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業聞聲轉頭,便見薛崇簡走了過來,驚訝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昨天就來了,”薛崇簡說著朝蕭江沅頷首致禮,便也坐了下來,“五王宅比鄰而建,彼此相通,我昨日來的時候,也沒避著誰、瞞著誰,你竟然不知道?”


    “我昨天出去了一趟,暮鼓敲響了才迴來,你若是早到了,我當然不知道。”李隆業輕哼道。


    李隆業在這幫相熟的兄弟裏,年歲是最小的,幼時起便受到諸位兄長的疼愛,薛崇簡雖是姑表親,也不例外。見李隆業這副模樣,薛崇簡無聲輕笑了一下,板起臉來:“這都什麽時候了,你不想著幫幫表兄,還有心思到處亂跑?”


    “我才沒有到處亂跑!”李隆業一臉冤枉,“再說了,我倒是想幫三哥,可是別說我了,就連二哥和四哥,三哥都拒絕了。此事非同小可,難道我們沒有插手,這事不論成敗,就都跟我們沒關係了?誰信啊。”


    薛崇簡一時語結,轉眸看向蕭江沅。蕭江沅便道:“不知中山王昨日去了何處?”


    話題立時便被引了開,李隆業歎了口氣,小聲道:“我昨日進宮陪四郎……聖人了。聖人的日子十分不好過。太後根本就是拿他當傀儡,除了上朝的時候,讓他在朝堂上坐一坐,平日裏絲毫不把他當天子看。縱著一幫奴婢帶著他成天地玩,什麽課都不讓他上了,想當年祖母讓我們都住在宮裏的時候,也從未這樣過分,太後如此未免太過小氣!”


    薛崇簡也沒想到韋後能做到這樣:“宮人內侍還能讀書識字,豐富學識,上官昭容不就是宮學裏走出來的才女?難道堂堂天子還不如宮人內侍?”


    蕭江沅垂眸一笑:“如此一來,太後不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拖延聖人親政的時日了麽?待日後時機成熟,隻怕還要以此為借口,行廢立之事呢,廢的自然是當今聖人,這立的可就不一定姓什麽了。”


    李唐皇朝可再經不起一位異姓女皇帝的誕生了。李隆業拉了拉蕭江沅的衣袖:“阿沅,你跟我說實話,三哥此番……究竟勝算多少?”


    蕭江沅坦然地道:“最多三成。”


    “那怎麽辦?!”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命這個東西,有時候當真不信不行。阿郎最近的運氣十分不錯,一切都順風順水的,或許……”蕭江沅的眉眼流轉出一抹溫柔,“真的有天命所歸這一說。”


    不等李隆業急得站起來,蕭江沅接著道:“除此之外,便是任人宰割,如果結局都是死,中山王會選擇哪一個?”


    李隆業想都不想便道:“總要拚一次才好,至少也得拉幾個陪葬,若能給韋後以痛擊,那便更好了。”頓了頓,不甘地道,“況且誰說三哥一定會敗了?呸呸呸,我沒說過!”


    蕭江沅淺淺地笑了起來,聲音也溫柔許多:“五郎不愧為阿郎血脈相連的兄弟,請受奴婢一拜。”


    李隆業忙攔道:“這有什麽好拜的,我們相王府沒有軟骨頭!”


    薛崇簡疏朗一笑,拍了拍李隆業的肩膀:“說得好!這些年,阿兄們沒白疼你!”


    李隆業立即一躲:“就你最愛欺負我,比大堂兄還過分!”


    “好了好了,不鬧了。”見蕭江沅欲言又止,薛崇簡想起了什麽,便微斂笑容,道,“你這趟宮可不是白進的,說說吧,除了太後和聖人之外,其他人怎麽樣,宮裏的情況又是如何?像安樂公主啊,上官昭容啊,你都聽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事無巨細,務必言無不盡。”提到安樂公主的時候,他還特意瞄了一眼蕭江沅。


    李隆業並沒有注意到薛崇簡的眼色,不樂意地道:“你又不是不能進宮,怎麽不自己去看?”


    “……你小子是不是皮緊了?”


    李隆業不禁縮了縮,見蕭江沅還在,輕咳幾聲,忙坐直了身子:“說就說。宮裏麵沒什麽異狀,宮人和內侍們還是那樣。”


    薛崇簡道:“這麽說來,太後還真是沒把咱們這些小輩放在眼裏,以為控製住了天子、相王和嗣雍王,便可高枕無憂了。”


    “事實本來就是如此。”蕭江沅搖頭一歎,“隻是即便如此,太後也該做得更絕一些,即便沒有派兵圍困,至少也要將阿郎和中山王兄弟五人,外放出去才好。幾位相公現在都聽太後的,怎麽沒人提醒麽?就算幾位相公沒有想到,或者也同太後一樣,想到了也沒放在心上,可……”上官婉兒是一定會想到的,難道也沒進言,還是韋後沒聽?


    “想這些做什麽?”薛崇簡道,“這是太後的疏忽,卻是表兄的機會。他們一直這樣下去才好呢。”頓了頓,轉而衝李隆業道,“安樂公主現在怎麽樣?如今太後攝政,她時不時氣焰更囂張了,聖人在她這裏,估計又要吃不少苦頭。”


    李隆業搖了搖頭:“還真不是這樣。”


    蕭江沅眸光一定:“那是怎樣?”


    “安樂公主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時常精神恍惚,反應也遲鈍了很多,甚至有些畏手畏腳,總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整個人都呆呆愣愣的。不過……她雖然不複從前那般跋扈張揚,脾氣卻日漸增長,單是我昨天就進宮待了半日,她就杖責了好幾撥人,而且根本不知道緣由,那些被罰的人什麽都沒做,就莫名奇妙地遭殃了。”


    薛崇簡道:“你說的後麵我信,前麵我可是一點都不信。精神恍惚,反應遲鈍,這便罷了,誰還沒有點含糊的時候。至於畏手畏腳,這還是她嗎?”


    “你不信就自己去看,還來問我做什麽?”


    蕭江沅忙按捺住薛崇簡,道:“安樂公主待聖人如何?”


    “她根本不理會聖人。”想了想,李隆業又道,“其實應該這樣說,她除了太後,誰都不理會,卻並非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而是……她好像除了太後,已經看不到其他人了。”


    蕭江沅仍保持著一臉淡然的微笑,垂下的眼簾卻流露出幾分沉思的模樣。薛崇簡看了看她,勸道:“阿沅,你不用太擔心,安樂公主這個人吧,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就這段時日先帝去了,她身為最得先帝寵愛的親生女兒,哀傷過度而已,想來再過一段時日,也就好了。”


    不等蕭江沅說話,李隆業先道:“你什麽意思?你以為阿沅會把那個刁蠻公主放在心上?不可能!她心裏分明隻裝著我三哥!”


    蕭江沅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李隆業。


    薛崇簡失笑道:“你什麽意思?你以為我是那樣想的?阿沅是什麽人,昔日多多少少,終歸是受過安樂公主恩惠的,我讓她安心,別讓她覺得自己忘恩負義,心中有愧,有問題嗎?”


    至於她心中有誰……她和表兄之間的事,他實在不想摻和——若蕭江沅是女人,他早就著手撮合了。


    見李隆業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蕭江沅輕歎了一聲,淡淡道:“上官昭容眼下如何?”


    李隆業道:“上官昭容比先帝在時沉默了許多,除了起草詔書,偶爾跟姑母見一麵,聊聊天,其他的幾乎什麽都不做了。最為難能可貴的是,這宮裏,真正關心聖人的,隻怕僅剩下上官昭容一位了。”


    “上官昭容做了什麽,竟讓大王作此想?”


    “我聽聖人說,他剛登基第二天,就開始不用上課了。他起初也高興地玩了兩天,後來這個沒出息的……呸呸呸,我剛才可沒有辱及天子,後來他自己心虛了,跑到太後那裏,說要繼續上課,太後卻道,他是天子,是天下第一人,用不著上課了,等著親政便是。聖人又不是傻子,這還不明白太後是什麽意思嗎,可他又無可奈何,隻好自學。


    “太後還沒敢把宮裏的藏書都給毀了,估計也覺得聖人自學隻是一時興起,學不出什麽名堂,過幾天就放棄了,就沒拘著他,但是應該是給宮裏的飽學之士下過命令,不許他們接受聖人的請教。可太後沒想到,聖人雖然自己的確學不明白,到處請教還處處碰壁,卻還是尋得了一個辦法。


    “他啊,總是想方設法地與上官昭容偶遇,寒暄的同時把自己不解的地方說出來——這可不是請教,這是天子在孝敬庶母,而且他們相談的時間極短,聖人每次隻問一個或兩個問題,所以在他人看來,也沒什麽奇怪的。”


    薛崇簡道:“上官昭容明知太後心意,卻仍是解答了聖人的疑問?”


    李隆業道:“不僅如此,後來聖人也覺得,偶遇的次數不能太多,否則惹人起疑,可是若次數太少,自己學得就太慢了,他為此十分苦惱,上官昭容就假托聖人出汗,把自己的絹帕送給了聖人,實則讓聖人把疑問都寫下來,下次遇到時,上官昭容便拿迴去解答,再將解答的帕子,藏在太液池旁聖人最愛待的地方,如此一來,相遇次數不必太多,問題卻能解答不少,還不會惹人起疑。”


    薛崇簡歎道:“想不到上官昭容如此忠義,難怪……”母親與她那般交好。


    蕭江沅則但笑不語。少時,她又想起了一個人:“不知大王可曾看到楊常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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