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盛夏將末之時,天氣仍算炎熱,但太陽已不毒辣。劍門一路出去,百餘裏的寬闊官道通往漢中,二人白天行路,累了便在路邊酒肆吃肉喝酒,夜間在驛站落腳,一連數日,隻談古論今,點評英豪,過得甚是愜意,這一日下了官道,進了丘陵,包家坪已不過二三十裏之遙。陸冰心有忐忑,問道:“喬大哥,那包友光功夫如何?我能敵否?”。


    喬鵬道:“包家刀法在漢中算是一絕,你約莫還差幾年工夫”。陸冰心涼半截,說道:“既如此,我去豈非自不量力,但喬大哥若幫我出手,我於心何安?”。喬鵬道:“你的仇人不是包家,而是張誌。包家與我有段瓜葛,自有我來料理”。陸冰聽得暗自心驚,不便多問,卻見喬鵬一縱馬,已奔了前去。


    二人兩騎在山間馳騁數十裏,漸漸隔絕了喧囂塵土,碧水青山顯露出來,桑間陌上,田地齊整,莊稼青壯,路上也鋪了石板,馬蹄踏得噔噔作響。喬鵬冷笑道:“好個風水寶地,此間安享太平不好,非得染上是非!”。此時二人轉過一個急彎,隻見十來丈外田裏正有七八個農夫勞作,紛紛抬眼忘來,麵色頗有不善。喬鵬低聲道:“包家在此地是大姓,包家坪方圓百裏,壯丁無數,個個都有些身手,你當心些!”。陸冰心中一緊,右手帶韁,左手按劍。喬鵬目不斜視,提馬飛過。再行半裏,路上又遇見幾撥人等,俱冷眼來瞧。喬鵬提馬剛上了橋,橋頭突閃出三個大漢,鐵臂一伸,擋住了去路,說道:“二位怕迷了路,就這請迴!”。


    喬鵬坐騎被這麽一驚,嘶鳴一聲,退了一步。喬鵬將馬勒住,說道:“非是我迷了路,是你們當家的迷了路,我特來令他迷途知返。三位擋我不得,不如退開”。那三人麵色微變,唿哨一聲,突上百人冒了出來,個個手執利刃,將一條青石板路堵得水泄不通,上百雙眼睛死死盯了過來。那領頭的道:“好漢!縱你三頭六臂,在這刀山劍海裏,也絕討不了好。我包家坪從來與人為善,你隻要勒轉馬頭,此事便休!”。喬鵬仰天大笑道:“三十多年前我來過你們包家坪,當初可不是這樣的待客之道。也罷,煩請你們派一人去見你們包當家的,便說有人為了他長子的事來拜訪他,他若迴言不見,我轉身便走,絕不食言!”。那領頭的掂量片刻,黑著臉道:“既如此,閣下稍候”,當即揮手分開眾人,奔莊內而去。


    片刻間隻聽喧鬧聲起,行來一個長者,正是包家坪的族長包友光。包友光六十來歲,雙目炯炯,腳步急促,大聲斥責道:“瞎了你們的狗眼,這是莫山劍派喬掌門!”,迎前便拜道:“這些人隻知農耕,卻整日操刀弄槍裝模作樣,沒見過世麵,不識仙駕,喬掌門萬勿怪罪!”。喬鵬抱拳笑道:“包老兄別來無恙!你言重了。你這裏是個桃花源,他們不知兩漢魏晉也不稀奇”,便要下馬。包友光眼疾手快,將喬鵬扶住道:“老夫有失遠迎,禮數有虧,喬掌門請安坐馬上,老夫親自引馬入莊”,當下將馬韁捏過,自在前牽馬入莊,神態極為卑下。包家坪眾人鴉雀無聲,個個臉上均有不忿之色。


    一行到了莊內,大榕樹下早有一桌盛宴擺好,包友光將喬鵬扶下馬來,又令人牽入馬槽內以青苗飼喂。先請喬鵬上座,陸冰次坐,自己落了陪坐。他身後卻站著三人,衣冠楚楚,氣度不凡,均垂手伺立。喬鵬捏杯斜視,笑道:“這三位如何不坐?”。包友光道:“這三個是我犬子,這是老二,這是老三,這是老四。我長上三個兒子,喬掌門三十多年前在此處做客時應該見過,這最小的老四是我五十多歲老來所得,甚是珍視,如今不過十一二歲,還請喬掌門提攜”。


    喬鵬點了點頭道:“是,你大兒子叫震東,老二震西,老三震南,這老四自叫震北了?”。包友光微笑道:“生前三子之時,我不過二三十歲,不知天高地厚,名字起的太大。得這第四子之時,我已攢了些自知之明,故而未敢叫做震北,隻起了俗名,叫做小川。來,小川,快給喬掌門行禮!”。那小川麵色冷漠,望喬鵬鞠了一躬,便側過頭去。


    喬鵬笑了笑,抬眼將頭頂榕樹一望,說道:“三十多年,彈指一揮間,這榕樹仍如當年一般蔥鬱,人卻飄飄零零,或去或散,想來真個令人唏噓”。包友光點頭道:“正是,三十多年前,喬掌門你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你和令師葉掌門,遠赴西域,刺死獨孤複所派劍客十三人,真個蓋世無雙,英雄了得...“。


    當初葉向倉,喬鵬師徒二人在戈城盡誅殘月教十三人,自逐日王處救得閔怒之事,陸冰早聽蓋晦說過,如今又得印證,更覺欽佩,心想道:“喬大哥當時不過和我一般年紀,劍法已然如此出類拔萃,堪當大用。如今他已五十有二,劍上功夫必然精進極多,早已登峰造極。可世上人一提到他,首先想的是他顯赫的地位,卻忘了他也是當今江湖頂尖的劍客”。正胡亂思想間,又聽包友光道:“你們返程之時,便在我處落腳。當初家父見得二位仙駕,欣喜若狂,親自執帚端箕,將上下打掃得幹幹淨淨,更為到底是在廳中設宴,還是在這大榕樹下設宴,和家母吵了一架”。喬鵬哈哈大笑,說道:“他們各是什麽主張?”。包友光笑道:“家母的意思是在廳中設宴,因為那時也是炎夏,外頭蚊子多,天也熱;家父說外頭天遼地闊,風光無限,最終還是家父占了上風”。二人爽朗大笑。喬鵬點頭道:“我們在你這裏盤桓了八天,令尊和我師父聊得甚為投契,我和你也相處也頗和睦。我師父臨別之時,還題了一幅字”。包友光忙接過話道:“是‘永鎮我西’四字,我家一直奉為至寶,至今高懸堂上,每日擦拭,未敢稍懈!喬掌門請作一觀!”。


    於是眾人移步堂屋,果見四字高懸,正和陸冰在伏櫪莊所見題字一般手筆。喬鵬望之,潸然淚下,說道:“包老兄,以你識人之術,若說我喬某囚禁恩師,強奪大位,你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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