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江沅此次出宮的確不容易。


    她早在與李隆基結鄰樓會麵之後,就琢磨著怎麽把出宮采辦的活計攬一次在手裏,再把日子定在她需要的那一天,楊思勖幫了她很大的忙。她本是打算,晨起解除宵禁宮門開鎖,她就出宮去,反正西市正午才開,正午之前的那段時間,她便可以名正言順到處逛逛,再獨自逛到通化門去,卻不想李裹兒橫空而來。


    李顯不忍見李裹兒寡居,便要再為李裹兒擇一賢婿,這幾日剛定下了武延秀。李裹兒覺得很是滿意,便興衝衝地來告訴了蕭江沅,還讓她無論如何要參加自己的婚典。


    這一耽擱,再出宮時便是正午了。蕭江沅還須裝模作樣在西市看一看,再偷偷溜走,等到通化門的時候,李隆基等人早已不見蹤影。心知李隆基定是等不及走了,蕭江沅怔怔地看著門口守衛的將士和穿行不停的人們,忽然覺得天地間都安靜了。


    她是為了送他才出宮的,為此冒了險,擔了罪,若見不到他,豈不是機關算盡得不償失?


    為了能夠趕緊追上李隆基,她不惜又一次拿蓮花銀簪傷了坐騎,卻沒想到這次的坐騎比上次的脾氣差遠了,遙遙見到李隆基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些控製不住了。


    但當時她卻一點都不害怕,隻是心裏鬆了口氣——嗯,總算追上了。


    其實她起身跳馬的時候,是計算好了方向和時機的,卻不想李隆基還是衝了上來。她想護著他,可自己的所有動作都被他禁錮在懷裏。他的懷抱溫暖而微緊,安全而寧靜,是她從未感受過的,一個全新的天地。她雖催他鬆開雙臂,心裏卻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有點貪戀的。


    可是那又怎樣呢?他是皇家的王子,有妻有妾有子,日後還會有更多的美人和孩子。他待女子,不論老少美醜貴賤,向來都是如此,幾乎沒有什麽分別,單在上陽宮的時候,她就不止一次見到他與宮女調笑自如,他待她的一切,不過是多年風流來的本能,哪裏能信呢?


    等蕭江沅迴到長安的時候,暮鼓剛好敲響,她總算是趁著宮門下鑰前,趕迴了大明宮,然後不出意外地領受了十板的罰。


    從此以後,她再想出宮,才是真的難了。


    她向來人緣不錯,故而這十板看似狠厲,實則打得不重,又是在大腿上,躺個幾天,擦些藥便好了。楊思勖擔心得不停,一日裏能有三次往蕭江沅的屋裏跑,恨不得住在這裏。


    蕭江沅最近發現自己的前胸又膨脹了一些,小腹也有些不適,這才意識到男女是真的很不一樣,開始知道要把楊思勖往外趕了。


    這幾日上官婉兒也來看過她,見她若無其事地與自己說起身體的變化,上官婉兒心下歎她公私分明,卻仍是把女子要注意的事都同她細致地講了講。


    “特別是每個月那幾天,先看看會不會痛,若是不痛還省些事,若是痛了,你便來跟我說。那些髒東西你到時候可得藏好了,還有你這胸……晚上睡覺記得解開,別成天綁著,免得來日恢複女兒身時,連……”說著才想起來,蕭江沅這一輩子,大抵是不肯恢複的,上官婉兒低眸一笑,搖了搖頭。


    “聽說聖人為安樂公主擇了武延秀為新駙馬?”蕭江沅另起話題。


    上官婉兒道:“說是聖人選的,不如說是安樂公主自己選的。早在武崇訓沒死的時候,她和武延秀的關係就不錯。”


    蕭江沅似懂了什麽,點點頭:“婚期定在了哪日?”


    “十月二十一,你問這個做什麽?”


    “安樂公主讓我在那日跟在她身邊,我在想,怎麽才能不著痕跡又無可奈何地……拒絕了。”


    “……你總是如此,有些事不想做又得罪人,可偏偏要做,且做出來的時候,自己總是最無辜的,誰也怪不到你頭上。不過前幾日是怎麽迴事,你出宮到底幹什麽去了,竟沒做好收尾,還坦然受了罰?”


    蕭江沅迴想起那日的二十裏相送,淺笑著一歎:“我終究無法麵麵俱到,有些事,隻能先成全自己,其他的來不及考慮。”


    上官婉兒還想問什麽,卻見楊思勖來了。見到上官婉兒,楊思勖先是一怔,忙行過禮,才笑道:“奴婢不知婕妤在此,失禮了。”


    上官婉兒早就注意到蕭江沅和楊思勖之間的交往了,不覺暗奇,蕭江沅此次竟是真的把楊思勖當成朋友來傾心相交,不再像以前那樣,看似人緣極好,實則獨來獨往了。


    ——是誰讓她有了這樣的改變?


    說起與楊思勖的相交,蕭江沅自己也沒想到。因楊思勖近來總幫著她,她心存感激也想報答,便曾問他可有什麽想要的或是想做的一直未能實現,楊思勖卻笑笑擺擺手,讓她別把所謂的恩情放在心上。


    她從第一眼見到楊思勖的時候,就知道他生性坦蕩,直來直往,待人以誠,便從此用心與他交好起來。


    告別了重俊政變帶來的陰霾,嶄新的景龍元年在兩場熱熱鬧鬧又啼笑皆非的婚禮中落下帷幕。


    首先是安樂公主李裹兒的。婚典不僅熱鬧,而且尊貴繁盛。新婦用的是皇後的儀仗,十裏紅妝,浩浩湯湯,比之當年太平公主初嫁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皇帝禁軍護衛著儀仗,送親隊伍的聲勢甚是壯大,更有安國相王李旦親迎新婦的婚車。


    李顯和韋皇後待這個小女兒最是癡心,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給她。但他們夫妻有一點卻是絕不相同的,韋皇後若是有朝一日登上皇位,來日或肯傳位給李裹兒,李顯卻是斷然不會。正如待韋皇後一般,他什麽最好的都能給她,什麽也願意答應她,更什麽都肯聽她的,但他絕容不下,則天皇後重現大唐,即便他愈發荒唐。


    另一場婚禮則是在除夕。


    除夕夜宴,李顯見禦史大夫竇懷貞鰥夫孤獨,便揚言要賜婚。似早有準備一般,真有一女子身著青裙,手持團扇,滿頭珠翠,在眾宮人的攙扶下,款款而來。竇懷貞大喜,叩謝皇恩,這時韋皇後道:“還不快念一首卻扇詩?”


    自從李顯重新登臨皇位,竇懷貞便一直諂媚逢迎韋皇後,聞言便想了想,一首五言的卻扇詩便吟了出來。竇懷貞與新婦相對而坐,卻扇詩吟完,新婦才緩緩將團扇拿下。殿內眾人先是一愣,而後哈哈大笑起來,道喜之聲不絕於耳。


    隻見那團扇後的新婦,竟是一個滿臉皺紋仍紅妝的老嫗!


    竇懷貞卻不慍不怒,還大喜過望地叩謝帝後。原來那老嫗是韋皇後的乳母王氏,竇懷貞不過娶了一個老婦,卻能從此真正成為韋皇後的幕僚,日後平步青雲,出將入相皆不在話下,他自然高興得狠。自那日過後,他甚至自稱皇後阿?,不久便被世人稱為“國?”,他卻洋洋得意,不以為恥。


    對此,蕭江沅表示,竇懷貞做得還不夠,他的名字犯了韋皇後父親韋玄貞的名諱,也應該一並改了,方效忠得徹底些。她說這話的時候十分認真,絲毫看不出諷刺的意味,李裹兒聞言笑個不止,後來還真跟竇懷貞說了,竇懷貞當即上奏李顯,要將名字改為竇從一,以避皇後父諱,李顯欣然同意。


    景龍二年二月,李顯攜親近的臣子來到玄武門,看宮女們拔河,又讓宮女扮作西市的商賈,讓公卿大臣扮作行商的旅人,讓他們互做買賣。起初大家不過玩玩,後來竟真有人當了真,臣子與宮女為了價錢起爭執,看得李顯和韋皇後大笑不止。


    後來上朝,監察禦史崔琬彈劾宰相宗楚客收受賄賂、勾結戎狄,使得邊疆發生叛亂。若是平日,受到彈劾的臣子都要低頭站出來,等待聖上發落,宗楚客卻十分跋扈且潑辣,竟勃然大怒,先是向李顯曆數自己的忠貞,又說崔琬誣陷。兩人你來我往,唇槍舌戰,過了一會兒,竟都擼起袖子,當即便要打起來。


    眾臣連忙上前去攔,李顯也發覺了事態的嚴重性,從禦座上站了起來,韋皇後坐在簾後,不禁皺起眉頭。


    然而對此,李顯並沒有嚴加懲處,反倒笑了笑,親自勸和,更讓宗楚客與崔琬結拜為兄弟,務必和解才好。從此,李顯便得了個“和事天子”的美名。


    這時的上官婉兒已經晉封為昭容了。拾翠殿中,她正提筆作詩,同時聽小宦官向她匯報著朝上發生的事,不覺筆下一滯。


    眼下她要做的詩,是替李顯、韋皇後等貴人們寫的。不久之後,宮內要舉辦一場春詩宴,李顯他們是寫不出什麽好詩的,為了不出醜,便都來求上官婉兒。上官婉兒一一答應下來,發現自己要做的詩竟有十數首之多。


    好在這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後來的春詩宴也的確十分成功,不論是李顯的詩、韋皇後的詩,還是其他貴人的詩,都各得其分,一如他們本人所作一般,隻是文辭更加綺麗,優美而動人,那便是後話了。


    此時此刻的上官婉兒不禁有些彷徨——難道自己繼則天皇後之後,效忠的就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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