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大帥府中依舊燈火通明。


    數不清的珠玉珍寶古玩字畫金銀元寶,還有一大堆叫不上名字的細軟就那麽散亂的堆放在李吳山麵前。


    在京隊官級別以上的軍官,泱泱一百多人,全都象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樣低頭不語,隻聽到李吳山那憤怒的咆哮:“隻有這麽點兒了?”


    “原本還是不少的,隻是被我們花銷了很多,就隻剩下這麽點兒了!”根本就不敢和李吳山的目光相對,韓福財始終低著頭:“兄弟們把剩下的全都拿出來了,真的隻有這麽點了。要是老爺不相信,可以派人去搜……”


    “私分錢財,這是多大的事情你們不是不知道,竟然敢這麽幹?”李吳山是真的發火了,拍桌子拍的巴掌都疼了:“就憑這個事兒,我就可以砍下你們的腦袋瓜子!”


    在今日的婚宴之上,李吳山實在不好當堂發作,但也說了幾句重話。韓福財等人趕緊把剩餘的那部分財物湊了湊,送到了李吳山麵前,算是亡羊補牢了吧。


    李吳山治軍極嚴,真要是揪住這個事情不放,在場的這些軍官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要吃軍法的。


    李吳山很少發火,這還是第一次對自己的嫡係心腹們動了真火,連“砍腦袋”的話都說出了口。


    “這事怪我……”作為始作俑者的崔耀祖首先展開自我批評:“當時也是我讓兄弟們分錢的……”


    “老崔呀老崔,你怎麽就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呢?這是違反軍法的事兒?就應該第一個砍下你的腦袋,你不知道嗎?”


    “知道,”在這個問題上,崔耀祖直言不諱:“我當然知道大旗軍的軍法,但……兄弟們吃苦受累流血流汗,一路從北到南的打過來,總不能兩手空空的吧?在這個事情上,確實我的一時糊塗,當初就應該把這些錢財全都上繳給你,然後再由你給兄弟們分了……”


    在私分錢財這個事情上,直到現在,崔耀祖都不認為自己做錯了。至少他做事的目的絕對沒錯,隻是手法有錯而已。


    這麽多弟兄,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跟著你李大帥南征北戰東擋西殺,總不能一點好處都不給大家吧?要是說吃空餉喝兵血那樣的惡劣行徑,崔耀祖絕對不敢這麽幹,也不會那麽做。但這些全都是不義之財,就算是拿了,大旗軍也不會受到任何損害。當李吳山問起這個事情的時候,大家全都毫不隱瞞的直接承認,甚至還把沒有花完的這一部分給李吳山送了迴來。


    這個不算是貪汙,因為這些錢自始至終都沒有跑到別處去,全都是大旗軍內部散開了,這就叫做肉爛了還在鍋裏。


    大家都不是視錢財如糞土的聖人,在沒有貪墨舞弊的情況下私分一點浮財,真不算什麽事兒。


    唯一做錯的地方就在於,當時崔耀祖沒有這些錢財一股腦的交給李吳山。畢竟是“恩出於上”,由李吳山親自把這些錢財分給大家,才能顯出大帥的威嚴和恩寵。


    在崔耀祖看來,自己最大的錯誤就是越俎代庖,自己做了水順人情。


    “我老崔做的這個事兒確實欠考慮了,我有錯,你要想罰我那就罰吧,我無話可說……”


    “你是府丞,是朝廷命官,是不是罰你,怎麽罰你,那是王宣同的事情……”


    王宣同是南京的府尹,是崔耀祖的頂頭上司,而且抄家這個事兒本就是南京府衙的責任。


    還不等李吳山把話說完,崔耀祖就已經笑了:“王宣同算個鳥,老子都不稀罕正眼看他。他最多也就是把我這個府丞的官職給撤了,老子才懶得伺候他……”


    雖說崔耀祖是朝廷命官,是府尹王宣同的下屬,但崔耀祖從不把那個所謂的朝廷放在眼裏:“抄家抄出來的錢財山滿海滿,別說是我老崔私下裏給弟兄們分了,就算我當著他的麵兒這麽幹,他敢多放一個屁?這事他王宣同未必就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崔耀祖的手段何等慘烈!當初大肆株連抄沒了那麽多官員的家產,絕大部分都揣進了大旗軍軍官的腰包,卻隻給王宣同留下些湯湯水水的殘羹剩飯,身為府尹的王宣同不是傻子,一定早就猜到一些內情,但卻不敢聲張。或者說他早已在私下裏把這個事情對朝廷做了匯報,但已經過了三年,朝廷始終裝聾作啞,就當做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這是為什麽?


    因為朝廷對大旗軍的依賴太過於嚴重,不敢過分追查這個事兒!


    要不是當初的崔耀祖率領兩百多大旗軍的兄弟定住南京城,太子就還是太子,甚至連太子都不是,哪裏還能登基坐殿的當皇帝?


    這邊剛剛擁著你做了皇帝,迴頭就要因為一些錢財的小事算後賬,以後誰還敢給朝廷賣命?


    崔耀祖這麽說,其實就是在提醒李吳山:你李大帥是英明神武的大人物,心裏裝著家國天下三萬裏河山,給你賣命的這些人和你不一樣,他們是最一般的普通人,不給他們一點好處,憑什麽要大家給你賣命?


    憑借嚴明的紀律?憑借你李大帥本人的威望?


    團體的紀律和威望固然有用,但卻不是根本。


    作為一個團體,維持這個團體最根本的凝聚力就是利益二字。要讓這個團體的成員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大旗軍這個團體才能始終凝聚在一起。真要是一板一眼的按照規矩和律法做事,那些個抄家抄出來的不義之財就應該交給朝廷!


    把天文數字的錢財留給大旗軍,當然是為了這個團體的利益考慮,但私下裏把這筆錢財給分了,那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隻有李吳山本人知道此事到底有多麽嚴重。


    若僅僅隻是一兩個人或者是少數幾個人,李吳山一定會行雷霆手段,狠狠的處罰,但是參與其中的人數實在太多了。


    光是隊官以上級別的,就有一百多人,而且韓福財、李紹、楊樹林他們這一批,全都是李吳山的嫡係,是大旗軍的基本盤。真要是追查下去的話,不知道會卷入多少人。到時候一定會嚴重影響到大旗軍的戰鬥力,半個大旗軍都會受到牽連……


    雖說大旗軍是李吳山一手打造出來的私軍,但是在這個事情上卻讓他有了投鼠忌器的感覺,同時也讓他深刻意識到了大旗軍的本質:不管這些人對自己有多麽忠誠,也不會他們多麽英勇善戰,始終都是一支傳統意義上的老式軍隊,和這個時代的其他隊伍相比,並沒有本質的區別。


    “私份財物,就算你們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李吳山那兇狠的目光韓福財嚇的打了個突,讓所有人都噤若寒蟬,但接下來的話語卻又讓他們頓時就輕鬆起來:“你們這些個家夥,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記大過一次,減兩級軍功,若有再犯者,嚴懲不貸,到時候別怪我翻臉無情!”


    “若有再犯嚴懲不貸”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這就是下不為例呀!


    也就是說,此事到此為止,李吳山不準備再追究下去了。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這樣的手法當然不高明,隻能算是一個非常無奈的不是辦法的辦法。


    揪住此事不放徹查到底當然是最好的辦法,但那會嚴重動搖大旗軍的根本,李吳山不敢那麽做,所以才不得不向現實低頭,做出了妥協和很大的退讓。


    李吳山的這個態度,立刻就讓韓福財等人放心了:“俺們知道行差做錯了,得虧老爺寬宏,沒有和俺們計較。老爺放心吧,這事以後肯定不會再有。俺們一定在打仗的時候更加的賣力氣,盡早把老爺減去的軍功找補迴來也就是了……”


    對於這些軍官而言,記過這樣的處分根本就不算什麽。至於說減兩等軍功,那就更不叫事兒了。隻要再多打幾個勝仗,多殺幾個辮子兵,很快就能把減去的軍功賺迴來。


    相對於朝廷的正式職位,其實大旗軍的營官級別很低,但這個身份才是根本中的根本。這意味著自己還是大旗軍的骨幹和中堅,是李吳山李老爺的直屬手下,是嫡係中的嫡係!


    被自己花銷的那份錢財已經追不迴來了,剩下的已經全都上繳給李吳山,大家還挨了李吳山的訓斥又正式認了個錯,這事也就算是過去了。


    在整個過程當中,最揪心的不是這些個營官,而是崔耀祖。


    崔耀祖一直都在擔心李吳山揪住這個事情不放,他要是真的做出“揮淚斬馬謖”的事情來,真的狠狠處分這批人,無疑會動搖大旗軍的根本。好在李吳山還和清醒,沒有真的那麽幹,也就讓老崔放心了。


    看著眾人如釋重負的表情,李吳山的心情不僅沒有因此而放鬆,反而愈發的沉重起來。


    相對於私分錢財這個事情本身,更讓李吳山感到震驚的是這些人的態度。


    韓福財他們這些人,根本就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麽了不起的事情,充其量也就是犯了點微不足道的小小過錯而已,事後補救一下再認個錯也就算是過去了。哪怕是李吳山把大家召集起來鄭重說起,也顯得有些小題大做了!


    實實在在的好處是維係團體的關鍵,不能奢求每一個人都是無欲無求一心報國的苦修者,這個道理李吳山不是明白,但卻因此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大旗軍和學生軍的本質區別。


    同樣是自己一手打造出來的團體,這兩者之間卻存在著天壤之別,這種差距不是體現在武器裝備和戰鬥模式上,而是體現在思想層麵上。


    大旗軍依舊沒有掙脫老式軍隊的範疇,充其量也不過是比同時代的軍隊更加忠誠也更有戰鬥力而已,但卻沒有本質的突破。


    所謂的本質,隻有兩個字:信仰!


    大旗軍和吳山軍校的學生們有著不同的信仰,注定了他們的思想不在一個層麵上。


    信仰的建立,絕非朝夕之功。李吳山已經暗暗下定了決心,找機會給大旗軍樹立起更加純粹也更加堅定的信仰!


    “這次把大家集合起來,除了這個私分錢財的事兒意外,還有個很要緊的事情!”李吳山鋪開桌子上的地圖說道:“湖廣戰事,你們都已經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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