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日,天陰沉得厲害。院裏梅花開得正豔,卻在低矮的天幕中顯得顯出頹勢。


    陸望有些心神不寧,四角的天空讓他喘不過氣。他終是忍不住,換了衣裳,去馬廄牽了匹好馬,提了一杆長纓槍,直奔城門口。在城門口遇到了輪值的虎子和高端,他讓高端帶了些人,與他一起出了城。寒風從耳邊唿嘯而過,兩旁草木隻剩殘影,陸望在紛亂的重影中,憶起了蘇鶴的反常。那夜的蘇鶴確實不對勁,但他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


    還沒靠近祭天台,他就察覺出了異樣。


    高端是屬狗鼻子的,他粗聲粗氣地說:“老大,有味兒,人的。”


    陸望皺了皺眉,繼續策馬前行,這才看見枯草裏橫七豎八躺了一堆屍體。


    虎子隻看了衣服,就大聲驚唿:“老大,是我們的人。”


    陸望心猛地一跳,四周靜得可怕,隻能聽見自己粗重的唿吸。


    他很快鎮靜下來,跳下馬撿了一副弓箭,將腰牌扔給高端,厲聲道:“馬上迴城,調集營中所有人前來護駕。虎子去找周都尉,告訴他南郊生變,讓他去龍驍衛找杜統領。其餘人跟我走。”


    高端和虎子領命掉頭迴城,陸望片刻不敢耽擱,直往祭天台去。


    一路上斷斷續續都能看見血跡和屍體,祭天台上一片狼藉。前麵傳來打鬥聲,陸望放眼望去,一眼就看見了以一抵十的杜居安。


    杜居安竟然在這裏!


    雖說應是替了他來安排巡防事宜,但他覺得沒那麽簡單,到底怎麽迴事?


    他一邊策馬向前,一邊拔箭拉弓。杜居安身後的人應聲倒地,他迴身看見陸望帶著人依舊衝進了人群中。被團團圍住的杜居安等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杜統領,你怎麽在這裏?發生什麽事了?”陸望一槍刺穿衝過來的人,抬腳將他踢開。


    “顧舟山反了。”有人大聲道。


    陸望驚道:“顧舟山造反?陛下呢?其他人呢?”


    “陛下在觀星樓,顧方進帶人追過去了。我們必須馬上跟過去。”杜居安道。


    陸望知道杜居安是留下來斷後的,如果需要杜居安斷後,想必當時情況十分緊急。他伸手道:“上馬!”


    杜居安借力上了馬,身後還在廝殺,陸望隻帶了三十來人,但是戰鬥力不弱,解決掉剩下的人不成問題。


    觀星樓被顧舟山帶人團團圍住,盛元帝和文武百官都在裏麵。


    杜邑站在二樓閱台上,滿臉鄙夷與氣憤地衝底下大喊:“顧舟山,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你貪汙受賄,欺壓百姓,結黨營私,殘害忠良,草菅人命還不夠,如今又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枉你飽讀詩書,習經閱典,若不是爾腦如鏽鐵,裝不進孝悌忠信禮義廉……”


    雖罵的是顧舟山,樓裏的官員也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青,蘇穹在門後聽得直皺眉,他清了清嗓子,打斷了杜邑:“杜大人啊,陛下是讓你來勸降的,不是來罵人的,你若激怒了他,他帶人硬闖這觀星樓,憑我們剩下的這點人,怕是擋不住。”


    杜邑對顧舟山怨氣滿腹,平時又不能宣之於口,方才一通怒罵,平了心中鬱結,此時隻覺渾身暢快。他咳了兩聲,帶著歉意道:“慚愧慚愧,悲憤之情難以自控。”


    蘇穹歎了口氣,準備走出去,沒想到何薄命先一步跨了出去,笑道:“兩位大人,我來勸勸顧大人。”


    蘇穹揚了揚眉,示意讓他去。


    何薄命衝樓下揮了揮手,大聲道:“顧大人啊,我是何年長,陛下說了,顧大人一定是被小人蠱惑蒙蔽,才會慌不擇路。如果大人就此罷手,陛下會念及皇後娘娘和尚在繈褓的小皇子,對大人寬大處理。顧大人,身為人臣,理應忠君愛民,造福社稷,望大人三思後行,萬不可做出無可挽迴之事啊!”


    顧舟山看了看四周,顧方進還沒有迴來,他冷道:“好一個忠君愛民,何薄命,你一個隨風倒的牆頭草,你跟我說忠君愛民?真是可笑!大齊如今內憂外患,就是因為你們這些屍位素餐,無任之祿,蠶食國運的蛀蟲!貪生怕死的庸碌之輩,也敢在我麵前指手畫腳。”


    何薄命被氣得吹胡子瞪眼,伸出顫抖的手指著他:“你你你!顧舟山,你別欺人太甚!”


    杜邑看了何薄命一眼,道:“顧舟山!你身受陛下深恩厚澤,如今卻忘恩負義,做出此等有違天理倫常的不軌之事,你就算死了,又有何顏麵麵對顧家世代忠良?”


    “自古勝者為王,如今誰死誰活,尚無定論。杜涭城,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好好想想,你忠的那個君,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君!你……”


    “顧大人,先別急,我們好好聊聊。”蘇穹倒吸一口涼氣,走了出去,及時打斷了顧舟山。


    顧舟山輕蔑地看著蘇穹。


    蘇穹語氣輕緩,悠悠道:“顧大人也曾是江東名士,知禮識節,可知謀逆之罪,不赦不宥,罪當處死。顧大人可想好了,當真要做那遺臭萬年的亂臣賊子,任世人口誅筆伐,任後人辱罵踐踏?顧大人出生顯赫,一世英名,官至宰相,本應立碑樹傳,流芳百世的。一步錯步步錯,顧大人,現在迴頭還來得及。”


    杜邑聞言,瞥了蘇穹一眼,滿臉不忿。何薄命看著蘇穹噙著笑意的臉,佩服得五體投地。一是佩服他臨危不懼的麵不改色,二是佩服他睜眼說瞎話的坦然自若。


    顧舟山沉吟半晌,突然仰頭笑道:“諸位想必是誤會了,陛下近來聖體欠安,無力理政,老夫此舉是念及陛下龍體有恙,懇請陛下立大皇子為太子,擇日退位讓賢,頤養天年。”


    觀星樓內頓時議論紛紛。


    杜邑道:“顧舟山,你才該迴家頤養天年,陛下未到而立之年,你別口出狂言。”


    何薄命聽得冷汗涔涔,他無助地看向蘇穹:“蘇大人,顧舟山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這下該怎麽辦?”


    蘇穹看著蠢蠢欲動的顧舟山,樓下黑壓壓一片人影,有好幾千人。樓內是退迴來的鷹眼營士卒幾百人,還有一眾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朝臣。硬碰硬,無異於雞蛋碰石頭。他攏了攏氅衣,顧舟山為什麽會突然謀反呢?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實在犯不著以身犯險。


    一柄長槍破風而來,打亂了蘇穹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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