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家的當晚,勞恩並沒能睡個好覺。


    連續幾日的勞累讓身為騎士的勞恩也難以承受,躺在家中那柔軟的床上也緩解不了身上的酸痛。


    但這都是微不足道的妨礙。


    最讓勞恩痛苦的,是自己的臥室裏明明已經灑滿了香水,自己也洗過澡換過幹淨的衣服,可一股淡淡的腐臭似乎總還是纏繞在他的鼻端,以至於他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就是那些獸奴和勞奴的屍體堆滿屍坑的恐怖場麵。


    ...可在幾日積累的疲勞下,勞恩最後還是睡著了。


    在睡夢中,勞恩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好幾個人,一個是身為監工的勞恩,一個是身為勞奴的勞恩,一個是身為獸奴但已經死了的勞恩,一個是站崗的冷漠旁觀的騎士勞恩。


    勞奴勞恩拉著獸奴勞恩的屍體往屍坑裏艱難走去,監工勞恩在身後罵罵咧咧地揮舞著鞭子抽打著勞奴勞恩,屍體的腐臭越來越近越來越濃,而騎士勞恩就在不遠處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似乎還在將這一幕當個樂子。


    而在勞奴勞恩快要將獸奴勞恩的屍體拖到屍坑邊上時,獸奴勞恩卻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拖著皮開肉綻的屍體衝到勞恩的麵前,雙手死死地抓著勞恩的肩膀,大聲質問道:“難道你就隻是看著嗎?!”


    “你不是騎士嗎?!”


    啪!


    一道抽來的鞭子將獸奴的屍體撕成了兩半,鮮血瞬間濺了自己一身,勞恩愣愣地看著死在自己麵前的‘勞恩’,看著他哀傷的眼睛在自己麵前緩緩淡化成自己臥室的天花板,勞恩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背後的鞭痕似乎還在隱隱作痛——那是勞恩為了幫一個瘦小的奴隸孩子擋下的,但他保住的並不是一條生命,隻是一個屍體的完整。


    勞恩拐著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背,一股灼痛感一直傳到胸口,接著是淡淡的寒意——他的衣服、杯子和床單都已經被汗水濡濕。


    那不是汗水,那是血水。


    床上也不是隻有勞恩自己,他的身邊躺滿獸奴的屍體,那個被他護在身下但還是沒能活下來的孩子趴在他的身前,臥室的地麵橫滿死不瞑目的勞奴和獸奴,血腥,悲哀的血腥撲麵而來。


    房子在哭,他們在哭。


    勞恩尖叫一聲再次從床上坐起來,汗水不知何時已經濡濕了他的衣服,被子和床單。


    但好在...這一次他真的醒了。


    勞恩抬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汗水——亦或是淚水。


    “可是...我真的醒了嗎?”


    ......


    所以第二天荊囚聲迴到主城在約定的地點再見到勞恩時,他的精神狀態並不怎麽好。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荊囚聲說道。


    勞恩隻是搖搖頭:“荊棘大師...您說過今天要給我看些別的東西。”


    “那些東西...能幫到我嗎?”


    “誰知道呢。”荊囚聲說道,領著勞恩向備好的馬車走去,“可能能幫到你,也可能會讓你更痛苦。”


    勞恩聞言一愣:“那...”


    “但是肯定能幫到他們。”荊囚聲打斷了勞恩的疑問,迴頭看著勞恩。


    雖然沒有明指,但勞恩已經知道荊囚聲口中的他們都是誰。


    荊囚聲看著勞恩的雙眼:“所以你現在還要來嗎?”


    “...當然!”


    勞恩迴道,深吸一口氣跟著荊囚聲上了馬車。


    在馬車行駛了一段距離後,荊囚聲捏出一個結界法陣打在了腳下,在短時間內,他說的話都不會被結界外的人聽到。


    勞恩不明所以的看著荊囚聲,但還是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他有一種預感,接下來荊囚聲說的事會非常嚴肅。


    “你覺得領地上的奴隸都活的怎麽樣?”荊囚聲開口問道。


    “...很顯然,並不怎麽好,甚至可以...用惡劣來形容。”勞恩迴道,“甚至和主城的貴族...至少和我的生活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堂與地獄的區別。”


    荊囚聲點點頭,掀起簾子的一角向外看了一眼,他們就快要路過采石場:“對啊,他們拚了命的工作,但蓋的房子卻歸領主,自己還拿不到一口糧食,所以兩百前的卡塞洛神權帝國才要廢除奴隸製度。”


    勞恩隻是在人際關係上有些呆滯,但在某些方麵他的反應並不慢——僅僅隻是這幾句話,他就聽出了荊囚聲話語中的野心。


    “可是...可是...奴隸本就是領主的所有物,而且他們建房子用的白石磚也是領主提供的。”經過領主和貴族編撰的騎士守則還牢牢地刻在勞恩的心裏,基於對這份用以奴役他人心智的騎士守則的忠誠,勞恩試著從中找出領主這麽做的正義性。


    “那你看看外麵吧。”荊囚聲說道。


    勞恩掀起簾子向外看去——比莊園更多的勞奴和獸奴,勞奴們在采石場上用鑿子和錘子敲下來一塊塊足以壓死人的石頭,然後放到獸奴的身上讓他們運到空地上,在那裏,更多的勞工拿著鋸子和斧頭一點點把白石打磨成可用作白石磚的規格,采石、運石、打磨石材,然後再將它們運到康侖莊園裏去,在這一過程中勞奴和獸奴充滿了每一個環節,監工的鞭子和他們的死亡也充滿了每個環節。


    看著一個沒有力氣倒下而被身上巨石壓扁了腦袋的獸人,勞恩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他又想起了昨晚的那個夢。


    “原來白石磚也都是出自奴隸的手啊。”荊囚聲放下簾子感歎道,勞恩低下頭,死死咬著幹裂發白的嘴唇,“我們勤勞的、仁慈的、令人尊敬的領主大人在哪呢?”


    荊囚聲看了眼時間:“這會他應該在籌備晚上的貴族晚會吧,畢竟是貴族嘛,兩天一小會三天一大會,舉行晚會,就是貴族們的任務。”


    “所以你看。”荊囚聲放低了聲音,“任何一個環節領主都不在,勞奴們采來石頭,蓋成房子,然後領主收走房子,勞奴們繼續頂著寒風和饑餓,他們一無所獲。”


    “領主...是領主下達的命令他們才...才知道該怎麽做...”勞恩還在死守著騎士守則的底線。


    “任何一個人在那個位置上都可以下達命令,哪怕他是一個勞奴呢,重要的是,誰來做了,誰建成了,以及...誰使用了。”荊囚聲看著勞恩,“勞恩,或許你可以設想一下,一個沒有威廉領主的世界。”


    “...沒有...威廉領主的世界?!”勞恩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對,勞奴和獸奴自己采來石頭建起房子,在這個過程中沒有監工催促他們,也沒有監工克扣他們的食物和休息時間,不會有人再被壓迫著死去,可房子依舊會建成,他們也能住進自己建起的房子裏。”


    “所有人生活的都很美好,隻需要...少一個人,一個極少數的群體。”


    荊囚聲形容的場麵在勞恩腦海中緩緩浮現,他狠狠地咽了口口水,想起了那些累死、餓死,被狠狠打死的獸奴和勞奴。


    還有自己的母親,自己未成為貴族前死在外城區的母親。


    勞恩的手指深深陷近手掌中,他緊握著雙拳:“可是...可是...騎士要為自己效忠的領主而戰。”


    “對,沒錯,騎士守則第一條,但騎士守則還說,騎士要為弱小者、被壓迫者而戰,這是騎士守則第十二條。”荊囚聲說道,似是有意,似是無疑,“而且...瓦吉特先生就是這麽做的。”


    勞恩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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