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景色倒真的很少看見。”


    紀塵站在山頭。


    崖下一汪巨大的湖水,如深陷地麵中的鏡子,清澈無比。


    周圍山地,成百上千吊樓堅固挺立,炊煙嫋嫋升起,苗族婦女唱歌收衣。


    人與自然和諧的場麵,相當美妙。


    於是。


    紀塵在苗家的地方多停留了一會,順道接見各處來拜見的使者。


    那些使者沾他的光,也享受了一番尊貴的待遇。


    本來。


    即便遠方貴客來臨,也就是全寨老少一起相迎,殺雞宰羊,仗著敬酒敬歌以示尊敬的。


    但。


    現在來的是超越貴客的紀塵。


    於是,鼓舞、接龍舞、跳香舞、蘆笙舞、盾牌舞及巫儺儀式中的開路郎君舞、開山舞、綹巾舞、司刀舞等,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花山節,都給紀塵開了一次。


    這花山節,是苗人的傳統節日,一年一般有兩次,一次為三月三,一次為九月初三,本來都已錯過了的。


    但誰讓紀塵臉大呢?


    這節日除了是祈禱豐年,人丁興旺的盛會外,也是趕場相親的日子。


    這是苗家的走婚習俗。


    通過走親串友、趕邊邊場等活動,互相逐漸認識了,通過多次相交,加深了對對方的了解,產生了愛慕之情,這個階段叫‘初交’。


    再通過一段的接觸交往,二人的情意加深,於是就互相交心,私自訂下了終身,這種私自訂終身,是沒有經過說媒的,也沒有經過雙方父母的同意。


    在這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相當的開放了。


    期間。


    乞活軍也脫去戰甲,好生參與其中,享受起來。


    早先苗家中還有人害怕。


    這可都是出了名的虎狼之師。


    他們也親眼見過,這支軍隊在山下是如何滅殺那些官吏的。


    手段殘忍至極!


    至今都還有扒皮充草的家夥立在地裏呢。


    不過。


    很快。


    乞活軍就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做軍紀良好。


    雖然有暴戾至極的一麵。


    但在這裏。


    他們從未騷擾苗人。


    認認真真的在享受。


    就連他們的習俗,也有好好遵守。


    甚至願意穿上苗裝,做一迴苗家的咪多。


    在這個時代,苗人久受壓迫,社會地位極低,一般漢人根本不可能穿上苗裝扮作苗人。


    光是這一點,就讓苗寨的領頭人深感,武王的到來,真的讓一切不同了。


    包括這些乞活軍,也是從內心打算和睦相處,大家做好兄弟姐妹的。


    在苗人感慨這支漢軍和以往不同的時候。


    其實乞活軍也在感慨。


    常聽說苗子殘暴,會用蟲子什麽的對付漢人,今日一看完全不是那樣。


    苗人明明相當好客。


    有時需要渡河,會有苗人主動幫忙。


    但卻都不收費,所謂助人不求迴報。


    而在如此連綿的活動之中。


    有乞活軍和苗女互相逐漸認識了,通過多次相交,加深了對對方的了解,產生了愛慕之情。


    “華家郎心眼多,十個苗女有九個被他們騙。”


    美好交往之中,亦有苗人忿忿不平。


    他們很多人對漢人都有看法。


    “嗬,他們本可以做官匪,是可以直接搶的。”


    也有苗人在其中做和事佬,覺得這批乞活軍簡直是漢人中的良心了。


    不欺負人,不輕視苗人,還綁著他們打壞人。


    托了武王與乞活軍的福。


    他們苗家,本來內部就四分五裂,分成了紅、白、青、花等苗。


    但而今重新團結起來。


    還有。


    以前時不時就有名為官差,實則官匪的家夥。


    時不時來他們苗家人的地盤執法,要他們一次又一次繳納稅賦。


    就去年。


    開春交一道,入夏又有一道,秋冬更是各有兩道!


    一年三稅賦四稅賦都不說,還有各種名頭苛捐,官老爺們建佛廟,作大壽辦堂會,都要他們捐禮,誰捐的少,誰就還要被加賦稅!


    真就是個刮地三尺。


    本來就好多年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


    那一年更是逼得他們寨中每一家都砸鍋賣鐵,碾子磨盤都砸了,餓著兒女才湊足了錢給官家。


    連剛出生的孩子都隻能整天桔梗吃。


    還動輒刀槍相向,態度野蠻、惡劣。


    漂亮的苗家女兒還會慘遭調戲。


    但如今嘛。


    武王來了。


    乞活軍到了。


    把寨子旁邊的官匪全都整死了。


    也算是幫他們報了仇。


    然後,又將那些官匪的囤糧,分給了他們。


    讓他們終於吃了一頓飽飯.......


    如今自由戀愛,沒什麽不好的。


    甚至都不能算他們苗女被騙,而是乞活軍被征服了。


    他們苗族許多都是一夫單妻的小家庭,雖然財產大多由男子繼承,但主婦在家庭中卻享有很高的權力和地位,其中不乏河東獅的典範。


    在‘初交’的過程中,有不少是直接就問好了,是否願意遵守習俗了的。


    有狡詐精通算計的人打聽過了。


    這乞活軍中有不少孤兒。


    這樣的話。


    日後指不定會歸養到苗寨呢。


    到時,就是不當官。


    以他們身為武王親衛的資曆與功績。


    當地的縣令到了,也得老老實實作孫子給請安。


    這都是他們苗寨未來的護身符啊!


    若是還有能深入朝廷,做大官的......


    如此。


    未來武王沒了,一切如常。


    他們苗寨也不至於像過去一樣飽受欺淩了。


    這背地中的種種。


    紀塵不在乎。


    此刻。


    他聽著軍內的吐槽,看著一些麵皮發紅的年輕人,也不禁莞爾笑著。


    其中,便有昔日在盛京,他剛逮住大玉兒時,要做個好將軍,保持不浪費原則時選擇拒絕的純情少年。


    當時。


    那些純情少年紅著臉,向紀塵述說自己心裏對愛情的美好向往。


    紀塵給他們畫大餅,說迴了大明就要搞相親大會,給他們每個人都討個最純潔的老婆,讓他們每個人都生七個娃壯大乞活軍。


    隻是。


    一直大事小事耽擱。


    相親大會始終沒辦成。


    而今到了苗家人的地方,倒是成了。


    “哎呀,怎麽迴來了?不去跟你的阿妹學唱山歌了嗎?將軍大人給你放假了,不用來報到的。”


    有人嘲笑自己的戰友。


    這貨。


    是聽了苗家姑娘唱歌之後,愣是三天三夜呆在人的吊腳樓後,隻為聽唱歌。


    最後被發現,看他可憐,姑娘便送他個野菜團子。


    誰知道。


    還是不走,躲在山上一動不動等聽歌,苗家姑娘沒辦法,就隻得每頓給他送野菜團子,後來還做徒弟跟人學唱歌,再居然就得了別人姑娘的玉帶,相愛了?


    有乞活軍曾好奇的去聽。


    那詞肉麻的呀......


    一群人身上起雞皮疙瘩。


    他們經曆的相當之多了。


    在戰場上的表現,和如今戀愛中的表現,反差實在太大。


    雖然心中感慨精彩樸實也浪漫。


    但表麵,大家夥還是嘲笑。


    也許,也算得上一種嫉妒。


    畢竟沒人給他們唱什麽‘天上有雨下不落,阿妹有話不敢說。害死人的俏阿哥,你來聽聽妹心窩.......’


    .....................


    福建。


    鄭府。


    “希望武王陛下能給芝豹他們一條活路。”


    鄭芝龍端詳鏡中的自己。


    他穿上了自己的都督服。


    畢竟這次出征,是要去接紀塵的。、


    他不願自己有半點失禮,或是什麽錯誤的地方而惹怒武王。


    現在對他,對鄭家而言,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


    若是 武王對他們家起了殺意。


    他絲毫不懷疑,即便逃到了天涯海角,最終也是個死字。


    “芝鳳,芝豹到哪呢?”


    鄭芝龍轉身,喊門外的侍衛快去催催。


    莫要耽誤吉時出兵。


    但就在此刻。


    “啊!”


    他正擦拭花瓶的侍女突然一聲驚叫。


    那名貴的唐三彩國禮馬,頓時就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家家家......”侍女看向他,花容失色,臉色煞白。


    “我、我.........”


    鄭芝龍嘴角抽搐。


    很多財寶,他都搜刮出來,準備交給武王了。


    這東西。


    是少數他愛不釋手之物,所以才留下........


    結果今天......


    他氣的想吐血。


    如果換做以往。


    就算不殺生。


    他也必然會狠狠抽打這個侍女以泄氣。


    但現在嘛.......


    現在是武王的世道!


    武王愛民如子,將全天下百姓視作珍寶。


    他敢殺武王視作珍寶的女子?


    他敢隨意抽打?


    想著這樣一個人,處理幹淨就行?


    誰知道武王他媽的有沒有什麽錦衣衛?


    武王之法嚴苛甚於明太祖!


    武王殺人,更是精準。


    就連海外的事,武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其手眼之通天,必然更遠勝於明太祖!


    更別說賠錢。


    賠得起個屁!


    早先還是整個人都是他的財產,算是他的奴隸的狀態呢!


    但武王。


    要毀滅這麽久以來的賤籍政策,要取消奴婢製的法令。


    要天下平等。


    他也就隻有隨武王心願。


    鄭家昔日的奴婢,而今全部都是自由人。


    願意走去自食其力的。


    他就任走。


    不願走的......


    嘿!


    他還沒有開除的能力!


    因為現在有個什麽勞動保護法。


    不對。


    這種重大過失,應該可以開除吧?


    鄭芝龍思索著。


    武王是出了名的吹毛求疵,他已經幹了一些可能讓武王不喜的事了,比如沒有第一時間砍掉鄭芝豹、鄭襲的腦袋。


    若是還在這種事上得罪偉大的武王。


    那就有點得不償失了。


    而就在思考之間。


    他突然明白了。


    侍女為何會如此反常。


    一把刀子,寒光凜然。


    捅死了他想殺但不敢殺的侍女。


    原來,是保養藏品時看見了刺客?


    鄭芝龍一時有點絕望。


    那你喊有刺客啊!


    你喊什麽家家家!


    什麽廢物侍女啊!


    當初真是腦癱了才將其留在身邊。


    鄭芝龍正欲大喊,唿喚侍衛。


    但就在此刻。


    “踏踏踏、踏踏踏........”


    門外傳來了一陣難聽的嘈雜步伐聲。


    “大兄,你真的要將一切交給武王。甘心放棄海上的收益?放棄親兄弟的命嗎?”


    聲音出奇的熟悉。


    是他的親弟弟,鄭鴻逵。


    沒有多久。


    鄭芝龍又是看見了滿臉是血的鄭芝豹。


    “父親。別喊了,你來這兒帶的人都被我們殺了,或是被鳳叔支走了。”


    他的兒子鄭襲也是喘著粗氣,向他拱了拱手。


    都是帶甲相見。


    “啪!”


    鄭芝龍上去就是狠狠一巴掌,在鄭襲稚嫩的臉上,立刻起了五個深紅的指印。


    “你們要造反嗎?”


    他怒斥兩個兄弟。


    這都是在幹什麽!


    鄭芝龍被他們氣的真是火冒三丈。


    居然如此堂而皇之殺他的侍女!


    先不說給不給武王麵子的事。


    給他的臉又擱到哪裏去呢?


    鄭芝豹也很委屈,此刻委屈化作憤怒:“造反?你連自己親兄弟,親兒子都要殺!迴來就把老子兵權卸了......”


    “你是誰老子?!”


    鄭芝龍憤怒的咆哮。


    “誰不讓我活!我就是誰老子!”鄭芝豹吼了迴去,眼睛發紅,“你是我親大哥,我這麽信你!你迴福建,調走我的侍衛,卸我兵權,我都幹了!結果你還要殺我!把我關進牢裏!現在要用老子,就把老子放出來,要老子去給那狗屎武王打仗!老子就該等死嗎!老子反了!”


    ................


    此刻。


    乞活軍所在。


    紀塵驟然發現。


    本來屬於自己的綠色地圖——福建,居然驟然變紅了。


    是鄭芝龍還想造反嗎?


    必然不是。


    若是鄭芝龍想造反。


    那早趁他還沒迴來,和滿穗虛與委蛇之際就該造反了。


    那隻有一個原因。


    鄭芝龍在對自己鄭家清洗之中,翻車了。


    被清洗的對象給扳倒了。


    “本來想給鄭家一條活路走的。”


    紀塵眸子微抬。


    他也算得上算無遺漏了。


    但真的沒算到這一環。


    鄭芝龍好歹也是一代梟雄,將鄭家打造的如此之大。


    二十多萬,概括天南地北之人的海軍。


    荷蘭、不列顛、小日子都曾在海上被他打服。


    結果居然在這裏翻了車?


    現在的他還沒到老年癡呆的時候啊。


    怎麽能這麽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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