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二十一年,齊國內部局勢動蕩,內亂不斷,天災人禍,民不聊生。盤踞關外多年,虎視眈眈的各蠻族諸侯紛紛割據自立,自西北,東北入侵,勢不可擋,一路攻城掠地,燒殺搶掠,馬踏中原,金戈橫掃,浮屍遍野,血流成河。


    昏庸了一輩子的大齊皇帝在最後一刻幡然悔悟,突生傲骨,不顧勸阻,放棄南逃,與三千珠瓦琉璃殿一起留在了中原。一場大火,猶如惡龍咆哮,盤旋三天三夜,燒掉了大齊最後的顏麵,燒掉了百萬人民的故土。


    如同大夢一場,夢醒時分,仍舊是滿目夜色,不見半分星光。


    血肉,斷骨,咆哮,絕望,嘶吼,眼淚,仇恨…都融在一片黑暗中,誰也看不見誰,誰也找不著誰,行屍走肉般,推搡著往前走。


    得活著啊!即使再難。


    夜總會過去。


    自此,各族盤踞北方兩個甲子,常年亂戰,爭奪地盤和人口,你方唱罷我登場,朝代更迭如家常便飯。留在北方的漢人苦不堪言,在戰亂掠奪,血雨腥風中苟且偷生,日夜南望王師北定中原。


    南齊盛元三年,北方局勢逐漸穩定。


    雀衣族賀蘭氏占據昌東、昌西、中原,建立燕平國。居旴族占關中,建立薑國。赤沙族勒厄部占冀北六州,建立趙國。小越支部盤踞祁西七城,赤沙族渾穀部占海西自立為海西王。


    薑國的丞相是一位漢人,姓謝名逝,字如斯。


    關於這位謝丞相,有諸多故事流傳於街坊。比如謝丞相出身貧寒,少時因為戰亂,輾轉各地,以賣蒲扇為生。又比如謝丞相瑰姿俊偉,麵如冠玉,從小聰慧異於常人,精通兵法,文武雙全。簡單點來說,就是謝逝很窮,長得好看,還很聰明。這樣的人千千萬萬,如海中水,但是二十六歲官至丞相的,那就如水中月了。因此據上延伸出桃花豔聞,謝如斯能從一介平民躍上枝頭成為一國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因為他爬上了薑國皇帝付炆的龍床。


    此傳聞不論真假,提到謝逝,不得不提以下三件事情。


    第一件便是他少時賣蒲扇之事。謝逝七歲,為了賺錢給母親治病,在儼州集市賣蒲扇,遇到一個出高價買扇之人,那人說是身上沒帶錢,請謝逝跟他到家中取錢。謝逝急需用錢,便跟著去了。謝逝跟著那人走了很久,走進了深山,來到一處竹屋。竹屋門前立一須發浩然,拄著手杖的老翁,老翁跟前有一局殘棋,見謝逝來,嗬嗬笑道:小友可與我下完這盤棋?”謝逝自然樂意至極,遂盤腿而坐,屏息凝神,與老翁對弈。從日中到日暮,一盤棋竟還未下完。謝逝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家中老母尚等兒歸,晚輩得先走一步。”老翁捋了捋胡須,讚道:“高瞻遠矚,遊目騁懷,此子必成大器。”說罷,給了謝逝十倍於常價的買蒲扇的錢,並派人送他出山。


    第二件事情是謝逝及冠那年,正值薑國占關中叛齊自立,齊國峳州鎮將元政北伐,擊敗薑國大將付息,駐軍捫師。關中父老鄉親爭以酒肉相迎,白發垂髫夾道觀之。謝逝聞此消息,穿了一身嶄新的粗布麻衣,去了元政大營求見。元政愛才,聽聞謝逝美名,遂以上賓待之。酒足飯飽之餘,元政請謝逝談談對時局的看法,元政麵對營中一眾將領,絲毫不懼,侃侃而談,針砭時弊,句句在理。元政心中暗暗稱奇,脫口問道:“我奉天子之命,率十萬精兵舉大義,討蠻夷,為民除害。關中豪傑卻無人問津,這是為何?”謝逝直言道:“您不遠萬裏深入北境,已達捫師,薑國都城近在咫尺,您卻止步不前,大家摸不透您的心思,故不敢輕舉妄動。”


    意思很明顯,謝逝希望元政一鼓作氣,向肇京進軍,隻要堅持必有百姓相助,糧草問題就能得到解決。


    元政抬眼看了他一眼,默然不語。南齊朝廷偏安一隅,貪圖享樂,無力北伐。自己帶兵北上,攻至捫師,已是強弩之末。若是硬攻肇京僥幸取勝,關中地區隻會落入朝廷之手,與其消耗實力,失去與朝堂較量的優勢,不如留底自重。


    半月後,元政糧草不足,放棄北伐,準備迴峳州。


    他派人邀請謝逝小聚。兩人在帳中暢飲,天南海北,無話不說,猶如多年知己。待到圓月升空,元政才放下手中酒樽,看著麵若桃花的謝逝,慢慢說道:“卿之才華,江東無人能及,不如與我南下,共圖大業,何如?”


    聰慧如謝逝,自然知道元政今日目的,但他自來時,就做好了決定。謝逝從小飽受戰亂之苦,一路顛沛流離,看到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他畢生所願不過是想大齊能收複故土,攘外安內,創太平盛世,讓百姓安居樂業。可南齊偏安一隅,貪圖享樂,怕是早已將北方故土和百姓拋之腦後。他想建功立業,卻擠不進世家掌權的南齊朝廷。如今好不容易盼來了王師,卻非他心中所想。


    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抿了抿被酒浸染的唇,恭敬道:“小人今日赴宴,是感大人懷才之恩。但是,小人誌不在此,還望大人體諒。”


    幾番勸說無果,元政也不強人所難,他笑了一聲,看著端坐的謝逝,眉眼青澀,卻俊美有加,岔開話頭問道:“小友今年貴庚?”


    謝逝作揖,恭敬道:“小人剛巧至弱冠之年,隻是小人父母雙亡,孤身一人,無人為小人行加冠禮。”


    兩次見麵,相談甚歡,元政真情流露道:“我實在喜歡你得緊,但你不肯與我南下,我真是如魚擱淺,如鳥折翼。我年長你許多,若小友不嫌棄,我可以為你取個表字。”


    謝逝聞言,很是驚訝,謝父死於暴亂,他與母親輾轉各地,早已與親友失聯,母親也在八年前病逝,自此,他便一人獨居在瓦漆山下。孤燈獨影,冷鍋冰灶,終究是淒涼了些。好在他有書為伴,與文相依,日子清貧,心中卻並不覺得淒苦。他看了一眼燭光下微醺的元政,元政長得很高大,眉目英俊,透著成熟的味道。不知是這三月冷雨時節,帳中溫暖異常,還是酒香纏綿口中,醉人心扉,謝逝鼻頭一酸,眼裏氤氳起水霧。


    他起身作揖道:“多謝大人。”


    元政抬手,示意他坐下,又喝了一口酒,緩緩道:“逝者如斯,應當珍惜。光陰如此,人亦如此。就取如斯二字如何?”


    第三件事情發生在元政離開的第二年。時值薑國皇帝駕崩,太子付機繼位,殘忍暴虐,殺人如麻,將國之大事視為兒戲,昏聵程度直逼被趕至海西的渾穀部大王石豎。


    付機堂弟付炆是東山王的世子,八歲時突然對父親說要拜師學習,東山王大驚,居旴族世代隻知喝酒射箭打獵,怎麽這小子與眾不同?東山王驚詫之餘更多的是高興,立馬找了個漢人學者給付炆當老師。付炆十分好學,潛心研讀經史典籍,是居旴族貴胄中罕有的通曉大義,滿腹詩文之人。又喜歡結交英豪,不管是來來往往的商人,還是改邪歸正的匪人,亦或是戰敗的部落首領王子,隻要相談甚歡,他都樂意與之交往。他聽聞瓦漆山下有奇人,便馬不停蹄前往拜謁。付炆與謝逝一見如故,談及大事,句句投機,付炆覺得自己找對了人。謝逝覺得自己蟄伏多年,終於迎來了伯樂。


    謝逝隨付炆出山,為他出謀劃策,三年後,付炆一舉誅滅付機及其黨羽,登上皇位,謝逝水漲船高,拜中書侍郎。


    薑國位於關中,北麵是赤沙車氏建立的政權趙國,南方是大齊,東麵是雀衣賀蘭氏燕平國,西麵是被趕過去的渾穀部,西北是小越支部。此時的薑國領土有限,人口有限,實在算不上強大,付炆登上皇位後,麵對薑國四麵楚歌的情況,謝逝製定了“平西北,爭東燕,觀江南”的策略。


    兩人看著這九個字,心中豪氣頓生,久久不能平靜。他們將從關中起步,劍指九州,一統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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