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茲格出了大理寺,直奔皇宮。


    劉渝本就心力交瘁,見是田茲格,更是煩躁地閉上了眼,隻扔下一句:“朕意已決,你不必再多說。”


    田茲格跪倒在地,字字泣血:“陛下請聽微臣把話說完。陛下可曾想過,陛下投降之後,元錫真的會放過陛下和建安王嗎?”


    劉渝無言以對。


    田茲格趁機道:“陛下又曾想過,一旦投降,將會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被世人唾罵萬年。天賜帝如此昏庸無能,軍臨城下時,亦沒有選擇投降。陛下難道要做這遺臭萬年的第一人嗎?”


    “你……”劉渝氣極,瞪圓了眼睛看著田茲格,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橫豎都是一死,至少,要保住大齊最後的顏麵,陛下絕不能投降!臣願意與陛下共進退!”


    劉渝癱迴到椅子上,像是被人掐住脖子難以唿吸一般,麵如土色,心如死灰。


    “陛下,臣……臣尋到了盛元帝遺孤,即使鄞都城破,大齊也還有一絲希望!”


    劉渝蹭的站起身,疾步走向田茲格,顫抖著伸出雙手:“你說的可是真的?”


    田茲格抬起頭來:“千真萬確,臣會想法子將小皇子送出城。”


    劉渝無力地歎氣,田茲格說得對啊,就算元錫願意留他一命,苟活在這世上,千夫所指,人人咒罵,又有什麽意思?


    好歹身為一國之君,就讓他以死謝罪吧。


    鄞都的信很快傳到元錫手上,信是田茲格寫的,幾百字全是罵人的。元錫看得火冒三丈,當即決定攻打鄞都。


    圍攻鄞都的第五日,元項率大軍趕到。


    雪花在一片廝殺聲中悄然綻放,似乎想抹去那一地殘骸。


    高端看到城外叛軍越來越多,憂心忡忡地看向田茲格,“田大人,峳州軍身經百戰,勢不可擋,我們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


    田茲格看著四周慘狀,道:“再過兩日就過年了,能再堅持兩日嗎?”


    戰旗被風吹得簌簌作響,高端迎風而立,決然道:“能。”


    田茲格看著漫天雪花,悲戚道:“風蕭蕭兮雲漫天,雲漫漫兮與山連。江河歲歲照日月,日月拂雪盡江南。”


    他突然笑起來:“杜大人,幸好,幸好啊……”


    幸好你沒看見這山河破敗的樣子!


    太和五年正月,元錫攻破鄞都城門,率軍入城,沿玄武大街向皇宮逼近。


    太極殿內空無一人,劉渝從大門口走到殿中,走上階梯坐在龍椅上,淒淒慘慘地笑了兩聲,喚道:“來人,上筆墨。”


    小太監從側麵走出來,將筆墨放在桌上。劉渝看著空蕩蕩的大殿,坐了良久未動。


    小太監已經將墨研好,說道:“陛下想寫什麽?”


    劉渝聽見聲音有些耳生,他抬頭一看,身旁站著的人正是蘇疑。


    劉渝震驚萬分:“蘇……蘇疑?”


    蘇疑退開兩步,應道:“正是草民。”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蘇疑站直身子,一絲恨意凝在眸底,帶著些質問道:“草民特意來向陛下求證一件事情。”


    劉渝聽著蘇疑咄咄逼人的語氣,大感荒謬。帶罪之身,私闖皇宮,還敢如此囂張,果然蘇家人都沒將他放在眼裏。


    “陛下明知楊宗道等人是殺害我三叔的兇手,為何不將其繩之以法?好歹我三叔為官多年,恪盡職守,為南齊,為百姓,為皇權傾盡所有,失去一切,乃至性命,就算沒有功勞亦有苦勞,陛下不該這樣對他!”


    事到如今,劉渝也不想裝了,他怒道:“蘇清雲大權獨攬,不知分寸,蔑視皇權,堅持北伐,掏空國庫,勞民傷財,本就罪有應得!”


    蘇疑聞言,憤懣至極,他本想再爭辯幾句,卻覺得毫無必要。劉渝能說出這番話,他說再多也隻是浪費口舌。


    他隻想知道真相,“所以,陛下就派人暗殺我三叔,對嗎?”


    劉渝看向蘇疑,哈哈大笑起來,元錫已入城,他插翅難逃,如此還有什麽顧忌呢?


    他冷聲道:“不愧是蘇家人,真是聰明啊。朕很好奇,你是怎麽發現的?”


    蘇疑道:“陛下破綻百出,難道還想瞞天過海?”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寒聲道:“元錫馬上就要進宮了,陛下若想走得體麵一些,就吃了這顆藥吧。”


    劉渝悲愴萬分,癡癡笑道:“朕悔啊……朕後悔了。蘇問之,元錫入城,你亦走不了,哈哈哈……”


    他提筆而書,將自己所犯錯誤一一寫下,最後吞下了那顆藥。


    蘇疑看著劉渝吃了藥,退後兩步笑了幾聲,笑中帶了幾分癲狂,“劉渝,我已經讓人將盛元帝尚有遺孤在世的消息散了出去,那是南齊最後的退路,你覺得元錫會放過那個孩子嗎?”


    劉渝驚恐萬分地看向隱進黑暗的蘇疑,張大了嘴:“你……你怎會……”


    蘇疑麵無表情地看著劉渝跌坐在龍椅上,有大仇得報的快意,更多的是悲涼。


    為劉渝,也為他自己。


    蘇疑轉身從後門離開了太極殿,又神不知鬼不覺迴到大理寺。


    此時田茲格帶著所剩不多的禁衛軍守在太極殿門口。


    元錫騎在馬上,元項跟在後麵。看見田茲格拚死頑抗,元錫道:“田大人,放棄吧。我敬你一身傲骨,隻要你願意,你依舊可以留在朝廷,官職加身,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田茲格舉著長劍,“呸”了一聲,輕蔑大笑:“我田茲格,生是大齊人,死為大齊鬼,要我降你,白日做夢!”


    元錫見他冥頑不靈,也不與他再多說,舉手示意:“放箭!”


    飛箭穿透血肉,田茲格和那群誓死不降的人在依舊寒冷的春風中閉上了眼。


    元錫衝進太極殿,空蕩蕩的大殿陰森寒冷,隻見劉渝身穿龍袍,獨自坐在龍椅上,瞪著雙眼,臉色鐵青。


    “劉渝,當年,是我父王將你推上這個位置,如今,該還迴來了!”


    劉渝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元項看著劉渝,道:“不對勁。”


    元錫吩咐身後的副將:“上去看看。”


    那人小跑上去,輕輕碰了一下劉渝,劉渝便歪了頭。


    “將軍,死了!桌上有東西。”


    元錫聞言,走上台階,看向桌上的東西,是一份罪己詔。


    元錫冷哼一聲:“挺有自知之明。”


    元錫手下將士進城後,衝進百姓家中肆意搶奪,城中一片混亂。高端趁機將蘇疑帶離了大理寺,並將守衛撤走,阿卓也在其中。


    迴蘇府的路上,蘇疑看著四處逃竄的百姓,問道:“元錫現在在何處?”


    高端道:“在宮裏。”


    “朝中官員呢?”


    “都被叫進宮了,元錫真是狠毒,任由手下士兵搶奪百姓,給眾人一個下馬威。卻下令不準搶高門大戶,用來籠絡人心。”


    蘇疑看著蘇府大門,完好無損。他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院子許久沒人打理,破敗荒蕪,蛛網縱橫,雜草叢生。高端見狀說道:“要不先去我那裏,今晚我們趁亂出城。”


    蘇疑佇立良久,終於轉了身。


    高端的宅院離玄武大街不遠,不如大世家那般氣派宏大,但位置極好。蘇疑進去時,家仆們正在收拾東西,四處雜亂無章,難以落腳。


    高端帶著蘇疑進屋,屋裏很幹淨,火爐裏還有火,是高端夫人準備的。


    高端不好意思地笑笑:“屋子簡陋,蘇大人不要嫌棄。”


    蘇疑道:“我已無家可歸,有一落腳之地已是萬幸,何來嫌棄之說。更何況,屋不在大小,不論奢簡,溫馨則宜,幹淨即愈。”


    高端聽著蘇疑文縐縐的話,撓了撓頭:“天快黑了,我叫人備些吃食,吃了飯我們就準備出城。”


    蘇疑叫住轉身出去的高端:“高校尉,你可知田大人身在何處?”


    高端用力地歎了口氣:“田大人帶人進宮了,說是要拚盡最後一口氣攔住元錫。我想不明白,田大人明明不滿陛下所作所為,帶頭與陛下唱反調,他為何還要為了陛下去送命?另擇明君難道不行嗎?”


    蘇疑搖了搖頭,無力道:“他在乎的不是劉渝,他在乎的是大齊。明知大齊無藥可救,卻還是要盡力一試。大齊終究配不上田大人一片赤膽忠心。”


    高端走了,蘇疑卻在想田茲格會將那孩子交給誰。會交給杜玄此嗎?


    很快有人送來吃的,蘇疑沒什麽胃口,吃了兩口便吃不下了。


    門被推開,風竄了進來。阿卓慌慌張張跑進來,急促道:“公子,高校尉說元錫已經下令封城,他去城門口探查情況了,我們趕緊走吧。”


    蘇疑跟著阿卓趕到城門口時,已經聚滿了人。城門還沒關,想逃的百姓全部被攔了下來。很多人跪在地上請求放他們出城,士兵們卻不為所動。


    被擾得煩了,士兵們抽刀威脅:“誰再亂喊亂叫,殺無赦!”


    這招果然很管用,百姓們不再哭鬧,四周瞬間安靜下來。


    很快有人來傳令:“入城士兵不得入戶搶劫掠奪,不得濫殺無辜,違令者斬!”


    惶恐不安的百姓聽到詔令,情緒漸漸平緩下來。


    傳令的人大聲道:“大家都迴去吧,從現在開始,不會有人再傷害大家了!”


    似乎是為證實詔令所言非虛,傳令者派士兵護送百姓歸家。


    阿卓見百姓逐漸散去,著急道:“怎麽辦?我們是不是出不去了?”


    高端從人群中擠過來,懊惱道:“我們應該早些行動的。”


    蘇疑道:“元錫此舉是想穩定局勢,為登基做準備。他接下來肯定會試探朝中眾臣的態度。今日進宮的那些人,算是表明了態度,明日他定會對未進宮的那部分人采取行動。既然我們出不了城了,高校尉,你有什麽打算?”


    高端怔住:“蘇大人覺得我應該怎麽辦?”


    蘇疑抿了抿唇,眼神有些茫然,半晌才道:“順了他的意吧,保命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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