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半隱在雲層中,月光並不明朗。池子裏蓮花闔上了眸子,簷下鳥兒已入深眠。


    水晶簾後影綽綽,滿架薔薇一院香。談笑聲中,觥籌交錯,一片和諧。突然牆頭上傳來突兀的打鬥聲,聽那拳頭劃過空氣的聲音,很是激烈。


    蘇慎立馬站起身道:“有刺客?三叔,鶴兄,你們當心。”說完便衝了過去。


    陸望酒醒了三分,不過片刻,人已至牆頭。


    牆上兩個人打得難舍難分,陸望一眼認出了慕可,見慕可就要被踢,一把將他拽過去,對方身形靈巧,對慕可緊追不舍,並沒有攻擊陸望。


    蘇慎看清兩個纏鬥在一起的少年,大驚:“阿九?慕可?怎麽迴事?”


    蘇慎本想鉗製住阿九,沒想到阿九跟隻猴子一樣,根本逮不住,隻是一味的追著慕可打。


    陸望一拳打在阿九手臂上,阿九悶哼一聲,隻覺得整條手臂都麻了,不過他咬牙忍住了,依舊奮不顧身地往慕可撲過去。


    陸望大聲道:“怎麽迴事?慕可你去哪裏招來的仇家?都找到這裏來了?”


    慕可欲哭無淚,更大聲地說:“我隻不過騙了他幾顆糖,他就跟我拚命。他武功比我高,我打不過他,主子,救我。”


    蘇慎停了手道:“小舅舅,這是鶴兄的人,別傷了他。”


    陸望失了耐心,長腿一掃,阿九淩空而起,陸望身子一斜,一個後空翻擋在了阿九麵前,阿九看著慕可跳下了牆,就要去追,陸望一把抓他的手臂,一翻一轉,將他牢牢鎖住。


    陸望帶著阿九迴到水榭上,阿九狠狠瞪著站在蘇穹身旁的慕可,咬牙切齒,像一頭被搶了食物的小獸。


    蘇鶴急忙過去,喝道:“阿九,不得無禮。”說完又看向陸望道:“陸大人,阿九是我帶來的,我代他向那位小兄弟賠不是,可否先鬆開他。”


    陸望感覺到懷裏人的躁動,問道:“鬆開他,你能保證他不會再動手?”


    蘇鶴看著阿九瞪紅的眼睛,歎了口氣,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阿九乖,一會兒我讓那位小哥哥把糖還給你,你不打他了可以嗎?”


    阿九看向蘇鶴,充滿怒氣的眼神漸漸平靜下來,身體也不再掙紮,最後乖巧地點了點頭。


    陸望見狀,便鬆開了手。


    蘇鶴迴身看向慕可,道:“還請這位小兄弟將阿九的糖還給他。”


    慕可愣愣地看著蘇鶴,蘇慎咳了一聲,一巴掌打在了他後腦勺。慕可迴過神,有些委屈地將懷裏的糖果拿了出來。


    阿九拿了自己的糖,便安靜地退到一邊。


    陸望見是慕可搶了別人的糖,一把將慕可揪過來,劈頭蓋臉一頓罵:“好小子,你主子是虧待你了是吧?搶人家小孩兒的糖,嫌不嫌丟人?早知道就該讓你跪死在天井裏…”


    蘇穹見慕可被罵得可憐巴巴的樣子,勸道:“阿北,慕可知錯了,你就饒了他吧。”


    陸望一把鬆開他,眼睛依舊斜睨著他。


    慕可縮了縮脖子,趕緊逃到蘇穹身後,小聲道:“主子,你別這麽看著我,我害怕。”


    蘇慎看了看一旁專心吃糖的阿九,又看了看一臉興致勃勃看戲的蘇鶴,再看了看像吃了蒼蠅一般憋屈的慕可,笑道:“慕可,到底怎麽迴事?”


    慕可看了蘇鶴一眼,說道:“我,我在牆上玩兒,看到他一個人躲在牆角吃糖,可愛得很,就想逗逗他。我沒有搶他的糖,我和他玩兒猜拳。他把把輸,把糖輸完了就跟我急,一直追著我打。”


    “額…這…”蘇穹揉了揉慕可亂糟糟的頭發,“沒事,你要是喜歡吃,我給你買。”


    慕可走開兩步,抓狂道:“我不喜歡,我就是逗他玩兒。”


    蘇鶴道:“如此說來,是阿九的錯。阿九不懂人情往來,還請見諒。明日我多買些糖果,親自登門道歉。”


    慕可道:“我說了我不喜歡,我不用…”


    陸望看了一眼阿九,悶聲道:“道什麽歉,都是慕可的錯,活該被揍。這事兒就這麽了了,不早了,三哥早些休息,我送蘇常侍迴去。”


    蘇鶴道:“不用,我認得路。”


    蘇穹道:“這不是認不認得路的問題,就讓阿北送送你吧。”


    兩人出了蘇府,慕可將馬車駕過來,陸望道:“天色尚早,濟藍河畔此時正是熱鬧,蘇常侍要不要走一走,消消食?”


    剛才是誰說不早了?蘇鶴失笑,扯了扯衣領道:“也好。”迴身招唿阿九,“一會兒人多,阿九你跟緊我。”


    迴過頭來眼前多了一把折扇,遞扇子的手很熟悉。


    蘇鶴接過扇子,打開一瞧,扇麵上的畫寥寥幾筆,卻頗有神韻,蘇鶴多看兩眼,心裏平靜了不少,似乎也沒那麽熱了,他誇讚道:“這扇子如此別致,怕不是市麵上能買到的。”


    陸望道:“這是問之自己做的,上麵是他題的字,千金難求。若是蘇常侍喜歡,我這裏有的是。”


    蘇鶴搖著扇子往前走:“物不貪多,知足常樂。”


    陸望打發了慕可,跟了上去。


    兩人沿著玄武大街往東南走,很快就到了濟藍河夜市。夜市如往常一般熱鬧,酒肆飯鋪一字排開,佳釀美食香味撲鼻。沿河兩岸是些散攤,貨郎擔著貨架,或是推著貨車,大聲吆喝著。小孩兒們在柳樹下嬉戲玩鬧,一個賣櫻桃的婦人罵罵咧咧將他們趕開。小孩兒便做著鬼臉跑開了。


    陸望和蘇鶴穿梭在人群中,慢悠悠地走著,經過那個餛飩鋪子時,蘇鶴看了幾眼,舔了舔嘴唇,始終沒有停下步子。陸望瞥見他的小動作,順眼看過去,看到了那賣櫻桃的。


    他側頭說道:“你往前走著等我。”


    蘇鶴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麽,也不問,隻是點頭答應。陸望剛走,阿九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嘴角還帶著傷,卻十分興奮地看著不遠處的糖葫蘆。


    蘇鶴拉了他的手道:“走,哥哥給你買。”


    兩人穿過人群,終於靠近了糖葫蘆。阿九指了指最上麵的最大的一串,蘇鶴在他額頭上彈了彈,苦笑道:“阿九啊,遲早有一天,哥哥會養不起你的。”


    阿九一臉迷茫地看著蘇鶴。蘇鶴歎道:“罷了,再不濟,哥哥還能賣身養你。”


    這副皮囊好歹能值點銀子。


    阿九得了糖葫蘆,開心地用額頭蹭了一下蘇鶴的肩膀,又擠進了人群中。


    “蘇常侍要賣身?”低沉的聲音從後上方傳來。


    蘇鶴轉過身,映入眼簾的便是陸望半帶笑意的俊臉。


    蘇鶴笑道:“陸大人怎麽聽牆角?”


    陸望道:“我沒這麽無聊,可不知怎麽的,就是聽見了。”陸望眯著眼睛看他,“若是真有那麽一天,蘇常侍記得提前知會我一聲,好歹近水樓台先得月啊。”


    蘇鶴道:“何來的近水樓台?”


    陸望道:“蘇常侍這麽客氣作甚?”


    蘇鶴道:“我既不是蘇家人,與陸大人也是泛泛之交,自降輩分也要被挖苦,是近是遠,我自分得清。”


    “嗬…還記上仇了?你要是喜歡叫我小舅舅,便叫吧。我不介意多個外甥。”


    此時有人喚賣糖葫蘆的小販,小販一邊應聲一邊轉身,眼看著那糖葫蘆架子就要砸到蘇鶴。


    “小心。”陸望一把將他拉了過來。蘇鶴猝不及防被他這麽一拉,重心不穩,直接向陸望撞了過去,陸望的唇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蘇鶴的鼻梁上,下巴正好撞在蘇鶴的鼻頭上。


    “嘶…”蘇鶴鼻子一酸,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


    陸望連忙後退一步,看著蘇鶴水瑩瑩的眼睛,和微紅的眼角,抿了抿唇道:“撞疼了?怎麽眼淚都出來了?方才我是…蘇常侍?”


    待那陣酸意散去,蘇鶴才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淚。


    “蘇大人你別哭啊…我也不是故意撞你…方才是那賣糖葫蘆的…這…這都是什麽事兒!”陸望有些慌張地解釋,平時他打人,揍人,罵人都幹過,也沒見人哭。這還是頭一迴將人給撞哭了,關鍵還…親了別人一口?!


    蘇鶴失笑:“我沒哭,我知道,走吧。”


    他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陸望見他真沒事,才跟了上去。


    走過最擁擠的路段,才有機會接觸到依舊不怎麽涼爽的夜風。蘇鶴扇了扇扇子,身上的熱才稍微散了些。


    陸望指了指不遠處的小攤子,道:“吃碗雪圓子就涼快了。”


    蘇鶴好奇地看過去:“雪圓子?”


    “就是小湯圓兒,加了些冰和果子。”陸望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徑直走過去坐下,朗聲道:“老板,兩碗砂糖冰雪圓子。”


    說罷,他將手裏的油紙袋拎上來,遞給剛坐下的蘇鶴。


    蘇鶴有些莫名的看他一眼,打開了油紙袋,那一抹嬌豔欲滴地墨紅在這暗夜裏十分紮眼。


    蘇鶴眼睛一亮:“櫻桃?”


    陸望點頭:“看你迴頭看了好幾眼,給你買的。”


    他什麽時候迴頭看櫻桃了?蘇鶴沒解釋,拿了一顆嚐了嚐,眉心漸漸收攏。陸望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酸?”


    蘇鶴搖搖頭:“好吃,要是冰的就好了。”


    陸望道:“這還不簡單。老板,盛點冰上來。”


    老板正好端著冰雪圓子上來,有些為難道:“客官,這仲夏弄點冰不容易,珍貴著呢,您別為難我。”


    陸望摸出銀子:“算我買的。”


    老板拿了銀子,動作十分利落地將冰送了過來。


    陸望拿過那油紙袋,將櫻桃一顆一顆拿出來放在冰上,有些被壓壞了便直接扔了。


    對麵的蘇鶴低著頭認真吃著冰雪圓子,那專注的模樣和阿九吃糖有得一拚。不消一會兒,一碗冰雪圓子就被他吃了個幹淨。


    他抬起頭,見陸望笑看著他,揚起嘴角道:“味道好極了。”


    陸望道:“蘇大人喜歡就好,正好櫻桃冰好了。”


    蘇鶴撿了顆最大的,遞到陸望嘴邊:“陸大人辛苦了。”


    陸望一愣,還是就著他的手吃了櫻桃,嚼了兩口,眉頭瞬間皺了起來,五官逐漸也皺在了一起。


    蘇鶴抿著嘴笑了笑,往嘴裏塞了一顆,神色未變。


    陸望真想將嘴裏的東西吐出來,又生生忍住,艱難地咽了下去。


    他喝了一大口冰雪圓子裏的湯水,才稍稍緩過來。期間蘇鶴已經吃了好幾顆,陸望神色不明地看著他,吞了吞口水道:“別吃了。”


    蘇鶴道:“酸是酸了點,還沒到不能吃的地步。慢慢嚼著,別有一番滋味。”


    陸望手肘撐在膝蓋上,定定地看著他。


    蘇鶴咳了兩聲,道:“小時候家裏窮,買不起櫻桃,看著別人吃,心裏羨慕的不得了。就算是現在,也不敢嫌它酸。”


    陸望道:“把手伸出來。”


    蘇鶴不明所以。


    “趕緊的。”


    蘇鶴“嗬”了一聲,將右手伸了出去。陸望看著那潔白的骨骼分明的手,又道:“掌心。”


    蘇鶴收了手,笑道:“手有什麽好看的。”


    陸望道:“蘇大人的手,可不像是窮苦人的手。”


    蘇鶴道:“陸大人見識還是太少了。”


    說完,起身準備走。


    陸望也起身,老板突然叫住他:“客官。”


    陸望迴頭,隻見老板提了兩個籃子給他,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客官,這是剩下的冰和圓子,都給您了。”


    “給我做什麽?”


    “您買的呀。”老板道。


    陸望道:“我不要,你自己留著吧。”


    老板不肯:“一分錢一分貨,客官既然付了錢,我就得出貨,不然心裏有愧。”


    蘇鶴停下腳步,道:“陸大人不要,就給我吧。我府上可沒有冰塊這種好東西。”


    最後,兩人一人提了一個籃子離開。


    不遠處一個賣花的少女和一個賣涼席的少年好像在爭論著什麽,誰也不肯依著誰。陸望看著有趣,正想上去問個清楚。蘇鶴拉住他:“陸大人,別去打擾他們。”


    陸望看著他拉著自己衣袖的手,道:“行。”


    走到柏子街口,蘇鶴對陸望道:“陸大人就送到這裏吧。”


    陸望看了看漆黑的巷子,眼神示意:“你住這裏麵。”


    蘇鶴道:“是。”


    陸望點頭:“好,我迴去了。”


    蘇鶴道:“多謝陸大人的冰。”


    陸望後退兩步說:“這下連吃帶拿的,算不算近水樓台了?”


    蘇鶴揮揮手,沒有迴答。


    陸望走後,阿九走了過來。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蘇鶴道:“今日不該讓你等我的,這下暴露了。”


    阿九看著他搖搖頭。


    蘇鶴摸摸他的頭:“我知道你有所保留,那位陸大人,實力怎麽樣?”


    阿九伸出兩手食指,一上一下橫著。


    蘇鶴指著下麵那根手指:“這是你?”


    阿九點點頭。


    蘇鶴喃喃自語道:“陸大人,戒心可重了呢。”


    戒心重的陸大人迴了府,讓丁白帶給陸朔和蘇季蘊。


    沒一會兒,門被扣響,來人並沒有推開門,隻是說道:“阿北,明晚我約了周家小姐在畫舫賞月。你忙完了就來找我們。”


    “嫂嫂,初九賞什麽月啊?要賞月等中秋。”陸望哀嚎道。


    蘇季蘊啐道:“我是叫你去賞月的嗎?你別管那麽多,來就是了。”


    屋裏沒有了聲音,蘇季蘊又敲了敲門:“聽到沒有?”


    “嗯…聽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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