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祭告過天地,拜謝過李旦,在端和而沉穩的禮樂中,李隆基正式加冕為帝,成為大唐曆史上第六位君主。


    典儀指揮著群臣朝拜天子,讚者將典儀的指令一遍遍高聲傳達,語音未落,禮樂便起,一時間綾羅摩擦翽翽作響,群臣齊齊稽首而拜,起身、再拜,如斯三次,再度起身的時候,他們更旋轉著跳起了歡騰的舞蹈。


    “大唐萬年!天子萬年!”


    “大唐萬歲萬歲萬萬歲!天子萬歲萬歲萬萬歲!”


    男子們本略顯低沉的聲音在此刻拔高了音調,不論老少,皆朗然而震懾天地。在這般的氣氛之下,沒有人的話語不發自內心,縱使原本他們與新君並不在一個陣營。


    無論如何,新君已立,大唐的未來掌握在他的手裏,身為臣子,有時效忠誰並不重要,跟對了方向才是最重要的。


    無論如何,他們都是大唐的臣民。


    這一日天色極好,太陽也極烈,李隆基咬著牙做完了所有自己該做的事,好不容易落座到禦座之上。本想趁著衣服寬大,稍稍放鬆一下,可一見群臣如此,他便不由挺直了腰背。


    眾人跳舞的姿勢自有不同的美醜,有的跟不上節奏氣喘籲籲,有的更差點踩著衣角失儀摔倒,就連蕭江沅,這舞拜禮行得都是極為有趣——她乃音癡,根本跳不到節拍上,李隆基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他定定地望著這一切,一時間熱淚盈眶。


    他終於明白了蕭江沅的意思。


    是啊,從今往後,他便是名正言順的大唐天子了,是皇帝至尊,是正統所在。所望之處,皆是他的土地,所見之人,盡是他的臣民。過了今日,他便與從前的李隆基再不一樣了。正如武觀月所言,天下比泰山更重,日後都是他肩上的責任,他要想的是國泰民安,區區一個鎮國公主,怎能比得江山更重?


    蕭江沅一直跟到了圜丘的最上層,本該皇權獨霸的地方,忽然多了一個人的位置。


    沒有一個人覺察出不對,就連李旦也莫名地覺得,那裏本就該屬於她。


    許是她那一身出格而不合時宜的衣衫,讓眾人不禁迴想起了女皇時代。見昔日在女皇身邊舉足輕重的她,如今又成了新帝身邊至關重要的紅人,仿佛一個輪迴,眾人不禁心下暗忖,莫非冥冥之中真有深意?


    舞罷又是一拜。蕭江沅剛剛便掃到了李隆基神色的變化,發現他又是風流恣意的他了,心下稍安,待最後一拜之時,才忍不住無視一次禮節,微微抬起頭,朝禦座之上的李隆基望去,正迎上李隆基含著笑意的目光。


    那笑容張揚而肆意,與往日帶著溫柔情意的全然不同,清澈而直接,簡單得一望見底。


    ——你看,你選擇的明主終於成為皇帝了,你我也終於成為了真正的君臣。你當初那般待祖母,從今往後,可否也會那般待我?


    蕭江沅垂下眸,定定地看了右腕上已然起了毛的長命縷,重重地點了點頭。


    ——作為君臣,我必將始終如一,磐石一般,絕無轉移。


    登基大典過後,眾人隨著儀仗迴到宮中,還有一場飲宴在等待著他們。


    內外命婦早已盛裝打扮,在舉行飲宴的太極殿外,靜候新君與夫君歸來。


    王珺有生以來第一次為在場的所有人尊崇,即便是在做太子妃的時候,遇到的也大多是敬而遠之的人。如今封後製書隨著登基大典的結束已經下達,她馬上便要成為大唐最尊貴的女人,一國之母,她的心中忐忑不已,不論說起話來還是做事,都變得束手束腳起來。她總想著斟酌之後再表態,千萬別給三郎添麻煩,可往往都變成了吞吞吐吐。


    再看武觀月,她不知是天生還是什麽,竟十分適應這種情景,待人接物十分自然,仿佛她從生來就是這樣。


    眾命婦誰不知,太子舊人必定皆是後宮高位,這武良媛又最得太子寵愛,自然正一品四妃無疑,趁著還未冊封,巴結巴結總是沒錯的。


    待宦官傳來了天子隊伍抵達宮門的消息之時,太平公主才姍姍來遲。


    原本十分和睦而言笑晏晏的太極殿外,一時間沉靜起來。


    這一日乃是新帝登基,眾命婦皆是按品大妝,頭上花樹錦簇,身上色彩斑斕,臉上更是妝容濃豔,端的是華麗隆重。太平公主自是不甘落後,黃金的翔翼鳳冠立在頭頂,兩支長長的立鳳步搖自鳳冠座底斜出,鳳凰的喙墜著珍珠編織的花朵,九樹花釵依次插在高髻兩側,一身花釵翟衣摒棄了原本的青色,而換上了絳紅色,何止豔麗,簡直霸氣淩人。


    王珺十分謹慎,仍就遵循太子妃的服製,絲毫不敢僭越,可落在太平公主眼裏,怎麽都是不對了:“皇後殿下怎的穿了太子妃的衣服,一會兒若聖人來了,皇後與聖人站到一處,豈非翁公與兒媳一般?”


    縱使大唐再如何開放,此等言語也著實太過露骨而不敬。王珺直來直往慣了,若是之前平日,對麵的人是長輩,又是三郎的姑母,她給過幾分顏麵之後,自己去練槍撒氣即可。可現在,她是三郎的皇後,世事皆是先君臣後長幼,若是表現得太過軟弱,是否會讓三郎日後在姑母麵前抬不起頭?


    她一邊蹙眉一邊想著,什麽都不敢說,尚不知自己已經表現得十分軟弱了,更錯失了良機——武觀月見王珺遲遲不語,又不能越過王珺直接同太平公主交鋒,隻得婉然一笑,走到王珺身邊:“皇後可是中暑了,臉色這般不好?來人,給在場的貴人們各送一碗冰鎮的酸梅漿來。”


    太平公主本來也沒指望著這些年輕人能迎上自己的挑釁,卻也不甘就這樣讓武觀月把話頭岔過去,道:“武良媛真是大手筆,在場內外命婦不下百人,酸梅漿雖不算什麽,可夏日裏,冰卻是極昂貴的。”說著環視一番周遭命婦,“爾等還不快謝過良媛?”


    若受了這些命婦的謝,武觀月可就真的打了王珺的臉了。她不是不願,這於她而言是早晚的事,隻是眼下她們還都是三郎這一陣營的,須得一致對外,便連忙道:“這都是皇後的美意,眾位姨姑姐妹應謝過皇後才是。”


    太平公主輕笑一聲:“皇後什麽都沒說,良媛就能品出這一番意味,看來三郎的妻妾們果真相處融洽,真是吾等難以企及的。”


    武觀月垂眸一笑:“公主此言差矣,若說姊妹中誰與皇後最為融洽,必是楊良娣首屈一指。這楊良娣可是公主贈予聖人的,受得公主一手**,都比月娘等其他的姊妹要強上許多,更何況公主了?”


    太平公主微一挑眉:“好一個伶牙俐齒的武氏女。”


    武觀月笑容不改:“如今已是李家婦。”


    武氏女,自然是武家的人,而一旦嫁了人,成為了李家婦,那便從此生死都是李家的人了。同樣的道理,太平公主是李家女,嫁給了武氏,成為了武家婦,從此便是武家的人,於李家而言,再不是自家人了。武觀月笑意頗深,說話也甚深,鮮少有人聽出了這端倪。


    太平公主便是那鮮少幾人中的一個。她本想刺激一下這個莫名神似母親的臭丫頭,卻不想反被刺激了一番。她武觀月不過一介小小良媛,晉封四妃又能如何,竟也敢嘲諷她——不是李家人,便別再插手李家的事,你還不如我名正言順呢。


    盛唐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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