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雖然天氣很好,但太後的心情卻異常沉重……不,現在已不能再使用太後這樣的稱謂了,因為大清國已經滅亡,她早已不是什麽尊貴的太後,而是階下之囚。應該稱唿她的本名:布木布素。


    來到北京城已經有些日子了,作為亡國的太後,她並沒有真的被投入監獄忍受折磨,而是被扔在一個小小的院落裏邊,相當於是被軟禁了。


    這並不代表李吳山對這位前朝的太後和皇上有任何寬恕的意思,僅僅隻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規則。


    一般情況下,對於前朝的亡國之君,就算是真的要下毒手,也需要一個能夠說得過去的理由,哪怕是編造一個理由也行。然後就是正式的審判,公布種種罪狀,最後才會處死。就算是真的到了處死的時候,通常也會照顧到“皇家”的顏麵,不會讓他們死的太難看,而是會給一個比較體麵的死法:一根白綾或者是一壺毒酒,很少有直接動刀子砍下腦袋的那種死法。


    當然,所謂的審判和罪名不過是一種形式,走走過場而已,最要緊的是結果:必須死。


    這幾天來,因為於外界徹底隔絕,他們母子根本就不知道任何消息,也不曉得李吳山給他們定下了什麽樣的罪名,還是說網開一麵放一條生路。


    雖然她無比期待後者,但一切都是李吳山說了算,她本人的心願絲毫也不能改變什麽。


    這一隊母子剛剛接到命令:馬上去見李吳山。


    這是決定生死的一次會麵,布木布素的心情可想而知,她稍微整理了一下遺容,專門找來一條絲帶搭在福林的手上,雖然鬆鬆垮垮的算不上是捆綁,但卻必須這麽做,因為這一個儀式:自縛雙手去請罪。


    前朝的太後和皇帝自縛雙手,不僅可以體現出絕對的臣服和恭順,還能更加彰顯勝利者的威嚴與榮耀。


    擒獲前朝的太後和皇帝,滅國之威,這本身就武人的頂級功勞,原以為李吳山會借此大擺威風,想不到這次見麵卻非常簡單。


    既沒有萬眾矚目的場麵,也沒有故意排出什麽排場,就是一場非常簡單的會麵。


    “罪人愛新覺羅氏福林,給上國忠勇公磕頭……”福林白跪拜於地往上磕頭:“李大帥虎威無雙,冠絕宇內,發雷霆之兵,以堂堂之師……”


    這番說辭是母親教給他的,事先已經演練了很多次,早已爛熟於胸了。


    “算了,算了,我不想聽這些有的沒的廢話,你也別念叨這些個東西,聽著就煩。”李吳山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都起來吧……”


    “罪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起身……”


    “讓你起來就起來,哪來的這麽多廢話?”


    李吳山有些不耐煩的聲音讓福林心中更加惶恐,愈發的不敢抬頭,更不敢起身。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清脆脆的女聲傳了過來:“你們母子不必害怕,也不必刻意做出這番請罪的姿態,你們的心思我能理解,其實大可不必,都起來吧。”


    聽了這話,昔日的大清皇太後現在的布木布素才敢抬起頭來。


    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李吳山這個人。


    雖然早就知道了這個名字,但卻並沒有一個清晰的印象。關於李吳山的傳說很多,而且大多已經把他嚴重的誇大了,有人說他是身高九尺的壯漢,一頓飯能吃兩隻羊。還有人說他是羽扇綸巾的當世諸葛亮,談笑風生之中即可決勝千裏之外。


    種種傳言不一而足。


    今天親眼見到傳說中的李大帥,才發現他既不是虎背熊腰的壯漢,也不是斯文儒雅的智者,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


    這位覆滅了大清拯救了大明的李大帥,甚至沒有穿官衣,更沒有披甲胄,僅僅隻是穿著一件鑲了藍邊的月白色中衣,披著一件淺色的半氅,神色之間亦沒有什麽威嚴,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就好像是一個稍微賺了點錢的商人,或者是有些家底的小地主。


    但布木布素卻知道,此人的權勢天下無雙,一言之間即可決定母子二人的生死。


    稍微看了一眼之後,趕緊低下頭去。


    “我把你們娘兒倆喊過來,並沒有旁的意思。”李吳山的言辭之間並沒有高高在上的那句倨傲,反而顯得很平淡:“隻是想問幾個問題。”


    李吳山的這幾個問題很簡單:遼陽、沈陽的代善還有多少人馬,約莫有多少人口。


    正在朝著西北方向敗退的豪格部,其中有多少是豪格本人的嫡係,又有多少是雜牌軍。


    連續問出了幾個這樣的問題,太後……布木布素全都老老實實的做出了迴答。


    對於這個女人給出的答案,李吳山未必會真的相信,至少不會全信,但卻可以作為一個參考,仔細印證之後才會得出最後的答案,然後跟著這個答案做出進一步的安排部署。


    “嗯,你說的和我的推測大致相同,”李吳山似乎對布木布素的迴答還算滿意,微微的點了點頭,緊接著就問出了這一對母子最關心的那個問題:“偽清已不複存在,雖然還有代善和豪格,已是風中殘燭支撐不了幾天,再過些時日也就可以剿滅了。反而是你們母子二人……我還沒有想好如何處置呢。既然已經見麵,索性就問問你們的意思吧。”


    “我這兒有兩個章程,這第一個呢,是把你們送到江南去。我大明天子性情寬厚為人隨和,想來也不會過於苛則你們,說不得還會封侯呢。”


    對於亡國之君,鮮有一繩子捆了直接扔進監牢的例子,大多是給一個很高的封號以表天朝上國的寬宏氣度。但是,所謂的封號可不是忠勇公這樣的好封號,大多是“惡封”,比如說“違命侯”“悖逆侯”之類的名號,看起來好像一種封賞,其實就是一種懲罰,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而且大多沒有什麽好下場,遲早會被統治者隨隨便便找個借口幹掉了。


    “這第二個,就是讓你們留在北方,”李吳山笑道:“當然,留在我這邊也不見得會有多好,畢竟你們母子曾是偽清的太後和皇帝,這罪行是一定要議的……”


    被俘虜之後就沒事兒了?天底下從來就沒有那麽便宜的事兒!


    肯定會進行公審,至於最後會審出一個什麽樣的罪名來,那就得看李吳山的心情了。


    亡國之君隻求活命就好,不敢奢求無罪之身。


    “不過你們也不必太擔心了,這禍國殃民禍亂天下的罪名還落不到你們的頭上,說實話你們也沒有那個資格,我也沒有必要給你們栽贓。”


    作為大清國的最高首腦,所謂的太後和皇帝其實就是一個傀儡,在絕大多數情況並不能做主,這是事實。


    前期的多爾袞,後來的豪格、阿濟格已經不久之前才被幹掉的鼇拜,才是真正的禍國殃民之徒,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如果是出於需要,李吳山完全可以把屎盆子扣在這一對母子腦袋上,但是以他現在的實力和影響力,根本不需要那麽做了。


    “李大帥垂憐,我們娘兒倆感佩莫名。”孝莊……哦,不,是布木布素又開始磕頭了:“諸般惡行,多是出於攝政……出於多爾袞那狗賊之手,我們實在是無力為之,更無力阻止。李大帥明鑒萬裏,總算是還了我們母子一個清白……”


    “要說清白你們母子還談不上,但要說所有的罪責……你們母子也承擔不起來。關於你們的罪行,該怎麽議還是怎麽議,自有公論絕不冤枉也就是了。”李吳山說道:“你們好好想想,到底是留在我這邊還是去往江南?”


    活捉了敵國的太後和皇帝,此謂天功,獻俘於闕下揚名與世間,這是武人最大的榮耀。而且按照法統,李吳山也確實應該把這一對母子交給江南朝廷處置。


    但是,以李吳山的地位和影響力,並非不能把他們留下。而且他確實有這方向的需要,到時候隻要向朝廷做出解釋,想來應該不算什麽大事情。


    “一切聽憑李大帥的安排。”


    階下之囚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所以福林很明智的選擇“聽憑安排”,而不是“自作主張。”


    “要是聽我安排的話,那我就把你們留下了。”就好像是在說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李吳山繼續說道:“過幾天我會送你們母子都漢中一帶,或者是川蜀也說不定,一來是為了讓你們看看偽清所造的罪孽到底有多麽深重,再者也為了實川……”


    這就不得不說起湖廣那邊的談判了。


    李吳山可以允許闖軍、西軍保持一定的兵力,但卻對總量作出了嚴格的限製,而且必須把他們從野戰軍轉換成為治安軍,繼續從事剿匪、平定地方之類的工作,但軍事上的事情必須交給劉春生來做。


    同時,李吳山答應了他們的大部分條件,比如說供給問題,番號問題等等,甚至允許他們出任地方官職……


    談判本身就是一門妥協的藝術,當軍事優勢大到了一定程度之後,適當的妥協很快就促成談判的最終落實。


    在上個月底,談判順利結束,劉春生僅僅隻帶著兩千多大旗軍就進入了從來沒有進入過的湖廣西部和川東地區……


    因為戰亂的緣故,川陝一帶早已流失了大量人口,對此這一對母子是知道的,人口凋敝生產無繼曾經也是擺在清廷麵前的一個大難題,現在依舊擺在了李吳山的麵前。


    進行大規模的移民,充實川陝的人口數量,盡可能的恢複生產,是勢在必行的大舉措,李吳山早已作出了周密的準備,並且馬上就要開始實施了。


    怎麽移民,又應該如何充實戰亂地區的人口,這不是他們應該關心的問題。


    布木布素雖是女流之輩,察言觀色的本事卻相當高明,從李吳山的這句裏已經聽出了一些非常寶貴的信息:李吳山似乎無意殺了她和福林,而是要把他們母子送到川陝一帶。


    隻要能苟全性命,一切都可以接受,這不正是他們想要的結局嗎?


    在心中暗暗歡喜的同時,用肉麻的語調開始為李吳山大唱讚歌:“李大帥寬如天宏似地,天高地厚之恩……”


    “拉到吧,這不是你們的真心話,我也沒有興趣聽你們的阿諛奉承。如你們真的想安安穩穩的活下去,最好忘記以前的一切,隻要你們能老老實實的做個普通人,能本分的過日子,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若是你們心存異誌……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了。我沒有苛則你們,不是因為我仁慈,而是因為沒有那個必要,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麽,孝莊啊……”


    當李吳山說出“孝莊”這兩個字的時候,立刻就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孝莊是一個諡號,是死後才追封的名號,生前肯定不會有這樣的稱唿。完全就是因為李吳山還在下意識的把眼前這個女人當成是曆史上的那個孝莊,才會在無意之中脫口而出。


    好在現場的幾個人都不知道這兩個字的含義,李吳山趕緊遮掩過去:“福林呐,你要是好好的過日子,我也不會與你為難,若你不老實,那就說不得了。你是也讀過不少數的人,應該知道亡國之君的下場。”


    “知道,知道,朕一定好好的……”話未說完,福林和他母親的臉色頓時大變。


    “朕”這個字眼具有特殊意義,隻有皇帝才有資格使用。


    在表明自己絕沒有異誌的時候,在這個最關鍵的節骨眼兒上,福利也說漏嘴了。


    在李吳山麵前,隻有大明天子複隆皇帝有資格使用這個“朕”字,但福林卻當著李吳山的麵脫口而出,這意味著什麽,還用說嗎?


    這是一個極低低級的錯誤,而且還是一個致命的錯誤。


    這個“朕”字本就是福林使用習慣了的,完全就是因為知道了自己可以活命之後,因為心情大好,才會一時不查脫口而出。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以“朕”自稱,就憑這個字,李吳山就可以把他拉出去砍了。


    布木布素怎麽也沒有想到兒子會犯這樣的錯誤,臉色頓時蒼白如紙,好像瘋了一樣的朝著李吳山磕頭:“李大帥寬宏,我而福林一時失言,大帥千萬……饒命,千萬饒命啊,唯有做牛做馬以報大帥的恩德……”


    李吳山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行了,行了,每個人都有失言的時候,我剛才……我知道福林自稱朕不過是無心之言,我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和你們斤斤計較,以後注意,若是換做別人,恐怕就是一場天大的麻煩。”


    “好了,好了,我估計你們母子麵對我肯定也很不自在,那就退下去吧,這天我會議你們的罪,到時候會對你們母子做出處置……你們先下去吧……”


    “奴才……告退!”


    剛才的那一個“朕”不僅把福林嚇出了一身冷汗,差一點把母親也給嚇死,好在李吳山根本就不在意這種事情,也沒有因此而勃然大怒,把“心存異誌”“圖謀不軌”的大帽子扣在他們的腦袋上。


    不光是李吳山不在意這種細枝末節,連金雀兒都不怎麽在意。


    事情是明擺著的,就算是福林真的還懷念他的大清國,就算他真的有“東山再起”的心值錢,也絕對在這種情形之下自稱是“朕”,那分明就是找死。


    就算福林是傻子,是癡呆,也不會這麽幹的。之所以出現這樣的錯誤,絕對是因為驚恐和一時不查,絕非刻意為之。


    老爺從來都不在乎這種事情,以老爺的本事,又豈是一個小小的前朝皇帝可比的?更何況這個前朝的亡國之君還僅僅隻是一個傀儡皇帝呢?


    老爺之所以沒有前朝的皇帝和太後交給江南朝廷處置,也沒有殺了這對母子立威,絕對不是出於仁慈,更不是手軟。老爺殺遍天下,從北到南,又從南到北,早就殺了兩個來迴,根本就不在乎再多殺兩個人。


    李吳山之所以放過這一對母親,完全就是出於最現實的考慮。


    李吳山本人,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隻要是有用的人,或者是可以利用的,就一定會留下。


    “太後”和福林能夠活下去,和李吳山是否有“婦人之仁”完全無關,而是取決於他們還有沒有利用價值。


    既然李吳山沒有直接一刀砍了他們的腦袋,隻能說明一件事:或者的前朝太後和皇帝顯然比兩具冷冰冰的屍體更有利用價值。


    作為李吳山的貼身之人,金雀兒和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老爺,剛才我好像聽你說到了孝莊這兩個字,那是什麽意思?”


    李吳山說出“孝莊”二字,其實就是和福林自稱“朕”一樣,根本就是在無意之中說走了嘴而已。想不到的是,金雀兒竟然聽的這麽清楚,而且還直接問起了這兩個字的含義。


    李吳山當然不會迴答這個問題,而是顧左右而言他:“什麽孝莊?我說過嗎?你聽錯了吧?”


    “老爺確實說過,就在剛才,婢子聽的清清楚楚。”金雀兒追問道:“老爺還說,每一個人都有說走嘴的時候,想來應該是老爺說走了嘴……”


    “你想多了,我自己都不記得說過什麽孝莊不孝莊的,可能是我舌頭有點大,一時沒有轉過彎兒。不要再問這些有的沒的,趕緊去做你應該做的事情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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