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幾日,就是老爺的壽辰了。


    李吳山這個人好熱鬧,以前在大旗莊的時候每年都會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壽宴。對於大旗軍本地的百姓而言,李吳山李老爺的壽宴已經成為了一個節日。自從成立了大旗軍之後,壽宴就再也沒有辦過。現如今這局勢已安穩下來,應該給老爺辦場像模像樣的壽宴了。


    現如今的李吳山,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鄉下的土財主,這壽宴的場麵也必定更加隆重……


    雖然四天之後才是壽宴的正期,大帥府卻已開始忙碌起來,寫著“壽”字的大紅燈籠早早就掛了起來,光是彩紙紮成的牌樓就豎起來十幾個,一直綿延到了大街上去,顯得喜慶而又祥和。


    銀雀兒正指揮著帥府的下人們搭建戲台子:以前在大旗莊的時候,老爺做壽從來都講究就一個好戲連台的彩頭,請四五個戲班子一起唱大戲也是常有的事情。雖說老爺曾經叮囑過“一切從簡”,但大戲卻必不可少,而且不花李吳山的錢。


    因為這場戲韓福財送的。


    韓福財的年紀不大,但卻是大旗軍中資格最老的那一批人,而且是出身大旗莊,絕對是大帥的嫡係。


    韓福財的老爹是李吳山的廚子,因為這個緣故,早在韓福財當兵之前就經常到後廚來蹭吃蹭喝,早已和銀雀兒混的熟了:“我請的是京城最後的合勝班兒,擔綱的是趙合勝趙老板兒,第一名角呢,唱的可好了。尤其是硬紮硬靠的武戲……嘖嘖,好的沒話說……”


    銀雀兒這個人本就好熱鬧,尤其喜歡看戲聽曲,當然聽過趙合勝趙老板的名頭,當然樂得借這個機會湊湊熱鬧:“咱們老爺忙的很,未必有看戲的閑工夫,卻便宜了我,嘿嘿……”


    在韓福財的心目當中,李大帥就是李老爺,能使用“老爺”這個稱唿的人,無疑就是李吳山最親近的嫡係人馬。


    “咱們老爺看不看的,都不打緊,隻要銀雀兒妹子看的歡喜就行。”說話之間,韓福財往銀雀兒的手裏塞了一個物件兒。


    那是一串珠鏈。


    對於首飾,銀雀兒並不怎麽在行,卻也能看出這串珠鏈必然價值不菲。


    每一顆珍珠都渾圓飽滿,閃耀著誘人的光澤,必定值不少銀子。尤其難得的是,所有的珍珠都是一般的大小,傳成項鏈之後愈發難得。


    “這……這是送給我的?”


    “當然是送給銀雀妹子的,我一個大男人家要這玩意做甚?”


    “這得值不少銀子吧?”銀雀兒說道:“好端端的就送了出來,若是被你老婆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不久之前,韓福財成親了。


    既然已經有了妻室,這價值不菲的首飾就應該送給老婆才對,卻為何又偷偷摸摸的送給銀雀兒呢?


    “把這玩意送給銀雀兒妹子,還是我老婆的主意呢。”韓福財嘿嘿的幹笑著說道:“就是想要銀雀兒妹子再幫我央一央咱們老爺……”


    韓福財是吳山軍校的教官,不過他這個教官幹的一點都不開心。


    整日裏教授學生們練習近戰技巧,和教書匠有什麽分別?哪有陣前廝殺來的爽快?


    眼看著北伐就要開始了,隻有離開軍校迴到大旗軍,才能有更多建功立業的機會。若是一直在軍校裏頭當教官,豈不是要錯過很多軍功了麽?


    戰友們都在為即將到來的北伐摩拳擦掌,隻有韓福財這一批人還在軍校裏浪費時光,當然是不甘心的。


    所以,韓福財希望銀雀兒幫自己說說情,希望老爺可以“高抬貴手”,讓自己重新迴到大旗軍中去。


    雖然銀雀兒用一個自認為很巧妙的方式提起過這個事情,卻被李吳山給拒絕了。


    “你的那個事兒,我已對老爺說過了,老爺不同意。”銀雀兒看了看那串珍珠項鏈,有些不舍的還給了韓福財:“事情沒有辦成,不能收你這麽金貴的東西……”


    韓福財原本就是個淳樸的鄉下人,肚子裏沒有那麽多花花腸子,而銀雀兒又是天真爛漫的性情,偏偏又和韓福財很熟。於是乎。這種托人情“行賄”的把戲自然沒有那些個官場老油條們玩弄的好,直接就擺到明麵上來說了,簡直就好像是孩子們過家家的遊戲。


    “老爺不同意?那……那你以後找機會再幫我說道說道……”韓福財嘿嘿的笑著,把珍珠項鏈重新塞迴到銀雀兒手中:“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討要迴來的道理?反正我家裏還有不少這樣的首飾,迴頭我再選幾件像樣的送給你。”


    “你家裏有很多值錢的首飾?是你老婆的嫁妝麽?”


    “不是,是我自己的。”


    是你自己的?


    銀雀兒滿是狐疑的看著韓福財。


    韓福財家境貧寒,以前連飯都吃不飽,經常到李老爺家的後廚蹭吃喝,銀雀兒京城給他些剩飯饃饃什麽的,怎麽可能會有許多值錢的金銀首飾?


    “確實有不少。”好像做賊一樣下意識的看了看四周,韓福財小聲說道:“不過也不是什麽好來路,是我抄家抄出來的……”


    在平定劉良臣叛亂之時,崔耀祖大肆株連,以殘酷而又血腥的手段血洗官場,不僅殺的人多,抄沒家產的事也有不少。


    當時的韓福財等人跟著崔耀祖一起,抄沒了很多官員的家產,雖然上繳了一部分作為軍費,卻也隱沒了不少。


    抄家這種事情,從來就是發大財的捷徑,到底有多少不義之財“憑空消失”,根本就是一筆糊塗賬。在經過了崔耀祖的默許之後,韓福財等人到底撈了多少油水,也就隻有天知道了。


    韓福財比劃說道:“這麽大的一個箱子,裝滿了金銀細軟,和我一起抄家的兄弟們,差不多每人都弄了一箱……”


    銀雀兒想象著那個箱子的大小,早已吃驚的張大了嘴巴:“我的天爺,那得值多少錢啊?老爺知道這事嗎?”


    “嚇,”韓福財小聲說道:“又不是多麽體麵的事情,怎能讓老爺知道?隻有我們這批人知道,老崔也是知道的。你的嘴巴要嚴實些哦,千萬別告訴咱們老爺。啥時候你要是缺錢了,隻管到我家裏去拿,不需償還的哦……”


    借著抄家的機會大發橫財,隱匿部分浮財不往上報而是揣進自己的腰包,這種事當然是不對的。但要因此就說韓福財中飽私囊借機斂財,還真的有點冤枉了他。


    跟著崔耀祖去抄家的那一批人,全都發了大財,這種事根本就瞞不過去,畢竟人多嘴雜,終究會泄露一些風聲出去。


    知道了韓福財等人發了橫財之後,大旗軍中的弟兄們紛紛找他們這一批人來借錢。


    所謂的“借”不過是個遮臉的說法罷了,根本就沒有想過償還。有些爽快的戰友,甚至連這個“借”字都懶得說了,直接開口索要,而且要的理直氣壯!


    反正這錢來的容易,散的也就輕忽了。


    大家都是在一個行軍鍋裏吃飯的兄弟,連生死性命都能托付,區區錢財身外之物還能舍不得?


    隻要張口借錢的兄弟,一定是有求必應,於是乎,這筆錢財就在大旗軍內部如同漣漪般擴散開來。


    時至今日,隱匿下來的大筆錢財已經散的差不多了,但韓福財卻一點都不心疼,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就叫做肉爛還在鍋裏,就算這筆錢財不在自己手中,卻沒有跑到別處去,還在大旗軍內部呢,也沒有便宜了外人……


    對於這種狀況,包括韓福財本人在內,誰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反而認為這是一種“福利”。甚而至於,韓福財他們這一批人因此收獲了很好的名聲。


    重義輕財夠意思,發財了也沒有忘記生死與共的兄弟,這才是真正的戰友!


    若是韓福財他們自己吞了這些浮財,銀雀兒就一定會認為他們做的不對。但韓福財並沒有全都裝進自己的腰包,而是把財富散布開來,惠及眾多的大旗軍兄弟。對於這種事兒,連銀雀兒都覺得沒有什麽不對的。她甚至覺得,就算是老爺知道也不打緊……但是,最好還是不要讓老爺知道了吧。


    “原來是這樣啊。”銀雀兒笑嘻嘻的說道:“你給留幾件的首飾,迴頭我去拿。反正就算我不去拿,你也會給了別人……”


    韓福財笑道:“行,我一定給你留幾件好的。不過你得快著點呀,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手鬆的很,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其他兄弟拿光了呢!哦,對了,怎一直沒有見到咱們老爺?”


    “老爺在裏廳那邊和人商量事情呢。”


    “和誰商量?高監軍嗎?”


    “不是,是三個老頭子,還有個油頭粉麵的年輕人。”


    三個老頭和一個年輕人?什麽來路?


    銀雀兒滿不在乎的說道:“是徽商,這不是要北伐了麽,錢糧上麵還有不少缺口,老爺正在向徽商們借錢呢。”


    好似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銀雀兒說道:“你們發了大財,咱老爺卻在為錢糧的事發愁。這次做壽,你定要奉一份厚禮才行。若是禮物太薄了,忒也對不住咱們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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