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禁衛軍分三大營,羽林騎駐紮在鄞都城外高陽郡,衛戍京畿。龍驍衛負責守衛皇宮。鷹眼營負責鄞都巡防治安。


    杜居安乃三營統領兼龍驍衛都尉,手握京師命脈,所以盡管杜老爺子杜邑隻是六部中最沒存在感的工部尚書,也沒人敢小看杜家。


    陸望隸屬於鷹眼營左巡街衛,官任統領五百人的巡街指揮使,是一個小到連官階都沒有的小透明職位。這是陸望自己選的,他看不上那些文官職位,禁衛軍各部也都滿員,能弄到一個巡街指揮使已是不易。


    陸望帶著人沿著街巡視了一圈,依舊將重心放在了城東。城東不僅有鬼市,還有大大小小幾十家風月樓,魚龍混雜,最易出事。


    陸望將手下的人分編成隊,分別駐守各條街口,他自己準備去鬼市走一圈。


    鬼市名字聽著嚇人,其實就是大家為了躲宵禁自發組織的集市。後來先帝延遲宵禁,就順水推舟,將亥時以後的交易場所全部挪到了城東,慢慢的,就形成了現在的東市,大家更願意叫它鬼市。


    鬼市連著小樓足足占了三條街,地下還有不知道多少暗街,比白天的市集更加熱鬧。


    陸望一身便衣慢悠悠晃進去,慕可提著一個籃子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好奇地左右張望。


    小樓門前的女子畫著濃豔的妝容,穿著暴露的衣物搔首弄姿,言語大膽,讓人聽得心跳加速,麵紅耳赤。


    陸望看著慕可目不斜視,強壯鎮定的樣子,嗤笑道:“沒出息,以後多帶你出來見見世麵。”


    慕可比陸望矮了大半個頭,他跟緊陸望,仰頭低聲道:“我不想來這種地方了,主子還是派點其他任務給我吧。”


    陸望按著他的頭將他猛地往前一推,他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引得左右一片笑聲。慕可耳根都燒紅了,迴頭憤憤地瞪了陸望一眼。陸望笑道:“我讓你查的事情怎麽樣了?”


    說起正事,慕可神色自然了不少:“查到了,隻不過做得很幹淨,找不到證據。”他在懷裏掏出一遝紙遞給陸望,“都在這上麵了。”


    陸望將東西放好,依舊看著前方:“屁股擦得這麽幹淨?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繼續查。”


    慕可撅嘴道:“萬一真不漏風怎麽辦?”


    陸望冷笑:“那就砸出一個洞來。”


    穿過小樓區,就是賭場,賭場裏烏煙瘴氣,人聲鼎沸。有的人在這裏贏得腰纏萬貫,有的人在這裏輸得吃糠咽菜。陸望看了兩眼,便向黑市走去。


    黑市裏什麽都有賣,隻有想不到的,沒有買不到的,如果買不到,隻能說明門道不夠多,手段不夠狠。


    陸望四處瞧著,倒沒有什麽異常。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混在人群中,他立馬加快腳步追了上去。那身影在人群中時隱時現,陸望緊隨其後,可拐過一堵牆,那人便不見了。


    慕可追上來,氣喘籲籲地問道:“主子你跑什麽?”


    陸望看著空蕩蕩的牆根,表情逐漸凝重。


    半晌,他道:“走,出去。”


    走到柏子街口,陸望頓住了腳步,慕可差點撞上他的後背。慕可看著反常的陸望,不解道:“主子你怎麽了?”


    陸望一邊往巷子裏走去,一邊說:“沒什麽,走,帶你去拜訪老朋友。”


    小巷的路不是很平,偶爾傳來幾聲蟲鳴,兩旁房屋挨得很緊,簷角相接,門窗緊閉,隻有門口的引路燈籠還散發著微弱的光。這些光一熄滅,這巷子就徹底陷入了黑暗。


    沒走多久,陸望停在了一個小院子門口。這分差事的好處就是,探查別人的住處十分方便。他舉起手準備敲門,又怕驚擾了鄰裏。


    慕可道:“這深更半夜的,確定要進去嗎?有什麽人是現在非見不可的嗎?”


    陸望道:“本來不是非見不可的,如今是非見不可的了。”


    說完,縱身一躍,躍上了牆頭。慕可無奈地四周看了看,頭一次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身體卻很誠實地跟著翻了上去。


    兩人在院子中落足,陸望直接向正房走去。


    剛走到門口,從耳房裏衝出來一個人,嬌小靈巧的身影向他們衝了過去,二話不說便直接動手。


    熟悉的招數讓慕可一下子就認出了來人,一邊格擋一邊叫道:“阿九?”


    阿九聽見對方喚自己名字,熟悉的聲音讓他愣了一愣,慕可在黑暗中繼續道:“阿九,別打了,是我,慕可。”


    阿九聞言,出手更重了。


    陸望笑道:“小孩兒真記仇。”


    此時正房的門打開,蘇鶴披著外袍走了出來,見是陸望,有些詫異,隨即又恢複了平靜:“阿九,住手。”


    阿九住了手,迴到蘇鶴身旁。


    蘇鶴一頭長發披散著,睡眼惺忪地看著陸望,問道:“陸大人深夜登門造訪,有何貴幹?”


    陸望道:“深夜有人闖進來,蘇大人倒是很鎮定。”


    蘇鶴道:“我又不做虧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門。”


    陸望歎了一口氣,接過慕可手中的籃子,有些失意地說:“虧得我半夜來給蘇大人送櫻桃,結果好端端的一個人被說成是鬼。”


    蘇鶴看著那籃子,沒有說話。


    陸望繼續道:“不請我進去坐坐?”說罷,自覺地走了進去。


    蘇鶴轉身跟了進去。


    慕可和阿九借著微弱的月光大眼瞪小眼。慕可看出阿九眼中的戒備,伸手攬住他的肩膀,笑道:“哥哥不騙你的糖了還不成嗎?哥哥有的是錢,天天給你買糖吃好不好?”


    阿九將他的手甩開,進了耳房。慕可看著阿九亂糟糟的頭發,跟上去又揉了揉。


    陸望直接進了內室,將籃子往桌上一放,一屁股坐在了蘇鶴的榻上,雙手撐在身後,掌心傳來一陣溫熱。


    蘇鶴點了燈,站在一旁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陸大人這是何意?”


    陸望笑看著他,假裝聽不懂:“給你送櫻桃啊。”


    “這是我大嫂托人從樗州買迴來的,我嚐著甜,就給你帶了些。隻不過巡街耽誤了時辰,拖到現在了。”陸望耐心解釋。


    他說的是實話,隻是後來又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可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正好又在鬼市看到了那個酷似蘇鶴的背影,就想著來一探究竟。


    逛鬼市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但陸望就是覺得蘇鶴不會無緣無故去那種地方。


    可這榻上的溫度經久未散,難道那個身影不是他?


    陸望起身打開了籃子,立馬竄出一陣涼意。陸望拿了一顆櫻桃遞到他唇邊:“還好,嫂子想得周到,包了一層又一層,冰還沒化完,還是涼的,嚐嚐?”


    蘇鶴隻得接過那顆櫻桃,塞進了嘴裏。


    “甜不甜?”


    蘇鶴點頭:“甜。多謝陸大人。”


    陸望又重新坐迴榻上,打量著蘇鶴:“吃了這麽甜的櫻桃,怎麽還一臉不高興?”


    蘇鶴又拿了一顆,慢慢嚼著:“美夢被打攪了,高興不起來。”


    蘇鶴撩了撩頭發,將外袍脫了,隻穿了寢衣,薄薄的一層包裹住修長勻稱的身體。那白皙的麵龐在昏暗的光影下猶如玉璧,溫潤滑膩。陸望想,若是能摸上一摸,手感定是極好。他肆無忌憚地看著蘇鶴,目光往下移,落在了脖子上。


    脖子下方有些紅痕,散落在鎖骨周圍,繾綣曖昧。陸望心頭猛地一跳,瞳孔縮了縮,笑道:“蘇大人真是個風流人。”


    蘇鶴攏了攏衣襟,道:“陸大人怕是誤會了,我這是疹子,實在癢得不行,就撓了撓。”


    “是嗎?我看看。”陸望走過去,移開蘇鶴的手,將那衣領撥了撥,確實是些疹子。


    陸望低著頭,看著那紅疹問道:“這是濕疹?上藥沒有?”


    蘇鶴道:“買了藥,今晚忘了上。”


    “把藥拿來,我幫你。”


    “怎敢勞煩陸大人做這種事情。”蘇鶴退後兩步,拒絕道。


    陸望凝視著他,眼神犀利。蘇鶴想起了陸望第一次看他的眼神,就和現在一樣。


    “蘇大人真的是盛州人?”陸望伸手向他的胸口處摸去,“盛州夏季比鄞都更加濕熱,蘇大人若是盛州人,怎會長這種疹子?”


    蘇鶴一把抓住他的手,說道:“盛州人到夏日也有長的,這有何奇怪?若陸大人不信,可以去盛州查一查。”


    陸望收迴了手,笑道:“蘇大人不必緊張,我就是隨口問問。“


    蘇鶴勾了勾唇:“我不緊張,我也很好奇,陸大人到底是在懷疑我什麽呢?我是元政的人,這不是有目共睹的嗎?值得陸大人三番五次試探?”


    陸望直接道:“那你為何要幫元政?”


    蘇鶴坐下,倒了兩杯冷茶,遞了一杯給陸望,“陸大人說了這麽多話,先喝口茶。”


    陸望一口氣喝完,等著他的迴答。蘇鶴道:“陸大人也該知道,大齊朝廷被世家盤踞,分而食之,我們這種平頭百姓是不可能有機會入朝為官,一展抱負的。所以我另辟蹊徑,上戰場,撒熱血,拿命博出一條路。元公是我的伯樂,他將我從戰場上帶迴去,教導我,培養我,助我榮登廟堂,我不該幫他嗎?”


    陸望道:“蘇大人有青雲之誌,很好。”


    蘇鶴道:“位卑未敢忘憂國。”


    陸望寒聲道:“那你忠的是這劉氏江山,還是元大司馬?”


    蘇鶴抿了抿唇,看著茶杯裏的水,有一瞬間的晃神,他近乎呢喃:“我忠於我自己。”


    陸望冷哼:“好一個忠於自己。”他突然起身,抓住蘇鶴的手臂一把將他甩到榻上,傾身向前壓住他,右手掐著他的脖子,語氣加重,“但是我得搞明白,你到底是誰,為的又是哪個國。”


    蘇鶴平靜地看著他,道:“我是蘇鶴啊,我還能是誰?身為大齊子民,為的自然是大齊。”


    陸望手上漸漸加大力度,語氣卻放緩了:“蘇鶴,蘇鶴?”


    窒息感席卷而來,讓蘇鶴難受得想曲起身子,雙腿卻被陸望死死壓著。陸望看著蘇鶴逐漸扭曲的漲紅的臉,再沒有了平時那種漠然與冷靜,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痛快與暢然。


    蘇鶴盯著陸望的眼睛,死死的盯著,那深邃的眸子裏倒映著自己的痛苦與掙紮,他突然笑了,盡管笑不出聲,還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在笑。


    陸望看著身下人癲狂的樣子,最終還是收了手。


    蘇鶴蜷著身子猛地咳起來,咳得撕心裂肺。


    陸望道:“你會武功,為什麽不反抗?”


    蘇鶴咳了很久,接近虛脫,他癱在榻上,瞳孔在一點點聚焦,良久他才啞著聲音道:“反抗了也打不過,說不定死得更早。”


    陸望笑了笑,伸手拂開蘇鶴額上被汗粘住的發絲,俯身靠近他道:“不試試怎麽知道?”


    聲音極盡魅惑,若是旁人聽了去,怕是以為他在說情話。


    蘇鶴不想說話,閉上眼睛,隻覺得渾身無力,汗黏著衣裳,難受得很,他皺緊了眉頭。


    陸望將手指放在了他的眉心,撫平了緊皺的眉頭。


    他起身道:“若是蘇大人能坦誠相待,該多好。”


    蘇鶴道:“以後還請陸大人不要半夜來送櫻桃了,蘇某隻有一條命。”


    陸望腳步頓了頓,頭也不迴地離開。


    蘇鶴睜開眼睛,撐起身子看向那籃子櫻桃,勾了勾嘴角,他看上的獵物,沒有不上鉤的,隻是時間長短而已。隻是這一刻,他想殺了這隻難馴的獵物。


    陸歸程!蘇鶴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將這個名字狠狠刻在了腦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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