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中,盛元帝坐在龍椅上,聽著下麵議論聲越來越大,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建安王劉渝坐在右下方默不作聲,顧舟山站在百官之首,神情嚴肅。


    盛元帝忍無可忍,豁然起身,大聲道:“夠了!朝堂之上喧嘩至此,成何體統!”


    殿中官員紛紛跪下,大唿:“皇上息怒。”


    盛元帝向前走了兩步,看了一眼劉渝和顧舟山,問道:“近來鄞都流言四起,諸位愛卿既有耳聞,便來說說,如何處理。”


    大齊官員大多出自門閥世家,圈地攬財之事明麵上不說,背地裏沒少做。可這檔子事畢竟有違法令,不能見光,如今這事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群情激憤,若朝廷坐視不管,國威何在?天理何在?可若是細查起來,又何止樓用一人。朝廷勢力盤根結錯,不管是誰出來處理這件事,隻會默契地選擇息事寧人。他們倒不是擔心被牽連,而是誰也不願當那個出頭鳥,成為眾矢之的。大殿內瞬間就安靜下來,各種表情眼神交錯,相當精彩。


    顧舟山走出來,率先道:“既是流言,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望陛下下旨,徹查此事。”


    顧舟山都這樣說了,做賊心虛的那些人更是放下心來。


    盛元帝有些意外,看了一眼蘇鶴,蘇鶴站在人群中,微低著頭,一言不發。他又看向蘇穹,蘇穹麵無表情,若有所思,亦是保持沉默。


    再看了看平日裏最鬧騰的幾個官員,今日連個眼神都沒有,盛元帝便道:“那此事就交由大理寺去查,切記,實事求是,不可傷了民心,也不可寒了臣心。”


    散朝後,大理寺卿何薄命一臉愁容地往宮外走去。


    “何大人。”蘇鶴叫他。


    何薄命愣是沒有聽見,自顧自地往前走。


    蘇鶴無奈,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迴過神來。何薄命見是蘇鶴,頷首道:“蘇大人找我所為何事?”


    蘇鶴笑道:“我看何大人魂不守舍的樣子,想來是遇到了麻煩,便來問問。”


    何薄命歎了口氣,說道:“不瞞蘇大人,我如今憂心的正是童謠案。”


    “為何憂心?”


    “蘇大人不懂,這案子事關重大,稍有不慎,自身難保。”


    何氏也算是江東地方二流士族,家裏幾代都有人在朝為官,官階雖不高,代代積累,也頗有名聲。何薄命小時候身體不好,險些夭折,其父感歎小兒命薄,順應天命,取了這個名。不知是這個名字的原因,還是何父找來的大夫醫術高明,何薄命三歲以後身體越發強壯,平安長到二十歲,何父又為他取表字年長。


    大齊三法司以前分工明確,大理寺負責案件審判,審判對象大多為中央百官,禦史台負責案件監察,刑部負責複核。後來因各位皇帝喜好不同,三法司此起彼伏,都受過重用和冷落。如今顧舟山拉攏刑部,皇帝偏重禦史台,大理寺便門可羅雀,閑得發慌。大理寺成無人問津之地,正好被何薄命撿了漏,成為了大理寺卿。


    往常大理寺接的都是些禦史台和刑部懶得管的小案子,何薄命也不嫌棄,處理得很開心。這次是何薄命受理的第一個大案子,他出身士族,深知裏麵水深,唯恐自己把握不好度,搞砸了。


    他感歎道:“樓尚書何去何從,可不是大理寺說了算,得取決於上麵人的態度。蘇大人,是你你會怎麽做?”


    蘇鶴想了想,說:“若是我,就先去探聽上麵人的態度,保命要緊。”


    何薄命看了看蘇鶴,那俊美的麵容上帶著些許笑意,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突然道:“蘇大人如今是皇上身邊的紅人,要不,將這案子轉交給禦史台吧。蘇大人比我聰明,定會辦得更為妥帖。”


    蘇鶴噗嗤一聲笑出來:“何大人真是幽默,小小禦史台怎麽擔得起如此重大的案子。陛下點名讓大理寺去辦,何大人可不要辜負了皇上的信任。”


    何薄命看著蘇鶴的背影,細品著這句話,良久,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蘇鶴走出宮門,準備迴家,卻看到蘇穹站在柱子前,對著自己揮了揮手。


    蘇鶴遠遠的衝他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唿,邁腿就要走。蘇穹笑了一聲,不得已叫道:“小蘇大人請留步。”


    蘇鶴本不想應對他,卻還是原地站定,迴身時已經露出了笑容,“尚書大人,有何貴幹?”


    蘇穹走近,指了指不遠處的馬車,說道:“小蘇大人要去何處?我送你。”


    蘇鶴道:“多謝尚書大人好意。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下官若是習慣了馬車,往後就不習慣步行了。”


    蘇穹笑道:“小蘇大人言重了,就一次兩次的,改變不了什麽。大不了,我送小蘇大人一架馬車便是。”


    蘇鶴感歎道:“就算尚書大人要送我,我也養不起啊。最重要的是,上一次我上了貴府的馬車,代價可不小呢。”


    蘇穹麵不改色道:“小蘇大人,福禍相依,有時候失去一些東西,並不是壞事。我隻是想同小蘇大人說幾句話,小蘇大人不必如此防備。”


    蘇鶴收了手中扇,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兩人上了馬車,馬車很寬敞,備有小食,蘇鶴不客氣地拿了一顆蜜餞,嚐了一口,甜的發膩,吃了一口便沒再吃。


    蘇穹見狀道:“小蘇大人喜歡吃什麽?下迴提前叫人備好。”


    “尚書大人不用客氣,有事請直說。”蘇鶴將剩下半顆蜜餞放進了嘴裏。


    蘇穹道:“我見小蘇大人方才在朝堂上沒有說話,小蘇大人對樓大人這事兒怎麽看?”


    “宰相大人都發話了,我一個六品芝麻小官還能說什麽?”


    蘇穹道:“小蘇大人謙虛了,散騎常侍怎會是六品小官。小蘇大人,若是禦史台,會怎麽處理這事?”


    蘇鶴道:“公事公辦。”


    “好一個公事公辦,這迴答不夠圓滑,不像小蘇大人的風格。”


    “難得說一次真話,尚書大人還不信,真是慚愧啊。”


    蘇穹笑了笑:“怎會不信。小蘇大人可還記得前幾日的公牛案,聽瑾之說,杜家嫌疑重大,杜二公子都已經入了獄。”


    蘇鶴還是那四個字:“有所耳聞。”


    “這事兒的後勁兒真是大,顧宰相都懷疑到我身上來了。我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蘇穹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指輕輕輕點著衣裳,一臉無奈。


    蘇鶴笑了笑,道:“清者自清,既然不是尚書大人做的,尚書大人不必憂慮。”


    “不,這世上根本沒有清者自清這一說法。如不自證清白,就可能死無葬身之地。”蘇穹看著他,目光並不如何鋒利,甚至含著笑意,卻像是能將人看穿一般,“顧宰相會懷疑我,自然也會懷疑你。”


    顧舟山昨晚叫他喝酒,試探了一番,蘇穹說的話都是模棱兩可的,沒有承認,卻也沒有明確否認。


    蘇鶴微微一笑:“所以尚書大人是特意來提醒我的?”


    “小蘇大人如此聰明,不需要我來提醒。不過小蘇大人應該感謝我,為你幹擾視聽。”


    蘇鶴沉吟片刻,道:“何來此說?”


    蘇穹一副了然的樣子,並不揭穿他,隻是說:“我想知道小蘇大人真正的目的。”


    蘇鶴迷茫地看向他:“尚書大人說什麽?”


    “其實這事兒挺明顯的,當然,我沒有證據。我隻是想確認一件事情,你的目的裏有沒有蘇家。”


    “尚書大人憑什麽以為我會告訴你?”


    “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若你不會將蘇家牽扯進去,我便不會插手,甚至必要的時候,順手幫你一把。”


    “可我若是說沒有,尚書大人就會信?”


    “所以小蘇大人得拿出誠意。我家那兩個傻孩子啊,對小蘇大人可是十足的信任。”蘇穹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我為何要拿出誠意?因為瑾之和問之?”蘇鶴反問。


    蘇穹看著馬車中間的棋盤,落下一顆白子,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顧舟山之所以找不到證據,我猜,是有人在暗中幫助小蘇大人。一個人下這麽一大盤棋多累啊,誰都不喜歡孤立無援,多個盟友不是很好嗎?”


    蘇鶴看著棋盤上那顆黑子被白子團團圍住,失去生路,他沉吟半晌,垂眸道:“是陸大人。”


    蘇穹聞言,愣了一愣,突然笑了起來,真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半晌後他才道:“既然是自己人,小蘇大人何必繞這麽一大圈。”


    蘇鶴理所當然道:“畢竟我在尚書大人那裏吃過虧,小心點不正常嗎?再說,陸大人都沒有告訴尚書大人,我怎敢輕易相告。”


    蘇穹將那幾顆白子移開,道:“小蘇大人這是在挑撥離間?”


    蘇鶴輕笑:“尚書大人過度解讀了,就事論事而已。”


    蘇穹突然話鋒一轉:“其實這樣說話很累的,我期待有一天能與小蘇大人開門見山,坦誠相待。”


    蘇鶴避開話頭道:“所以我喜歡和瑾之問之往來,不累。”


    至於那個杜玄此,雖然不累,但是找打。


    關鍵是還得想辦法救這個找打的人,突然就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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