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鶴剛迴禦史台,就有人來報,說刑部讓禦史台去提人。


    蘇鶴便立馬帶人趕往刑部。


    楊宗道親自出來迎接,一看到蘇鶴,臉上立馬堆起笑容:“蘇大人來啦。”


    楊宗道身為刑部尚書,他本不用親自出麵,但是由於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也摸不準這個蘇鶴往後會如何。但他認為,與人為善,便是給自己留後路。


    蘇鶴迴禮道:“尚書大人,幸會。”


    楊宗道在前麵引路:“蘇大人這邊請。”


    杜玄此在刑部吃得好住得好,獄卒們還陪他嘮嗑,賭錢。可童謠案出來後,顧舟山更看不慣杜玄此,楊宗道也不敢太過放肆,便加緊了對他的看管。沒人跟他說話,沒人陪他煮茶,不能鬥雞遛鳥逛鬼市,他覺得渾身難受,天天在獄中哀嚎。聲音之大,穿屋透牆。


    蘇鶴和楊宗道一走進大牢,還沒看見杜玄此,便聽到了杜玄此的嚎叫聲,聲音時而綿長幽怨,時而憤怒抓狂:“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我要死啦!楊大人,楊大人!我是冤枉的啊,有人嗎?人呢?……”


    蘇鶴加快了腳步,楊宗道緊跟著進去,隻見杜玄此散亂著頭發,人不人鬼不鬼地坐在榻上,臉被頭發遮住,看不見表情,整個人像是精神失常一般,沒有任何動作,隻是聲音沒有起伏的嚎叫。


    楊宗道見狀,驚了又驚,又看了看地上沒有動過的飯菜,嗬斥道:“這,這是怎麽迴事?”


    獄卒有些無奈:“杜二少爺非要小的給他抓隻雞進來,小的不依,這兩日正鬧絕食呢。”


    “這…”楊宗道看了一眼蘇鶴,隻見蘇鶴麵目陰沉,沒有再說話。


    蘇鶴冷冷道:“來人,將他帶走!”


    杜玄此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驚喜抬頭,待看清來人模樣,眼中瞬間盛滿光芒:“鶴兄!鶴兄!你來接我啦!鶴兄…真是不枉我們相識相知一場,我就知道我們之間情誼還在……”


    楊宗道想起昨天晚上裝醉聽到的事情,隻覺得杜玄此說的這番話刺耳得很,他偷偷看了蘇鶴一眼,蘇鶴寒著臉,一言未發。


    他不露聲色的看著杜玄此被禦史台的衙役帶走,心裏默默想著:杜二少爺,你去了禦史台,不管是被抽了筋,還是被扒了皮,可都不能怪我。又想著:終於把這燙手山芋甩出去了,晚上也不會做噩夢了,真好。


    想著想著,便笑出了聲。


    蘇鶴道:“楊大人笑什麽?”


    楊宗道立馬斂了笑容,正色道:“突然想起昨晚的美夢,心生愉悅,沒忍住。”


    聽到美夢,蘇鶴臉色變得更難看,沒有再管楊宗道,直接押著人迴了禦史台。


    蘇慎早早得到了消息,此時正在禦史台等著。


    杜玄此手上帶著枷鎖,腳上鎖著鐐銬,一路上跟蘇鶴說話,蘇鶴一句也沒搭理。


    此時看見蘇慎,比見著自己親爹還要激動。


    “瑾之!”杜玄此高昂的發聲直接破了音,“瑾之!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想得我茶不思飯不想,徹夜難眠。”


    他向蘇慎撲過去,卻被衙役們攔住了去路。兩個衙役架著他往裏走,杜玄此無力地將自己的手伸向蘇慎,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與他擦肩而過。


    蘇慎看著他頭發蓬亂,衣衫不整的樣子,說道:“景深,我一會兒去看你。”


    杜玄此急道:“你們要帶我去哪裏?喂,喂!瑾之!鶴兄!……”


    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消失。


    蘇慎問道:“楊宗道對景深用刑了?”


    蘇鶴搖頭:“他自己將自己搞成這樣的。好不容易將他帶出來,看好他,不能讓顧舟山看出端倪。”


    蘇慎慎重點頭。


    蘇鶴道:“叫你三叔小心點,如今顧舟山沒迴過味兒來,定會想法子繼續試探你三叔。”


    “好,我知道了。”蘇慎道。


    ——————


    何薄命接了樓用的案子後寢食難安,他隻想保住自己大理寺卿的位置,所以打算裝裝樣子,走走過場,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則,將這個案子給糊弄過去。派人去探查了一番後,整理罪狀:樓用在修建莊園時丈量出錯,占田地兩畝,毀樹十餘棵。


    此條隻需樓用補齊罰款,再假裝反個思認個錯,誰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他將結果送至中書監顧舟山手裏,顧舟山也覺得沒有問題。就在何薄命高高興興準備交差時,沒成想又出了岔子。


    大理寺衙門門口被上百人堵住,男女老少皆有,有的提著籃子,有的扛著鋤頭,有的拿著鐮刀,氣勢洶洶,十分駭人。他們情緒激動,吼聲震天,嘴裏喊著:“無恥狗官,還我田地,仗勢欺人,必遭報應!”


    吼聲此起彼伏,海嘯一般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打得人措手不及。


    大理寺的衙役見狀不妙,趕緊去通報何薄命。


    何薄命聞言軟了雙腿,差點站不起來,他看向一旁的大理寺少卿歐陽真,歐陽真生著一張不苟言笑的臉,他板著臉,沒有一絲表情地說:“下官早就說過,一首童謠讓此事滿城皆知,整個鄞都的人都盯著,大人不該如此草率地處理這個案子,如今民情激憤,遲早會傳到皇上那兒去…”


    “可如今朝中,唉…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麽用?鴻升,你想想辦法,現在應該怎麽辦?”何薄命急得團團轉。


    歐陽真道:“自然是先去安撫百姓,再重理此案,給民眾一個交代。”


    歐陽真和何薄命站在台階上,何薄命大聲道:“大家先安靜下來,有話好好說…”


    大家看到主事的人出來了,更加激動,叫得更加大聲。


    歐陽真看不下去,上前一步,大聲道:“各位鄉親父老,這位是大理寺卿何大人,大家若有什麽冤屈,慢慢道來,何大人一定會為大家作主的。”


    前麵的人聽清楚了,逐漸安靜下來。歐陽真又道:“我們知道,大家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選擇了這條無比艱難的路,大家一個一個來,慢慢說,不要慌。”


    民眾漸漸平息了怒火,一個帶頭的男人站出來,大聲道:“我們是宛州嶼郡半碗村人,我們村所有的田地牲畜都被一個姓樓的當官的霸占了。郡守大人欺軟怕硬,對此事不管不問。我們村的人沒地可種,逃到山上,吃野菜,啃樹皮,餓死的餓死的,逃離的逃離,入山當土匪的都有。而你們這些當官的,吃著肉,喝著酒,哪裏管過我們死活?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今日,我們就跟你們拚了!”


    那人越說越激動,身後的人也跟著喊道:“我們跟你們拚了!拚了!”


    說著就要往台階上湧,何薄命見勢不妙,急忙道:“來人,攔住他們。”


    大理寺的衙役上前攔住他們,百姓揮舞著手裏的農具,衙役們抽出佩刀,雙方相互試探著,勢同水火,一觸即發。


    突然從長街盡頭湧出來一批訓練有素的士兵。士兵將百姓們團團圍住,將他們與大理寺的人分離開來。領頭的是個年輕人,身形高挑,玄黑官服,眉目如刀刻,薄唇似朱弓。來人正是陸望。


    陸望控製住局勢,走到何薄命跟前道:“下官乃鷹眼營巡街衛指揮使,奉周都尉之命,前來協助何大人平息暴亂。”


    何薄命見有救星,心又放迴了肚子裏。他穩了穩身形,說道:“大家先迴去,待本官查明真相,定會為各位鳴屈申冤,將土地歸還給大家。”


    為首的人道:“我們早已無家可歸,我們就在這裏守著,大人什麽時候把地還給我們,我們就什麽時候離開。”


    “這…”何薄命看向陸望。


    陸望道:“下官隻負責護大理寺和大人周全,至於這些人,下官沒有接到指示,不敢亂動。”


    歐陽真道:“這樣,大家皆是本案的人證,我馬上命人備紙筆,錄供詞,作為本案證據。”


    歐陽真說幹就幹,叫來主簿,一人問,一人記。百姓們在陸望的組織下,井然有序地排著隊,一個一個地去錄口供。


    何薄命聽著那些人說的話,越聽越驚心動魄,侵吞土地案可大可小,隻是如今鬧得這副局麵,若坐視不管,便難以服眾。


    他看了一眼周圍越積越多的人,汗水從額上滲出。他走到一旁,對著一個衙役低聲道:“去告訴顧大人…”


    那衙役領命欲走,陸望長腿一跨,踩在石階上攔住他,問道:“去哪裏啊?”


    何薄命笑道:“是這樣的,我讓他去…”


    陸望冷聲道:“上麵交代了,這裏的人,一個都不能離開。還請何大人見諒。”


    何薄命難得的冷了臉:“我也不能離開?”


    陸望抬頭看著他,淩冽的五官透著森森涼意,他道:“何大人可想好了?要離開這裏?”


    何薄命看著他,明明他嘴角噙著笑,但不知為何,有種無形的壓迫感。可他一個堂堂正三品官員,難道還怕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巡街指揮使?他挺直腰杆,大聲道:“荒唐,本官想離開,爾等豈敢阻攔?”


    陸望收迴了腿,抱著雙臂笑道:“不敢,大人請便。”


    何薄命看了他一眼,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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