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被凍結在了此刻,隻剩下了漫天金色的陽光潑灑在廣場上的巨龍和他對麵的女孩身上,巨龍熾熱的血與淚如同月光下的池水般泛著粼粼波光,卻讓人從中看不出任何美感來。


    因為這是真正的絕望,也是絕望之中挖心般痛苦的幸福。


    “你、你別哭了……”張月梅有些不知所措,她雖然是這個精神病院裏的護士,卻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眼前這條絕望的巨龍。


    先不說他所講的故事到底是真是假,但即使張月梅自己都沒怎麽聽懂巨龍故事中的一些細節,但不容否認的是,眼前的這條巨龍此時是絕望的,他是絕望的化身,他真正有過那種痛失一切的經曆,跟他的那些經曆比起來,身上的傷口和鈍刀所帶來的痛感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不知道是因為痛感還是什麽,巨龍的身子顫抖了起來,但巨龍似乎並不在乎,他緩慢地抬起了一隻爪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女孩的身旁,用自己龐大的龍爪輕輕觸碰女孩纖細的手指,他的動作小心得仿佛女孩的身上帶著高壓電似的,但隻有女孩知道,他是怕傷到自己。


    “不要哭了……我……我也幫不上你什麽忙呀……”張月梅有些焦急地說道。


    可公丕慶還是沒有說話,它的身子因為哽咽而抽搐著,仿佛真的就跟觸碰到了高壓電一樣。


    實際上,他的腦海中其實是有無數的話想說的,可他就是說不出來,因為他腦海當中出現的每一句話似乎都要比上一句話更要合適,如果全說出來的話,他會一下子變成一個喋喋不休的話癆,但顯然,眼前這個張月梅並不認識他,他的那些話是不能說給眼前這個張月梅聽的。


    下一秒,張月梅突然向前一步,她的手輕輕放到了公丕慶的胸口上,她也不嫌棄公丕慶胸口上的血漬,也不在乎公丕慶身上的高溫,似乎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傾聽一下眼前這條巨龍的心聲。


    但事實證明,公丕慶身上的高溫是無法對張月梅產生影響的,反而張月梅的手似乎是帶著某種具有恐怖腐蝕能力的藥劑一樣,從她的手放到公丕慶胸口上的時候,公丕慶的胸口上就開始冒出劇烈的黑煙,同時還發出了刺耳的“嘶嘶”聲,嚇得張月梅迴過神來後便將手從他胸口上拿了下來。


    而在她剛才手所觸碰到的地方,赫然是一個黑色的掌印,即使是她將手拿開之後那個掌印上還在冒著黑煙,就像是剛才那一下還有殘留的傷害一樣。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為什麽我碰你會變成這個樣子……”張月梅一臉惶恐地看著他胸口上那個駭人的黑色掌印說道。


    “沒關係……”公丕慶輕語,猙獰的臉上卻始終帶著一抹微笑,發自內心的幸福和來自身上的痛感讓他臉上的微笑變得如同厲鬼般駭人,他的嘴角誇張地咧到了耳根,甚至都可以說,他這是一張讓人看了能做噩夢的臉。


    “你說的那個女孩……跟我很像嗎?你為什麽這麽看我……”張月梅似乎是從公丕慶的種種表現中發現了什麽,問出了這個連公丕慶都沒想到的問題。


    公丕慶的腦袋輕輕一點,“是……跟你很像……”


    “你不要再哭了,如果能讓你好受些的話,你把你想對她說的那些話告訴我也可以,我幫不上你什麽忙,但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很讓人心疼。”張月梅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地想要抬起手來再撫摸一下公丕慶,但當她看到公丕慶胸口上那個至今還在冒著“嘶嘶”聲響的掌印後,她又放下了自己的手。


    可她沒想到,公丕慶居然用自己的爪子把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上!


    上一個掌印剛剛就要不冒煙了,現在公丕慶又把張月梅的手按到了那個位置,於是又一陣駭人的黑煙和“嘶嘶”聲從中傳出,而且這種傷害對他來說似乎比那些鈍刀刺進身子裏還要大似的,剛才那些病人拿著那麽多刀在他身上捅的時候,他的臉上都不曾有過痛苦的表情,可現在,在張月梅的手放到他胸口上的時候,他的身子劇烈地抖動起來。


    張月梅下意識地想要把手拿開,但無奈公丕慶的力氣要比她大得多,她最終還是沒能將手拿掉。


    “你不要這樣,我不能碰你!”最後,她慌張地對他喊道。


    “沒關係……不痛。”麵前的巨龍輕語道。


    “還說不痛!你看看你身上都有多少傷了!”


    這一次,公丕慶沒有迴她,反而他自己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幸福的笑容。


    他想說,極寒領主不愧是極寒領主啊,連製造出來的幻境都如此真實,興許現實中張月梅根本就沒跟極寒領主打過照麵,但這幻境中的張月梅居然連脾氣都跟現實中一樣,這樣的陷阱,真的讓人欲罷不能啊……


    張月梅果然還是那個樣子,她不想做的事,即使是麵前的巨龍都無法強迫她,她硬生生將手從公丕慶的爪子下抽了出來,而就在這短短幾秒鍾裏,公丕慶胸口上的鱗片和外骨骼已經被腐蝕出來了一個大窟窿,黑紅色的血肉讓人看著就能起一身雞皮疙瘩,而且他的傷口之深,就好像再深一點就能露出骨頭來似的。


    “你能……抱抱我嗎?”麵前的巨龍帶著駭人的微笑對她說道。


    她的臉上接著浮現出了一抹驚恐之意,“你、你說什麽?”


    “可以抱一下我嗎?”


    “你、你瘋了嗎……你會死的!”


    公丕慶聽得出來,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張月梅的聲音明顯地顫抖了起來,似乎她也不相信自己在精神病院裏看到一頭龍都是一頭患有精神病的龍。


    但公丕慶似乎執意要這麽做似的,他忍著全身的痛感張開了自己的雙臂,隻為了能給張月梅騰出一個站在自己懷中的空間。


    “你、我……”張月梅陷入了兩難,剛向前邁出了一步,隨即又像是觸電般把腳收了迴來。


    “沒關係,沒那麽痛……”公丕慶輕聲說道。


    張月梅沒有理他,像是在經曆著一場思想鬥爭。


    空氣好像再一次凝結,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後從公丕慶身上留下來的血淚漫過了張月梅站著的地方,將她的白鞋子浸染成了黑色和紅色;而她也像是想明白了一些什麽似的,踏著腳下的血淚輕輕向前走了一步,這一次,她終於感覺到了來自前方這條重傷的巨龍所帶來的溫暖。


    不,這不隻是溫暖,簡直是如同太陽般的熾烈。


    公丕慶的雙臂更加張開了一些,為她的到來騰出了足夠大的空地,雖然他的身上帶著致命的高溫,雖然他的傷口仍在流淌著熾熱的血液,但她沒有在乎。


    當一人一龍相擁在一起的時候,滾燙的熔岩衝破地麵湧入人間,但讓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們終於如願以償地相擁到了一起,卻對對方來說,他們都是彼此最致命的存在,張月梅硬生生在公丕慶身上腐蝕出來了一個人形的大坑,而公丕慶身上的高溫,幾乎也是瞬間就引燃了張月梅身上的衣服。


    “謝謝你……月梅……”巨龍的輕語夾雜著地麵開裂的聲音從幻境中響起,他懷中的女孩輕輕顫抖,淚水從她眼睛中湧出的一瞬間便被高溫蒸發;她的血肉被高溫烤焦,兩人很快便冒起了升騰的黑煙,就好像他們都是用蠟製作而成的人形蠟燭一樣。


    “我記起來了……是你……”張月梅用沙啞的聲音在他懷裏說道,“那場婚禮,你真的參加完了嗎?”


    公丕慶點點頭,“嗯,參加完了。”


    “喜歡嗎?我沒有弄錯什麽地方吧……”張月梅輕聲問道。


    “喜歡,但有錯誤,你把那些已經死了的人也加入進去了,要不然我真的就以為那是現實了。”


    “可是……我隻是想讓你再看到他們一眼,而且……那個時候,我也不在了,不是嗎?”


    公丕慶沒有迴答她,而是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那已經很棒了……真的,謝謝你,月梅……”


    “可你有句話從來都沒對我說過。”張月梅的聲音變得如同巫婆般沙啞,這是她喉嚨被焚毀的預兆,她的語速也有些加快,似乎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張月梅,我喜歡你,你願意做我的新娘嗎?”他睜開了那對熔岩瞳,凝視著麵前這個快要被燒成焦炭的女孩說道。


    “我願意……”新娘沙啞地說道,“我走後,不要難過,不要辜負我們一起走過的點點滴滴,我們一起留下的腳印,將永遠記在我們的心裏,永不磨滅。”


    “好……我答應你……”


    湧泉般的熱淚從公丕慶的熔岩瞳中噴湧而出,他緊緊地抱著懷中的女孩,朦朧淚光中,女孩的身體逐漸垮塌,這一切仿佛都跟他們在極寒之國裏的那場戰鬥一樣;懷中的張月梅最終還是變成了一堆再也抱不起來的焦炭,公丕慶知道,這場美麗的幻夢,又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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