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太平公主出宮迴府,開始了她一個月的禁足期,這本是一件極為不錯的事情,結果沒想到當晚,太平公主就請了宋王李成器到府裏去,說是姑侄許久沒見,實際上,她存了什麽心思,官場裏誰看不出來?


    姚元崇和宋璟知道此事之後,次日晨起就到了李旦那裏碰頭。


    姚元崇率先道:“事已至此,所謂真相如何,已經不重要了。鎮國公主對太子殿下若隻是不滿,那便也罷了,如今竟敢起廢立之心,聖人若再不采取措施,隻怕鎮國公主會成為第二個韋庶人。”


    李旦極不自然地笑了笑:“不、不會的,太平她……她隻是……”


    他知道太平公主這時候請李成器入府,是有多不理智和不合適,但也明白她別無選擇。他是有私心的,自然也就聽之任之。如今引起了臣子們的反對和彈劾,他雖早就料到,卻沒想到就連姚元崇都說得這般嚴重。


    宋璟開口道:“宋王是聖人的嫡長子,豳王是天皇長孫,論及血統尊貴而正統,此二人為李唐宗室之最。眼下鎮國公主找上了宋王,結果尚未可知,若此番不成,鎮國公主隻怕便會再找上豳王。鎮國公主先前散布謠言,製造事端,如今又在他二人之間互相構陷,必會危及東宮。為安大唐計,臣請聖人將宋王與豳王外放為刺史,將鎮國公主與駙馬安置到東都洛陽。”


    李旦有些頭疼——姚元崇還隻是拿結果嚇唬他,宋璟倒好,直接跳過這一步,告訴他到底應該怎麽做了。


    做皇帝真的太沒意思了。


    可現在這個局麵,自己想退也退不下來,那便再忍一段日子好了。


    李旦剛要開口,姚元崇似剛想起來什麽,道:“也請聖人同時免去岐王和薛王的左、右羽林大將軍職務,任命他們為太子左、右衛率,以襄助太子。”


    李旦:“……”


    他們怎麽一個都不放過?!


    仔細考慮了下,李旦才敢開口迴道:“我現在隻剩下太平這一個一母同胞了。昨晚我還夢見了天皇天後,他們十分擔心這個幺女,還叫我好好照顧她。雖然她確實犯了錯,但我不是已經將她禁足了麽?就算她仍有些小動作,可我又怎麽能因此,便將她遠遠地安置到東都去呢?”


    抬出了天皇天後啊……姚元崇心下暗暗點頭,這聖人經曆了這些事,的確比之前聰明了,別管那個夢是不是真的,說出來了,那就是孝道為大,這個他們也無話可說。但他們堂堂宰相,好歹開了口,總也不能一點結果都撈不吧……畢竟其他提到的也很重要。


    姚元崇便道:“聖人的心情,臣很是理解。聖人隻剩下鎮國公主這一個妹妹,想如何疼愛都可以,隻是……有些事防不勝防,務必盡早做好打算才好。”


    聽姚元崇這麽說,宋璟道:“隻要諸王之事解決,鎮國公主就算再想做什麽,也無從下手了。若聖人不肯外放鎮國公主,為大唐安定計,還請聖人答應,外放宋王豳王為刺史,岐王薛王改為太子左、右衛率!”


    李旦自知討價還價,自己是說不過這些老臣的,雖心疼李成器,但也隻好先答應下來。想想猶有不甘,他又立即道:“此事必須要等到正月過後再辦!”


    姚元崇和宋璟齊齊拱手道:“自然。”


    見姚元崇和宋璟答應得這般痛快,李旦總有一種,終究還是被他們兩個老油條算計了的感覺。


    景雲元年的十二月就這樣走向了結束,迎來了景雲二年正月。


    景雲二年正月十九日,李旦追封亡妻劉氏為肅明皇後,亡妾竇氏為昭成皇後。同日為兩位皇後招魂入葬東都城南,肅明皇後入惠陵,昭成皇後入靖陵,立廟則在京師,號為”儀坤廟“。


    太平公主提前結束了自己的禁足期,說是要為兩位嫂嫂送行。李旦不僅準許了,還讓她一直跟在自己身邊。不久,他便聽聞,朝中眾臣之心已經歸於東宮。他裝作不經意地向宰相們問起這件事,卻還是被宰相們一眼看穿了。


    姚元崇和宋璟要避嫌,這種話不能接,一向也對太平公主頗有意見的韋安石站出來道:“此等亡國之言,聖人是從哪裏聽來的?”


    見李旦一時說不出,韋安石道:“看來這一定是鎮國公主說的了,不知公主從何得知,有何依據?聖人身為天子,既然問起了臣等,可是已然信了這胡說八道?太子殿下於國有功,為人又仁慈明智,賢德孝悌,此事天下皆知,還望聖人不要輕信讒言,誤國誤己!”


    麵對這樣的問題,宰相們的迴答無非就這一種,太平公主早已料到。李旦此時印證了妹妹的猜想,又想起之前姚元崇和宋璟讓自己答應的事,心下不安起來。


    想當年章懷太子不就是被阿娘廢到外地之後,就被賜死了麽?若大郎真的到了外地去,可會真的有活路?


    他並沒有想廢掉李隆基,畢竟這樣君臣一體,才是國泰民安的前提,這對於大唐來說,沒什麽不好的。他現在的要求已經很低了,隻是想為李成器尋個安穩的歸宿。可就在幾日之後,他又聽術士說:五日之內,必有急兵入宮!


    這可把李旦嚇出了一身冷汗。


    難道……是三郎見自己不僅對太平不計前嫌,又開始寵信於她,還問了那般懷疑太子的問題,他覺得委屈,便直接……


    這不是完全沒可能的,政變這迴事,這個兒子可比自己熟多了。政變也是最直接最方便,也最有成效的一件事,他隻要無畏於不孝之名,便可以憑借政變,直接登上皇位去!


    這可怎生是好……李旦想來想去,決定還是問問宰相們的意見——太平的基本上不用問了,一定是先下手為強。


    但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他雖然心裏不大喜歡宰相們,但還是願意信任他們,盡管對於答案,他也早有預料。


    這一日,宰相們的反應卻出乎了他的預料。他們沒有憤怒,沒有猜疑,沒有反駁,更沒有把這件事也歸於太平頭上。他們人人都是一臉的平靜,如一汪深湖。


    殿內靜謐許久,李旦忍不住道:“諸位相公……就沒什麽想法?”


    姚元崇身為首席宰相,率先道:“不知對於此事,聖人信是不信?”


    李旦想了想,隻得誠實地道:“我信,也不信。”


    宋璟這才抬眸看了李旦一眼,道:“請聖人明言。”


    李旦歎道:“我信,是因為我害怕,如果這兵是三郎的,我實在不敢想像,大郎會落得個什麽樣的結局。我不信,則是因為……我已經追封了三郎生母為皇後,三郎太子之位已然穩固,他之前尚且那般隱忍,如今更沒有理由,給自己扣上一頂不孝的帽子。但若不是三郎,那這兵會是誰派入宮的呢?你們別說是太平,她一個公主,這樣做就算能一時把自己推上皇位,又能堅持多久?如此得不償失的事,太平也不會做。”


    李旦身為皇帝,還從未對臣子這般坦誠過。宰相們也十分感慨,說的話也都實在了許多。


    韋安石道:“聖人就沒想過,那術士是騙您的麽?”


    李旦道:“……他有這膽子?”


    “他沒有,可有的人有。”


    “都說了不是太平……”


    “即便是派兵一事,也不一定就與鎮國公主無關。”近來剛剛上任,還沒怎麽說過話的張說道,“聖人若不信,大可試上一試。”


    李旦道:“……怎麽試?”


    “請聖人令太子監國,一切自會明朗。”


    如果術士所言是真,兵又是太子所派,那太子無非是因為之前太過委屈絕望,終於忍無可忍。隻要聖人給了他名正言順的權力,讓他覺得自己還有希望,他為防世人說自己不孝,定會放棄起兵。若兵是鎮國公主所派,那便更好辦了,今日既然已經知道此事,當然要做出防備,鎮國公主畢竟隻是公主,能差遣的軍隊隻有自己的衛隊,到時候太子這邊不起兵,她想嫁禍的話,便隻能自己來,可那些兵都是誰的人,一目了然。


    如若術士所言是假,那麽五日之後,聖人自會明白一切。而權力一旦交出,想要拿迴來就沒那麽容易了,聖人若給不出個合理的理由,他便休想從太子手中拿走那本就不算多的權力了。


    ——張說是明擺著支持李隆基的,國家如何,等太子殿下登基之後再說。


    張說心裏想的,李旦也基本上都想到了,這個法子的確麵麵俱到了。隻是……他雖然不大願意做皇帝,可眼下,他還不能就這樣交出權柄。


    宋璟這時冷冷道:“不論術士所言是‘真’是假,都絕非天意使然。”


    不是天意,那便是人為了。小小術士沒那麽大野心,也沒那麽大膽子,這種事現如今還有誰能做得出來,大家都已心照不宣。


    李旦此先沒有想到這一處,經此一提醒,他原本對太平公主尚存的一些愧疚,漸漸地便壓了下去。


    已經不需要衡量了,他直接便道:“擬詔:以宋王為同州刺史,豳王為豳州刺史,左羽林大將軍岐王為太子左衛率,右羽林大將軍薛王為太子右衛率,鎮國公主……遷往蒲州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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