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有點頭疼:“你的原話……應該委婉一些吧?”


    蕭江沅若無其事地眨了眨眼:“其實……比方才奴婢說的更直白通俗。”


    “……”李隆基歎了一聲,道,“那聖人是信了,還是懷疑你是韋皇後派來試探的?”


    “聖人給了奴婢一張空白的製書。那製書還裝在一個密封的鐵盒裏,可鐵盒又如何,被利器一砍,還不是……”蕭江沅說著頗無奈地搖了搖頭。


    見蕭江沅竟也有如此孩子氣的時候,李隆基先是溫柔一笑,然後才嚴肅下來:“若你真是試探,事後鐵盒必然會落在韋皇後手裏,到時候鐵盒一毀,便可見其中的空白製書,韋皇後立即便能知曉,聖人已經清楚了她的勾當,為了維護她與聖人的關係,她必會盡快將你交出去,或者幹脆殺了你。”


    蕭江沅了然道:“可惜這些都沒發生,聖人便開始相信了奴婢所言,畢竟奴婢孤身一人,在聖人的眼中,除了皇後便隻能效忠他了,所以不久之後,聖人重新給了奴婢一個鐵盒,那裏麵倒是真的製書,不過被奴婢燒了。”


    “你還真是……”李隆基歎了一聲,“話說,李裹兒為了找你,在宮裏不過是冒犯了楊思勖的手下,就被聖人製止,如今她在外頭鬧了這麽大的動靜,滋擾百姓,聖人怎麽反倒不管不問了?要知道,李裹兒何止搜尋各坊,各個城門那也是派了人的,你根本出不去長安,聖人就不怕李裹兒逮著你?”


    “阿郎覺得,安樂公主會找到奴婢麽?”


    “當然不會,她連用的方法都是最蠢笨的,怎麽可能玩得過你?”李隆基輕笑一聲,恍然道,“聖人不會是……跟我的想法一樣吧?”


    “即便不完全一樣,也差不離了。”


    “聖人明知李裹兒找不到你,卻還任她鬧得滿城風雨,來告訴整個長安的人,宮裏不僅跑了上千名宮女,連內侍也不見了一個,他腦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麽?”


    “阿郎不必想得太過複雜,難不成阿郎忘了,咱們這位聖人,最喜歡的是什麽?”


    “那自然是玩……他在逗你玩?!”


    “大概是覺得,奴婢此次一走,可就是永世不再見了,昔日在奴婢這裏碰的壁,受的氣,都要一次還給奴婢才是。”


    “……我這伯父好生任性。”李隆基說著想起了什麽,意味深長地一笑,“你方才說……咱們?”


    蕭江沅定定地想了一會兒:“……有麽?”


    李隆基笑了笑:“我還有個問題要問你。”


    “阿郎請講。”


    “鴉奴……果真是你的小字?”


    蕭江沅默了默:“是奴婢從前的名字。”


    李隆基立即便來了興致:“從前?”


    蕭江沅“嗯”了一聲:“記事以前。”


    李隆基的聲音不知不覺中多了無限溫柔:“後來怎麽改名為蕭江沅了,有什麽講究麽?”


    蕭江沅沉吟了下,方道:“……先是江沅,後來則天皇後賜姓蕭,便是蕭江沅了。”


    李隆基有些詫異:“祖母……怎麽會賜你姓蕭呢?”


    蕭江沅似迴想起了什麽,微微一笑:“因為王江沅不好聽。”


    李隆基不看也知道,蕭江沅定然又是想起祖母了,這句話沒準就是祖母當年說過的,頓時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見蕭江沅沉浸在迴憶中,似不能自拔,他沒好氣地咳嗽了兩聲,道:“我為你取個字可好?”見蕭江沅迴過神來,才接著道,“你的名叫‘江沅’,字的話……便是芷兮好了。”


    “江沅,芷兮……”蕭江沅細細地想了想,“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李隆基頷首道:“正是取自屈原的《湘夫人》。”


    蕭江沅點了點頭:“屈原借詩抒情詠誌,說的是‘公子’,實為其渴望之明君。阿郎以此句為奴婢取字,十分合適。”


    “就隻有這裏合適?”


    “……多謝阿郎。”


    又養了幾日,蕭江沅的病便好得差不多了。她開始以小廝之名,隨侍在李隆基身側,就連往日與李隆基形影不離的左右護法——王毛仲和李宜德都要靠邊站,李宜德倒沒覺得什麽,見主人不願意自己跟在身邊,便自顧自去練武了,王毛仲則十分不習慣閑下來的日子,卻除了習慣別無他法。


    蕭江沅本想帶個麵紗,以防有人看到她的臉之後,跟李裹兒搜索時用的畫像聯係起來,做出什麽不該做的事。可她剛一帶上,麵紗就被李隆基扯了下來:“五王宅裏可不會有人去外麵亂嚼舌根子,除非是我故意讓的,你且放心便是。”


    “五王宅裏不會,可外頭是一定會吧。”


    “那就別出去了唄。”李隆基把玩著麵紗,悠悠一笑,“不然我也沒打算出去,這段日子,還是老老實實在家裏待著才好。”


    李隆基閉門不出,可不代表別人不會登門。葛福順等人時常會來與李隆基玩上一番,要麽鬥雞,要麽射箭,要麽拚酒。蕭江沅一直在一邊伺候著,漸漸地也看出了幾分端倪。


    尚衣奉禦、禁苑總監、萬騎果毅、僧侶道士……若再加一個文臣,便儼然一個小朝廷了。


    蕭江沅暗中觀察著眾人,僧人普潤也在暗自觀察著她。


    李裹兒的搜索大軍已經去往了長安城南,城北這半邊總算消停了許多。興慶坊的五王宅裏,眾人的日子過得都十分悠閑。李隆基自是想利用這段難得的空閑時間,跟蕭江沅好好親近親近,拉近距離,卻總是被李隆業攪局。這五郎也不知是怎麽了,成天都喜歡黏在蕭江沅身邊,讓李隆基想做點什麽都不行!


    他之前不是一直幫著自己的嗎?


    這一日,李隆基好不容易支開了李隆業,剛鼓起勇氣教蕭江沅彈琵琶,便見李隆業這個天殺的又跑了迴來。李隆基忍無可忍:“你能不能……”


    “不能!”李隆業急道,“聖人到了!”


    李隆基立即便站了起來:“他怎麽突然來了……”


    蕭江沅也起身站直,想了想,問道:“聖人都帶了誰一塊過來?”


    李隆業道:“聖人隻帶了一群儀仗。”


    李隆基暗忖道:“竟然沒帶皇後和公主,也沒帶上官昭容,更沒帶相熟的臣子……”


    “三哥,來不及想這麽多了,快去大門口迎聖人進來吧!”


    這還是李顯第一次來到五王宅,看哪裏都覺得十分新鮮。這五座王府通了牆麵,簇擁在一起,正好似他們這五個兄弟一般,李顯心中感歎,對這幾個侄兒的印象便更好了。


    他率先去李成器的府邸看了一眼,果然入眼皆是繁花錦簇,李成器的長子李璡更頭戴桃花,朝李顯甜甜一笑,才長揖行禮,惹得李顯哈哈一笑:“你這小子,長得竟似比我家裹兒還好看,叫什麽名字?”


    李璡脆生生地道:“小子大名玉進璡,小字花奴。”


    李顯指著李璡朝李成器笑道:“你啊你,你自己愛花如癡也就罷了,怎的連兒子的小名都不放過?”


    李成器但笑不語,李隆基這時道:“難道聖人覺得,花奴這個相貌,配不上這個小字麽?”


    “這哪裏是人配不上名字,分明是名字不足以誇讚其萬一才是。”李顯說笑著,便走向了李成義的府邸。剛一進門,便見一棵十分粗壯又高大的柳樹,立在正廳之畔,似在庇護著屋舍一般,李顯有些哭笑不得:“二郎,你還真以為你是大柳樹精呢?”


    眾人哄然而笑,李成義見李成器都在忍著笑,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因著逛過了兩座宅院,李顯覺得有些累了。四郎的宅子裏不過都是書,至於五郎,那宅子裏麵能躥出什麽來,估計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是別去得好,這樣一想,李顯便決定在李隆基府邸處擺一場宴席。而他剛到李隆基府邸,便見門口立著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腰板挺直,麵帶微笑,見到自己便長揖一禮,聲音如舊,卻也多了幾分高亮與尖細:“聖人安好。”


    最先被嚇一跳的是李隆業。當初李隆基抱著高熱的蕭江沅入宅之時,他就已經被嚇過一次了。他雖還不知道原委,但也清楚,蕭江沅是從宮裏逃出來的,不然李裹兒怎麽會那麽聲勢浩大地找?她既然是逃出宮的,又怎麽可以如此大喇喇地,就見了天子?


    李成義和李隆範關心的更多是五王宅,私藏宮中逃婢,這罪名可大可小,全憑聖人心情。


    唯獨李成器與李隆基目光一沉,卻絲毫未見李顯有任何憤怒的表現。他隻是怔了一下,便仿佛沒看到蕭江沅一般,進了李隆基的府邸。


    李隆基兄弟立即跟了上去。經過蕭江沅身邊的時候,李隆基不禁恨恨地啐了一句:“你下次嚇人能不能提前打聲招唿?”


    “是。”蕭江沅忙拱手一禮,李隆基便氣得再也說不出其他。


    酒過三巡,李顯晃晃站起,身邊的內侍立即扶了上去,卻被李顯甩了開:“我又不是站不穩了,何需你們來扶?”頓了頓,李顯抬手指向了蕭江沅,“我要她來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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