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好像不妥吧?一個弄不好就會激起民變。”翁皇後……哦,不,是翁太後皺起了眉頭,對長平公主說道:“加稅?自複隆年間開始,朝廷就一直奉行輕徭薄役之國策,工商百業方得繁榮,市井百姓休養生息,貿然加稅恐怕會引發民眾反對,便是朝中百官恐怕也不會同意。”


    翁太後說的事實。


    自從興宗成皇帝開始,整個複隆時代和永王時代,十幾年的時間當中,朝廷一直都在減稅,正是因為這個國策,大明王朝才有了今日之繁榮。


    所以,當長平公主提議加稅的時候,她馬上就提出了反對意見,隻不過太後的反對方式表現的比較委婉,並沒有直接說不行,而是說“不妥”,建議長平公主更加慎重一點兒。


    輕徭薄役就能夠得到百姓的支持,更加可以彰顯朝廷愛民如子之心,對於鞏固新朝的統治有著非常多的好處,這個道理長平公主不是不懂,她不翁太後更加明白。


    恰恰是因為她看的更加長遠,才會提出加稅。


    “太後,這加稅一事……勢在必行!”


    勢在必行?


    翁太後更加的無法理解了。


    現如今是興武朝了,過了年之後皇帝就十五歲了,統治愈發的穩固,沒有任何內憂外患,而且朝廷的財政狀況還算是比較健康,國庫日漸充盈,根本就看不出加稅的必要性。而且,這興武朝廷延續的是複隆皇帝的法統,想當年,複隆皇帝為了光複大明,與偽清激戰數年,那麽嚴重的狀況都沒有加稅,現在反而要加了,這好像有點說不過去吧?


    “太後謬亦。”長平公主毫不掩飾自己的憂慮:“複隆二十年,朝廷的總收入是五千一百萬,盈餘一千一百萬,二十一年則是五千六百萬,盈餘一千二百萬。二十二年是六千兩百萬,盈餘一千萬整。今年的總收入則是六千三百四十萬,盈餘九百萬……”


    隨著這幾年工商百業的發展,朝廷的財政收入每年都在增長,每年都有巨大的盈餘,國庫越來越充盈,積攢的錢糧越來越多,那就愈發的沒有加稅的必要了。


    按照翁太後的算法,就算是來年顆粒無收,朝廷也可以照常運轉好幾個月。


    這麽的財政狀況,是整個大明朝從來就沒有出現過的大好局麵,長平公主為什麽還要堅持加稅呢?


    在治理國家的細節問題上,翁太後明顯就是一個門外漢,她根本就沒有看出問題的關鍵:國家的總體收入雖然還在持續增長,但增長率去已經下來了,出現了明顯的衰竭勢頭。


    總量的增長,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得益於李吳山的海外擴張:對於朝鮮、倭國的占領和壓榨,雖然李吳山拿走了大部分利益,但朝廷也因此受益,得以實現商品傾銷,因此產生巨額的貿易順暢,掩蓋了國內發展的不足之處。


    雖然每年都會產生千萬上下的盈餘進入到國庫之中,但這種盈餘越來越少,同比增長率已經為負數了。


    最大的原因就是開支太大,朝廷背負著沉重的財政負擔。


    除了需要支付很大的戰爭成本之外,就是越來越龐大的官僚體係,同時還有田地兼並的自次出現。


    朝廷的稅務之地依舊沿用了複隆朝,而當年的複隆皇帝借鑒的是李吳山的做法:按照人頭繳稅。


    雖然做法相同,但到了具體的實施環節卻出現了很大的差別:北地的所有土地都已收歸國有,名義上屬於李吳山和整個大旗軍,所有人都是大旗軍的佃戶。而長江以南的土地改革則沒有那麽徹底,存在大量的超級地主。


    而工商業的發展,讓很多農民脫離了土地,更加加劇了土地的兼並。因為稅務製度是單純的“數人頭”方式,很多農稅其實根本就沒有進入到朝廷的視野範圍之內,這種情形就和崇禎朝非常類似了。


    假以時日,必定會有越來越多的超級大地主出現,雖然不敢說一定會重蹈崇禎朝的覆轍,卻已經有了那個苗頭了。


    “這兩年來,一直在吃複隆朝的老本兒,實際上國庫已經有了虧空。因為興宗成皇帝和永王近二十年的休養生息,造成了一個繁榮的局麵,可以暫時吃一吃老本亦無大礙,但卻不得長久。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必然山窮水盡……”


    在目光深遠和深謀遠慮這個層麵上,翁太後還是政治上的新手,和成熟老練的長平公主相比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既然財政收入已經出現了明顯的頹勢,增長勢頭已經嚴重下滑,那麽加稅也就成了一個選項。


    但是,朝廷沒有忠勇公李吳山那樣的實力和控製力,貿然加稅的話,恐怕會引起激烈反彈。


    這就需要老練且又圓滑的政治手腕兒了!


    加稅肯定會得罪人,但卻不能得罪所有人,拉一派打一派就是最實用的做法。


    長平公主已經想好了一個加稅的操作手法:階梯稅製。


    原則上,還是數人頭的納稅方式,這一點保持不變。以二十畝為基準,人均二十畝上等田以下的人家,依舊沿用原本的稅率,超過這個基準的則需要重新製定稅務標準。


    人均四十畝上等田以上的人家,稅率提高一成五,以此為標準,每多出二十畝,就提高到一成五……


    這樣的稅務製度,對於一個普普通通的五口之家而言,並沒有任何影響,因為他們完全可以執行以前的稅率。但是對於那些田產比較多的人家而言,稅負就會變得沉重。


    田地越多,稅負越重。


    按照這樣的計算方式,若是一個五口之間,擁有五百畝土地的話,所承受的稅負將是以前的倍數。


    稅務負擔瞬間翻倍,百姓們肯定不答應啊,一定會激起激烈反彈。


    “太後想一想,普通的市井人家,怎麽會有這麽多的田地?”長平公主說道:“能夠擁有五百畝以上田地者,必然就是大地主了,他們占有那麽的田地,難道就不應該多繳稅麽?”


    翁太後沉默了。


    增加稅收,這絕對是為了她的兒子興武皇帝考慮,但這是一個得罪人的做法,而且得罪的必然就是地主士紳階層。


    “增稅固然是為了江山社稷考慮,但這麽做……”關鍵時刻,太後耍了滑頭:“畢竟事關國家製度,你我不好一言而決,還是交給朝廷議一議吧。”


    自己不在這個事情上做任何主張,不發表任何意見,而是交給朝廷公議。


    到時候,無論這個製度是否能夠真正了落實,都對翁太後沒有任何害處,反而有著種種不大好說出口的好處。


    若是製度得以通過成為國家法令,毫無疑問會增加稅收。若是不能通過的話,苛待士紳的名聲就會落在長平公主的頭上,到時候翁太後出麵否決了這個製度,還會得到士紳階層的支持,無論怎麽做,對她而言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雖說現在是興武朝了,但是還不到十五歲的皇帝其實僅僅隻是一個擺設,一個象征意義上的九五至尊罷了。真正做主的還是長平公主和翁太後這兩個女人,奈何這個內廷小內閣當中的權利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平衡過,長平公主的權利太大了,她管的也太多了,早已對翁太後形成全方位的碾壓。


    人事任命、國家政策、財政收支全都通過“理務處”,翁太後能夠看到的完全就是長平公主想要她看到的東西。


    掌握實權的是長平公主而不是翁太後,


    雖然兒子已經得償所願的坐上了皇位,但這個皇帝實在太虛了,完全就是有職無權的典型,這怎能讓翁太後甘心?


    盡可能的把長平公主排擠出去,讓兒子掌握真正的權利,成為完全意義上的皇帝,這是翁太後一直都在操心並且急切需要完成的目標。


    好處給這個國家,惡人的名聲要自己來承擔,這就是長平公主需要麵對的局麵。


    長平公主是何等精明之人,翁太後這點小算盤焉能看不出來?又怎能逃過她的雙眼?


    翁太後一直在搞些小動作,對此長平公主心知肚明,但卻沒有辦法。


    作為太後,為了皇帝兒子的利益考慮,想著把權利從姑姑的手中奪過來,這當然沒有錯。


    但長平公主做的更加沒有錯。


    翁太後考慮的僅僅隻是皇帝兒子的利益,但長平公主卻是在為整個大明王朝著想。


    格局和視野上的差距,造成了這一對姑嫂之間的內鬥早已經開始了。


    長平公主不得不這麽做啊。


    北邊的李吳山始終是壓在她心頭的一座大山,給她帶來了極其強大的心理壓力。憑借李吳山現在的實力和影響力,隻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推平江南。


    李吳山之所以一直都沒有那麽做,不是他做不到,而是這大明王朝還沒有把路走絕。君臣大義的名分還壓著他李吳山呢!


    李吳山已經將朝鮮從屬國變成了實際控製的疆土,並且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滅亡了倭國征服了琉球,雖然在呂宋吃了大虧,但李吳山這種睚眥必報之人一定會再次對呂宋興兵,不徹底拿下呂宋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如此輝煌的外戰之功,是大明王朝曆史上從來就沒有過的。若是他再滅了大食國,一時軍威無限,到了那個時候他如何才能安置那些戰功赫赫的驕兵悍將?


    那就真的隻有一條路可走了:開國!


    若是真的出現了那種局麵?朝廷會怎麽做?能怎麽做?


    若是偏安江南,立刻就會失去法理上的統治地位。以朝廷的名義征伐李吳山這個“不臣之賊”嗎?


    那根本就是在自取滅亡。


    以李吳山的軍事實力,沒有打過來就已經很不錯了,朝廷根本就不可能真的對他動武。


    得虧李吳山是李吳山,而不是朱吳山,要不然的話,他大可以捅破這一成君臣名義的窗戶紙,直接取而代之,披著大明朝的皮做他自己的事情。


    從李吳山拒絕和長平公主成親的那一刻開始,這個實際掌控江南權利的公主就已經知道了一個事實:必須要和李吳山展開競爭了。


    朝廷的“雨林作戰”方案必須堅定的執行下去,不論遇到什麽樣的艱難險阻都要執行對外擴張的國策,借此抵消李吳山通過一連串的軍事勝利帶來的巨大威望,彰顯這個朝廷的法理基礎和存在意義。


    在大的方向和步調上和李吳山保持一致,這是複隆朝廷時代和永王時代的方針,而這種方針必須延續下去。


    隻可惜,翁太後完全不明白這些道理,或者說她已經明白了,但卻把皇帝兒子的實際統治地位看的更重……


    這讓長平公主很無奈,非常非常的無奈,卻不得不繼續按照自己的策略一步一步的堅定走下去!


    事實果然如同太後所料想的那樣,當加稅的提議在朝堂上公議的時候,真的沒有獲得通過,而是招致了鋪天蓋地的反對之聲。


    這些個官僚,本就是為士紳地主的利益代言的,或者幹脆他們自己是大地主,怎麽可能會給自己加稅呢?


    實在沒有辦法的長平公主隻能使用更加激烈的手段:誰反對我就打倒誰!


    這些個官員從來就不是完美無瑕的聖人,當長平公主準備將他們拿下的時候,隨隨便便找個借口就可以實現這個目標。


    在一個多月的時間之內,通過“貪墨”“瀆職”等等罪名,接連拿下了四個部堂級別的官員,而陳茂則趁機表示出對加稅的極大讚同……


    是要銀子還是要烏紗這個問題上,官僚們顯然知道應該做出什麽樣的選擇。


    為了避免成為長平公主的下一個目標,隻能表示支持。


    加稅的提議終於獲得了通過,成為一項法令得以實施。


    但是,朝廷的法令和下麵的事實從來就是兩個概念,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情形由來已久,下麵的士紳地主有的是辦法應對。


    到了這個時候,無可奈何的長平公主隻能私下溫情脈脈的麵紗,第一次使用了暴力手段:對抗新稅製就是犯法,偷逃稅務著必定繩之以法。


    大家都知道新的稅務製度對國家有利,但卻都不願意讓這個利國利民的製度落實在自己的身上,很多人都是陽奉陰違。而長平公主對偷逃稅務之人動了繩子甚至是刀子,也讓這位公主殿下收獲了鋪天蓋地的罵名。


    “母雞司晨,苛法待民,以甚於武照。”


    “任用苛吏,民不聊生,開惡法之先河!”


    對於長平公主的謾罵,很快就從製度層麵轉變成為人身攻擊,事實上執掌江南朝廷這麽多年的長平公主一下子就成了天下第一大惡人。


    甚而至於,有些人還含沙射影的指出現在的朝廷格局存在很大問題,應該由皇帝親政,至少也要由太後主政。你一個當姑姑的公主,憑什麽主導朝廷事物?這是大明朝曆史上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局麵,應該及早糾正。


    所謂的糾正,當然就是特指把長平公主一腳踢開,讓她老老實實的去做一個沒有任何實權的公主殿下,而不是繼續插手朝廷事物。


    這個局麵,恰恰就是翁太後最願意看到的。


    這個事情若是弄好了,會增加國家稅收,對於皇帝兒子的統治有很大好處。若是弄不好,這個惡人的名聲就由長平公主承擔,要是能夠借此機會將她排擠出去,由自己母子真正掌權,那就更好了。


    在後黨中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對於長平公主的討伐之聲竟然愈演愈烈,大有一發不可收拾的形勢。


    當黃得功出麵,給朝廷遞上一份《議暫緩新稅製度》的奏疏之後,這個情形就發展到了高峰階段。


    長平公主一力主導的新稅務製度激起了很大的社會動蕩,而最大的外戚又建議暫緩實施,這是對於長平公主治國理政的一種否定態度,就差直接指著她的鼻子曆數種種“苛政”了。


    有了黃得功的這個表態,長期懾服於長平公主“淫威”之下的官僚們趁機而動,竟然發展到了質疑眼下政治格局的程度。


    作為姑姑的長平公主事實掌權,這是不是有點不合適?長平公主是否應該對眼下的局麵負全責呢?


    麵對朝野的質疑和指責,和她一起參政的翁太後始終裝聾作啞不聞不問,甚至在暗地裏推波助瀾。


    這個時候,能夠把長平公主從政治漩渦中解救出來的隻有一個人:永王。


    畢竟永王是前任皇帝,若是他對長平公主表示出了公然的支持,會有很大的緩解作用,但剛剛成親的永王卻和太後的做法完全一致:充耳不聞不理不睬,就好像這件事情和他徹底無關似的。


    麵對愈演愈烈的**,長平公主依舊鎮定從容,根本就沒有當一迴事兒。


    隻要陳茂還對她表示支持,什麽朝野反對,什麽輿論滔天,隻不過是茶壺裏的風暴,根本就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而陳茂的背後,則是李吳山和整個北方。


    李吳山的態度,才是至關重要的決定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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