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太陽已經朝著西邊偏斜了下去,但那熔金煉鐵般的熱度依舊可怕。


    桑德子已經熱的喉嚨都要冒煙兒了,身上的汗水出了一層又一層,卻很快就被撲麵而來的熱浪給蒸幹了,隻留下一層細細的鹽粒子,摸上去沙沙的響。


    晃了晃皮水囊,從水囊中傳來液體的碰撞聲,桑德子舔了舔已經幹裂的嘴唇,強忍著幹渴,又把水囊放下了:水已經不多了,應該盡可能的節省,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輕易喝下保命的飲水。


    望著連綿起伏的沙丘,視野範圍之內全都是一片昏黃的顏色。


    在這片茫茫沙海就好像真正的汪洋一樣無邊無際,因為嚴重缺少視野標誌物,桑德子早已迷失了方向。


    在茫茫大漠中迷失方向,確實是一個很可怕的事情,甚至足以致命,但桑德子卻並不怎麽擔心。其實,對於置身於大漠深處的桑德子而言,他早就失去了最基本的方向感,東西南北這些最基本的概念早就離他而去了。


    在這片廣闊無垠的沙海之後,四麵八方都是一樣的徑直,能夠看到的全都是起伏不大的沙丘。


    桑德子不需要知道方向,他甚至沒有必要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以為他已經看到了前麵那一道粗大的黑色煙柱:


    那是一個信號,一個專門標注出來的指引目標。


    踩著鬆軟的黃沙,深一腳淺一腳的朝著那道黑色的煙柱子趕了過去。


    在空曠無遮的沙海之中,視覺並不總是那麽可靠,看起來並不遙遠的黑色煙柱,卻足足走了大半個時辰。


    專門浸過黑油的棗木點燃之後,就會發出滾滾濃煙,在空曠地帶格外的顯眼。


    當桑德子趕過來的時候,那一群守候良久的商人們終於鬆了一口氣,趕緊用沙土把棗木掩蓋住,黑煙旋即消失不見。


    這是一個商隊,包括桑德子在內總共有四十四個人和十八匹駱駝,攜帶著大量的絲綢、茶葉等物,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很正常的商隊。


    唯一有點不正常的是,這個商隊的所有成員全都是年輕人,最大的也不過二十幾歲的樣子。


    “怎麽樣?找到了嗎?”


    桑德子搖著頭:“沒有找到任何河流,連水源都沒有見到。”


    “你是否保持了正常的行進速度?”


    “是。”


    “中途沒有轉向吧?”


    “沒有。”


    問話的那個年輕人沒有再說什麽,而是掏出紙筆詳細記錄:“閏六廿八,進格四圓一,成蔥香而去之……”


    這些毫無意義字句是一套經過加密的文字,雖然三德子認識其中的每一個字,但卻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再加上那一大團亂七八糟的曲線,簡直就是艱澀難懂的天書,但他卻知道這是一份非常詳細的地圖,並且做出了很周全的標注。


    這段加密文字翻譯過來之後的意思就是:出羌海五日,正西直行三百裏,半徑四十裏之內無水源,無部族存在……”


    那一大堆好像亂麻般的曲線,則是對地形、距離、高度的標注符號,當然桑德子並不懂這些個東西,因為他不是測繪班的學生。


    在這個商隊當中,有一半人是測繪班的學生,他們不願萬裏西出陽關,來到這傳說的“瀚海”,使命隻有一個:對這條路線進行周密測繪,記錄沿途的水源、地形和風土人情等等。


    桑德子等人不懂測繪,但他們的使命卻異常明確:保護測繪人員的安全,為測繪人員服務。


    茫茫大漠之中的黃昏,和中原故國的傍晚絕對是兩個世界,這裏既沒有枯藤老樹昏鴉,也沒有小橋流水人家,隻有漫無邊際的滾滾黃沙,甚至連鬼影子都看不到一隻。


    為了抵禦滾滾熱浪和太陽的直射,眾人在一個背風處搭起了簡陋的帳篷,測繪人員正在忙碌著。


    用尺子在如同亂麻的曲線中劃出一條條虛線,在地圖上標注出一個個圖標,然後仔細計算出距離,再一次核算方位。


    “孔雀河沒有支流,或者是曾有今卻消失……永樂地圖謬誤頗多……”


    雖然桑德子根本就不曉得他所在的位置,但那些測繪人員卻非常清楚的知道:現在的位置就是在高昌國西南五百裏處。


    高昌國是一個古稱,或者說是曆史名詞。被唐滅國之後,到了宋時為西域胡人占據。蒙元時期曾在此設立行政機構。到了明朝初期還對中原政權保持著名義上的朝貢關係,現如今這種關係早就斷絕了。


    單純從地理位置上來看,桑德子他們這一批人早就越過了古時的高昌國,處於更西邊的區域之內了……


    作為“絲綢之路”的一部分,這裏曾經是繁忙的商路。千百年過後的變化如同滄海桑田,一個又一個王朝崛起,一個又一個帝國滅亡,早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了。


    現在所用的地圖是永樂版的,已經過了兩百多年,而永樂版本的地圖又是承襲了元朝版本,不僅粗糙不堪,而且存在諸多錯誤。雖然大致上還有使用價值,但若是作為軍事地圖來用的話,必然會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引發難以想象的災難。


    比如說,在兩百多年前的舊地圖上,這裏就應該有一條河,事實上卻沒有,或者說那條河已經消失了。若是千軍萬馬經過這裏,卻找不到地圖上的水源,後果不堪設想!


    太陽已經落了下去,那股熔金煉鐵般的熱度消散的很快,竟然有了一絲難得的舒爽之意。


    眾人打開行囊,取出硬邦邦的幹燥麵餅,掰開成小塊兒在木碗裏浸泡成軟塌塌好像麵糊一樣的東西,匆匆忙忙的吃了個飽,又取出精飼料和飲水喂過了牲口,以熟練而又麻利的動作收拾好行囊,牽著駱駝繼續一路往西。


    在這茫茫大漠之中,春夏秋冬的四季輪迴已經嚴重模糊了,雖然已是深秋,白日裏卻熱的嚇人,真正的熱量不是來自天上的太陽,而是來自腳下的沙土,就好像是行走在一方巨大的烤鍋之上。太陽落下去之後,溫度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消散,轉瞬之間就又變冷了。


    為了抵禦酷暑,眾人隻能象夜行的動物般晝伏夜出,每天的黃昏時節開始趕路,到第二天溫度上來的時候則停下來休息,借以躲過可怕的熱浪。


    沙漠裏的溫度下降的非常快,就好像是在片刻之間經曆了一個寒暑輪迴,尤其是在起風的時候,簡直就好像是在隆冬時節。


    因為缺少山川樹木的阻擋,稍微有那麽一點點的小風就會地動山搖之勢。從西北方向上吹過來的夜風肆無忌憚的狂吼著,席卷起漫天沙塵瘋狂抽打著桑德子,厚厚的衣物就好像完全不濟事,狂風透過衣裳侵肌蝕骨。


    和中原故國的寒風不同,這裏的風又幹又硬,能直接打到骨頭縫子裏去。


    同樣的狂風已經經曆過兩次了,大家都有了應對的經驗,為了防止有人在黑夜之中掉隊,同時也是為了防止遇到流沙陷阱,大家把自己用繩子栓成一串兒,緊緊的跟在駝隊的後麵,踩著厚厚的沙子越過一個又一個沙丘。


    黑夜中,傳來一陣陣隱隱的轟鳴之聲,聽起來好像和遙遠,卻又有一種近在咫尺的感覺,就好像是有萬千頭妖獸隱藏是黑夜之中發出低沉而又可怕的嘶吼。


    早在離開軍校之前,桑德子他們這一批人曾經短暫受訓,具備了一些最基本的沙漠求生知識。他們知道這種古怪的聲音並不是如同傳說中的那樣是妖魔作祟,而是一種很正常的自然現象,隻要自己不疑神疑鬼,那就沒有什麽好怕的。


    如同桑德子他們這樣的測繪小隊,總共有九個之多,被分到不同的路線上執行各自的使命。


    這裏距離大旗莊非常遙遠,雖然沒有傳說中的“萬裏之遙”,至少也在五千裏之外了。


    這裏早已不是大明朝的疆域,無論發生了什麽,也不管遇到什麽樣的艱難險阻,都不可能得到任何支援,一切的一切都隻能依靠自己。


    雖然離家萬裏,雖然有千山萬水相阻,但每一個人都無所畏懼,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他們是民族的力量,是民族的尖刀,為了我族的利益不懼任何艱難,不怕付出任何犧牲。


    他們是這個時代最先覺醒的那一批人,是先行者,是領路人。


    他們知道在這蒼天覆蓋之下,不是隻有一個大明帝國,而是有很多個正在崛起或者是正在衰落的民族。若想實現我族長興的終極目標,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消滅視野範圍之內的所有威脅,和所有潛在的威脅。


    任何一個王朝或者是帝國,都有興起和衰落的過程,在我族興盛之時,注定消滅一切可以消滅的目標,無論他是不是敵人,都要堅定的消滅他們。


    隻有被消滅對手,才不具備威脅我族的可能。


    臨行之時,李吳山說的非常明白:“極西之地,有諸多強盛帝國,其中有很多正在崛起,遲早會對我族構成重大威脅。消滅他們勢在必行,而你們則是走在最前沿的探路者,我給你們三到五年的時間,弄清楚那邊的情形,給後來者探出一條道理,這就是你們的使命!”


    雖然同樣是出自吳山軍校,大桑德子他們這一批人和張三娃、郎太平他們那些早期的學員有著明顯的差別,甚至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他們更加激進,也更加狂熱,有著強烈的使命感和榮譽感……


    桑德子很清楚的知道這次測繪任務究竟意味著什麽:當他們順利完成任務返迴故國的時候,李吳山肯定已經完成了最後的整合,到時候必然揮師西進進行遠征,於西邊的強盛帝國展開血腥慘烈的生存之戰。


    他們走到哪裏,就會把戰火帶到哪裏,因為他們本就是先行的探路者,他們是為戰爭服務的螺絲釘。


    雖然他們知道自己會把戰爭和災難帶到西邊去,卻沒有哪怕一丁點的心理障礙和任何愧疚之心。


    民族之間的生存之爭本就慘烈,沒有任何道義可言,也容不下絲毫憐憫和同情。


    這個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的黑暗叢林,弱者就應該滅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末大權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七甲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七甲兵並收藏明末大權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