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婉整理了下衣襟,捋了捋頭發,挺直腰肢。


    接著在具瞻之下,雙手環胸,氣場全開。


    “昨晚,請大家吃飯,我因私事沒有到場,也就錯過了和你們交流的機會!”


    “好在今天中午,我通過在食堂忙活,給你們做飯,又額外的同你們見麵了!”


    “也許,你們當中會有人問,我幹嘛要大費周章,又是請客,又是做飯,是不是在討好你們!”


    “我想說,對,沒錯,我就是在討好你們!”


    “因為我想和你們拉近距離!”


    “因為我想貼近群眾!”


    “因為我活得不耐煩了,非得給自己找點事幹!”


    “現在,我給你們每個人一個機會,向我傾訴衷腸的機會!”


    “在場所有的吃飯的人,所有隸屬於我公司的成員,你們可以盡情的表達你們對公司的不滿,對人事的怨氣,對製度的譴責!”


    “我會聽,就站在這兒聽,抱著解決問題的態度聽!”


    “屆時,整理出處理方案,該給錢給錢,該開人開人,絕對不玩糊弄那一套!”


    “你們聽明白了嗎?!”


    女人音聲如鍾,鏗鏹頓挫。


    把一通不倫不類的發言講得理直氣壯。


    唿嚷的幾百平米的空間都明豔起來。


    坐在這裏吃飯的有上百人,他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怪異,仿佛接觸了什麽詭異的生物。


    哪有領導這樣說話的?


    領導不都是擺譜子、端架子麽?


    這種‘按著你的頭,然後告訴你,我在討好你,你必須接受我的討好,不然把你腦袋砸爛’的感覺,怎麽怪誕的同時,又有點暗爽呢!


    一石激起千層浪。


    在溫婉結束一大段離經叛道的話後,現場很快熱烈的討論起來。


    由於大環境使然,極大部分的打工仔並不相信溫小姐的振振有詞,隻覺得那是敵人的糖衣炮彈。


    因此,沸沸揚揚、愈演愈烈的討論聲裏,大部分聲音都是消極的、懷疑的。


    “真還是假?是不是形式主義?”


    “切!你要知道,沒有哪個資本家不喜歡賣命的員工!”


    “對!而且你賣命了,企業隻會希望你更加賣命!”


    “人家隨便講講,當真就是你的不對了!”


    “什麽資本家,分明吃人不吐骨頭的奴隸主嘛,別美化他們!”


    “我跟她提意見,說我們收入太少了,要求漲薪,你覺得這個溫總會同意?”


    “怎麽可能同意!信不信,你跟她抱怨加班工作量大根本沒有休息時間,她隻會在表演結束後,找個理由讓人把你開了!”


    .....


    除了抵觸的聲音外,也有一小撮持觀望態度、或較為樂觀的人。


    “可溫總確實昨晚請吃飯,中午還親自下廚了。”


    “剛剛你們沒看到嗎?當著大夥兒的麵,把那幾個平日裏作威作福的小管理,訓得跟孫子似的,這應該能表明大領導的態度了吧?”


    “確實,溫總不是還提了三點要求麽,比如不準搞關係戶什麽的,還要求管理人員和我們一起吃食堂。”


    “難道溫總真的想對自己的企業進行改革不成?”


    “我們又不是沒有心,她要真的搞改革,真的為我們著想,我不休息了,我直接住車間裏都成!”


    ......


    聽到此種言論,悲觀派立刻反駁。


    “小恩小惠就能把你們收買了?一頓飯值幾個錢?給我們這麽多人加工資、加福利,又要多少錢?她出個幾萬、幾十萬可以不在乎,但你讓她把淨利潤分出去50%試試看!”


    “你以為當眾開除幾個小領導就能解決問題?不過是拿中層的血來澆滅底層的火而已,你看背後的大佬們地位動搖了嗎!”


    “人家也就做做樣子,我看我們配合一下,走個流程就好了,指不定哪兒有記者拍照片呢,估計宣傳稿都寫好了!”


    “真的,做人別太天真,就像你們說的,要是大領導真的帶頭搞改革,我他媽直接喊她親娘!”


    ......


    兩股聲音,兩種意見,互相交流,相互交錯。


    大家七嘴八舌的爭著發言。


    我覺得你說的不對,便駁斥你,駁斥不過,便提高嗓門,試圖用更大的聲音來壓製你。


    於是,寬闊的食堂內,吃飯聲、喝水聲、餐盤響聲、筷子摔地聲、叫嚷聲、駁斥聲......原本就吵吵鬧鬧、囂雜不堪的環境,此刻更加的混亂不堪。


    盡管全場上百號人吵得不可開交。


    但處於輿論中心的溫婉跟沒事人似的,甚至看他們吵架看的津津有味。


    溫婉不嫌事大的看熱鬧。


    紀冷明卻在看溫婉。


    他知道溫婉很擅長心理戰。


    她做生意,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利用各種手段,把合作人的預期打到最低,等到對方熬不住時,然後再撒點甜棗。


    這樣,合作人看到額外的獎勵和資源支持後,反而感到自己被重視了,反而做事更加認真。


    而放到眼下,也是同樣。


    她表麵像在看吵仗。


    實際上,卻是在判斷,職員對她的承諾究竟有幾分信任。


    所謂物極必反。


    等到所有人都唱衰她、貶毀她、鄙薄她。


    等到所有人完全不對她抱有期待,完全不相信她的話。


    等到所有人對她的反感的情緒達到頂點。


    這時候,她再真真切切的做點實事,效果必定會好上許多。


    所以,她才會狀似看熱鬧,實則給大夥兒留了‘讓負麵情緒再飛一會兒’的時間。


    紀冷明並不苛責溫婉的商人模式的行事做派。


    畢竟,她能突破自我的主動站出來,已然很好了。


    他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緊。


    而另一邊。


    一直筆立如山、紋絲不動的溫婉,終於換了個姿勢繼續站著。


    女人美目流眄,環顧周遭。


    萬種風情之餘,又另藏一味野辣。


    她見輿論發酵的差不多了,便重重的咳了咳。


    清亮而悠遠的脆嗓子,輕易的蓋過所有的喧囂。


    “剛剛誰說要喊我親娘的?”


    “給我站出來!”


    這一聲,徹底讓哄哄鬧鬧的氛圍驀然肅靜。


    而距離溫婉不遠處,不久前剛說過‘做人別太天真.....直接喊她親娘’的職員,立即把頭埋低。


    但他周圍的人偏偏起哄,一個個拿不懷好意的眼神瞄他,拿胳膊戳他,動靜不小,溫婉想不發現都不行。


    她玉白手指霸氣的朝那位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職員身上一指。


    “你!”


    “給我站起來!”


    員工見躲不過,隻好不情不願站起來,小聲告歉。


    “對不起,領導,我開玩笑的!”


    溫婉冷笑:“我不管你是不是開玩笑!”


    “不想我為難你,就把你的真實想法講出來!”


    “我問你,你月收入多少?”


    小員工:“3200。”


    他生怕自個兒暴露的太多招人恨,又急吼吼補充。


    “領導,我才幹沒多久,這工資已經很高了,我過得很幸福了,您...您是英明的,我真的感謝公司.....”


    溫婉不耐煩的打斷:“你每天在車間要幹多久?請你如實迴答!”


    小員工看看周邊的人,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溫婉提高嗓門:“說話!”


    員工頂著壓力:“通常...通常10個小時。”


    溫婉沉默了兩秒。


    這迴音量低了一些,也順和了一些。


    “每天幹10小時,才拿3200,你對公司有怨言嗎?會覺得不公平嗎?”


    任何手握生產資料的人,對於打工仔,皆有近乎生殺予奪的大權。


    就算你倍感不公,覺得人世黑暗,在權力的重壓下,也不得不跪著。


    即使這位員工在同事麵前罵領導罵的風生水起,可一旦直麵上司,他仍然需要為了生存,去違心的對其歌功頌德。


    “沒有不公平,也沒有怨言!”


    “領導也累嘛,我們體力活,讀的書又不多,拿的少,不是正常麽!”


    溫婉麵無表情:“你在撒謊!”


    小員工以為自己的答案沒讓溫總滿意。


    他急切的解釋:“領導,您別開除我,我想攢點錢迴老家修房子的!”


    “3200真的已經很多了,而且才幹10個小時,我去的其他廠區都是12小時的!”


    “我也可以加班的,您...您.....”


    溫婉沒耐心聽下去。


    她徑直大跨步走到對方身邊,伸出手,一把將對方拽了出來。


    她身高要比對方高一些,哪怕身量窈窕,可蓄勢待發的氣勢,卻如同撕咬獵物不放的金錢豹。


    脫口而出的音色更如狂風掠野,鷹唳長空。


    “那你知道這家公司每年能掙多少錢嗎!”


    “你知道,你們在場所有人的工資加起來,也不足公司利潤的一個零頭嗎!”


    “你知道你們累死累活連個房子都買不起,而我這樣的人,隨隨便便就是一架私人飛機嗎!”


    “你們活的沒有尊嚴、沒有理想、沒有明天,而我這樣的人,還利用你們的麻木和無知,不斷地敲骨吸髓,你們感受不到嗎!”


    “現在,請你重新迴答我的問題,對公司有沒有怨言,到底有沒有覺得他媽的公平!”


    被溫婉強行拽著的小員工情緒已然崩潰。


    他雙手捂著臉,被手掌覆蓋住的年輕的麵孔,寫滿了人生的絕望。


    全場鴉雀無聲。


    那是對蒼白的現實,進行的無力的迴應。


    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


    反而相反,正是人們的社會存在,才決定人們的意識。


    每個處於社會底層的人,他們的周身,早已遍布數不清的、人為設立的高牆。


    他們翻越不出,逃脫不掉,始終被控製者掌控,甚至連發現不對勁,都無法做到。


    紀冷明曾在吃飯時,同溫婉閑聊。


    他告訴她:“此刻坐在食堂裏的大多數人,他們都是遲鈍的、愚昧的、思想落後的。”


    “可即使如此,我也從沒想過放棄他們。”


    “因為我知道,他們的麻木,從來並非源於天生。”


    而溫婉,曾經是‘高牆’的締造者。


    她的手裏,緊握著更改遊戲規則的話語權。


    所以,紀冷明希望她能再度蛻變。


    就像龍山除夕夜,她覺醒了愛。


    而這次,他希望她能通過這次機會,去覺醒責任!


    另一邊的溫婉,拋下手裏的人。


    其實她無法共情這些人。


    可紀冷明說她傲慢,要她改變。


    因此,她隻能用自己的方式,去給他一個交代。


    女人深唿吸一口氣。


    接著,又用雷霆萬鈞的聲音進行無差別轟炸。


    “你們也看到了,你們懦弱無能、不堪一擊,在我麵前,連一句真話都不敢講!”


    “你們連基本的訴求都不敢提,我憑什麽給一幫孬種加薪水,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溫婉拉仇恨還是很有效果的。


    果不其然,瞬間有被情緒點燃的二五仔站了出來。


    他指著溫婉的鼻子,破口大罵。


    “我們提了,你就會給我們加錢嗎?”


    “你們這種根本沒良心的人,什麽時候關心過我們的死活?”


    “以為請老子吃頓飯,老子就賣你臉了是吧,你他媽也不撒尿照照自己,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我他媽就和你杠上了,有種今兒你把我弄死,不然老子早晚捅你全家!”


    溫婉把這個帶頭站出來的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她活動了下五根手指,幽幽眸光瞥來。


    “你想弄死我?想掀了這家公司?你想反抗到底?!”


    那位年輕人完全不管不顧了。


    “對!我巴不得把你們吸血鬼全弄死!”


    “你的破公司誰愛呆誰呆,老子不受這鳥氣!”


    眾人原以為這番話會刺激的溫婉勃然大怒。


    溫婉也確實顯露了她即將生氣的跡象。


    比如重重的拍了下塑膠飯桌。


    轟隆一聲,震耳欲聾。


    她力氣大,桌麵上的碗碟都被她拍得飛了起來。


    而下一刻,卻在所有憤恨至極的目光下,高舉她的手臂。


    女人振臂高唿。


    音量磅礴通天。


    明明長得花容月貌,卻活似帶領大家一起搞叛動、搞起義的土匪頭子。


    “好!”


    “說得好!”


    “記住了,就是這種感覺!”


    “我的企業,你們覺得不好、不妥,有什麽意見,請你們大聲的說出來,不要給我當縮頭烏龜!”


    “既然你們是有需求的,那麽,我再把我先前說的話重申一遍!”


    “你們對公司的不滿、怨氣、譴責,通通都可以告訴我!”


    “我會聽,就站在這兒聽,抱著解決問題的態度聽,絕對不玩糊弄那一套!”


    “我在出我自己的血,革我自己的命,打我自己的土豪,分我自己的田地,在座的各位統統都是受益人,你們別妄想同情我!”


    “我勸你們積極配合,積極響應,服從指令,不要不識好歹!”


    “現在,你們哪個先來!”


    這一迴。


    大起大落後。


    全場再無一絲質疑之聲。


    始終處之泰然的紀冷明,旁觀不遠處傲嬌的女人。


    天姿國色,絕代風華。


    龍山除夕夜,溫婉迎來她的第一次蛻變。


    而今天,紀冷明相信,將會是她第二次蛻變的起點。


    一個學會收斂不合理私欲的溫婉,懂得承擔社會責任的溫婉,會是怎樣的迷人!


    在觀看溫婉與她廠房員工互動的同時。


    紀冷明忽然臨時起意,想給孫彪打個電話。


    魏震說過,電子廠新招了一批員工。


    也許,他該讓孫彪安排個時間,大家一起去團建下。


    此刻的紀冷明並不曉得。


    他偶然的、隨意的‘一念之間’,竟在十數小時後發生的工廠大爆炸裏,拯救了幾百號人的性命!


    而此時的他,正專注的望著溫婉,眸光漸漸的,變得脈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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