比如大家夥個別的眼紅什麽的。你可別小瞧這點小脾氣,平日裏最是難纏,你又這般年輕,內侍省中毫無資曆,難免讓人不能心服。把我一並提上來就不一樣了,第一,眾位兄弟無話可說,這第二嘛,你的決定便是我的,即便錯了,眾位兄弟也會擔待些,這便給了你學習和適應的時間和機會——大家待你可真是體貼——第三……”


    若非楊思勖這樣說,蕭江沅便真的隻以為是楊思勖有那個能力及與她結拜兄弟之故了。


    她微怔地喃喃道:“……他這是……說到做到?”


    楊思勖道:“你方才說什麽?”


    蕭江沅搖了搖頭,微笑道:“我方才說,阿兄或許想錯了。許是阿兄能力超群,大家本就看中了阿兄,隻是因我跟了他不短的時間,又曾吃過苦頭,便以此來褒獎我。我不過是順帶著給了份虛名,阿兄才是真正的內侍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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