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這個人,雖有些小心眼兒,卻素有勇名打仗還是很不錯的,若是率部平定江南,定然可以摧枯拉朽一戰而競全功……”眼看著多爾袞已經露出很不耐煩的神色,孝莊太後笑著說道:“我當然知道豪格是存了爭功的心思,卻也是為我大清的江山考量。”


    “我大清入關時日尚淺,北地臣民心懷前朝也是可以想見的事情,更何況前明尚保有江南半壁?豫王大軍頓於揚州久攻而不克,這天下人的心思難免就會活泛起來,剃發令也就不那麽好推行下去了……”


    多鐸攻打揚州並不順利,所謂的平定江南也就成了空口白話,大清到底能不能取代大明也就成了誰也說不準的事情,萬一局麵出現反複大家一定會給自己留條後路,強力推行的剃發令也就更加的困難重重。


    揚州之戰已經和剃發令聯係起來,愈發顯得意義重大,也就更沒有理由拖延下去了。


    平定江南和剃發令都是多爾袞的手筆,偏僻這兩件事都進行的非常之不順,若是半途而廢必然會極大影響到了多爾袞的威望:“這體罰易服一事,幹係到我大清國本,如今我大清得了這花花江山,必然一力推行到底。那些個漢人穿了前朝的服色留著前朝的發飾,必然心存前朝不服管束。”


    “四川、甘陝的亂民就不說了,這幾日我聽蘇克薩哈說,光是真定、大名各府造反的漢人就有十幾處之多,且全都挑著前明的由頭。雖是無關緊要的疥癬之疾,若是任由他們興風作浪終究會落個疲於應付局麵……”


    說著說著,多爾袞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就在昨日,鼇拜還在朝堂之上公然頂撞於我,說什麽江南未平川蜀未定,不宜頒行剃發令,還搬出太宗文皇帝來壓我……”


    這剃發令一事並不是多爾袞的首創,早在清軍入關之前的皇太極時代就曾經頒布推行,同樣激起關外漢民的激烈反彈,當時的皇太極看架勢不對,馬上就又撤了迴去。


    鼇拜拿當年的皇太極說事,弄的多爾袞很沒有麵子。


    “那鼇拜終究是個莽夫,勇猛有餘而見識不足,隻知道衝鋒陷陣卻不知朝廷大事。”和以前一樣,每當多爾袞對鼇拜表示不滿的事情,太後就總是替鼇拜講幾句好話:“鼇拜還是有些個忠誠之心的,又是先皇使出來的奴才,攝政王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當初皇太極身死,豪格、代善、多爾袞三係人馬為了爭奪帝位,鬧的劍拔弩張不可開交,正是這個鼇拜帶刀上殿,死死護住了福林,並且表示出“不立福林就血濺當場”的亡命姿態。


    福林能夠成為大清的皇帝,和鼇拜也有很大的關係,自然會被太後器重。


    但多爾袞卻不怎麽在意這些,他始終把鼇拜當做是有勇無謀的莽夫:“崇德年間,太宗文皇帝沒有把剃發令推行下去,是因為還有集中全力對抗明廷,不得不暫時放縱漢人,那不過是一時的權益之策。如今這局麵早已不同,當然不能一概而論。若是一味的遷就漢人,如何才能彰顯我大清威嚴?”


    “我大清治下的疆土,心懷前朝終究是不行的。如今我大清君臨天下軍馬雄壯,再也沒有當初的顧忌。不肯剃發的一律砍了腦袋,我倒是要看看,剃發與砍頭究竟哪個更可取?”


    “多鐸頓兵揚州城下久攻不克,天下人必定以為前明還有莫大希望,就連北地的漢人也會生出反複的二心來。隻有動了刀子見了血,把頭發剃了,才能斷絕他們的僥幸之心,他們才會乖乖的當咱們的好奴才。”


    “就算是有幾個不肯剃的,統統砍了腦袋去。我八旗戰兵橫掃天下,我還就真的不信了,區區幾個不肯剃發的亂民還能比百萬闖軍更強?”


    “再用不了幾日,多鐸就一定可以拿下揚州。江南民風柔弱,到時候傳檄可下……”


    太後笑著說道:“全賴攝政王運籌之功,隻要平定了江南,我大清這萬世不拔的基業也就穩了。既然攝政王以為豫王能夠平定江南,不妨再多寬限他幾日看看。至於說山東造反的亂民,便由鼇拜去平定,免得他在京裏阻礙了攝政王的大事……”


    把礙事的鼇拜調到無關緊要的山東,確實可以讓多爾袞更加隨心所欲,自然也就應了。


    這大清國的局麵又一次按照多爾袞的意誌運行開來,但他卻知道這個暫時平穩的局麵完全取決於多鐸的征南大軍。


    若是能夠迅速拿下揚州進軍江南,自然一切好說。若是多鐸還是拖拖拉拉的在揚州磨磨蹭蹭,必然會激起代善、濟爾哈朗等老牌勳貴的反彈,到了那個時候局麵可就不這麽好控製了……


    八旗兵馬士氣正昂,摧枯拉朽一般席卷大半個天下,但這大清國卻遠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麽平穩。


    闖軍主力雖然已被擊潰,卻遠沒有達到讓人放心的地步,巴蜀之地還沒有平定,江南依舊還有前明的半壁江山。和這些外患相比,真正不穩定的因素則在這北京城的內部。


    當初皇太極死的太過於突然,缺少一個能夠統領全局的人物,而小皇帝福林不過是各方妥協的產物,真正執掌大局的則是各方的實力派。


    多爾袞一係當然是最強的,以代善和濟爾哈朗為代表的老牌勳貴也遜色不了多少。除此之外,還有豪格一係人馬也不甘寂寞。


    幾股湧動的暗流當中,反而是以太後為代表的“帝係”實力最弱,除了作為太後娘家人的科爾沁之外,也就隻有鼇拜等皇太極的嫡係死忠而已。


    太後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現在的局麵到底有多麽微妙,她甚至知道多爾袞早就有了廢掉福林的心思,並且有這個能力,所以始終做出一副謙卑恭順的樣子,身段非常柔軟姿態也擺的很低,一直都在極力避免和多爾袞正麵衝突。


    小心翼翼的和多爾袞周旋,憑借女人特有的柔弱和聰慧,小心翼翼的遊走在權利爭鬥的漩渦之中,借助錯綜複雜的局麵和盤根錯節的勢力,把相互牽製的製衡之術玩弄的淋漓盡致……


    多爾袞已經離去,太後看了看閣角的西洋自走鍾:“時辰已到了,範師傅差不多也應該來了。讓無幹的人等都退下去吧,免得耽擱了皇帝的功課……”


    那老太監籠著手應了一聲,象往常一樣驅散了宮人,習慣性的站到了門外,就好像是個把門的衛兵!


    範文程,皇太極時代的重臣。


    在關外的時候,就多獻良策,很多重大國策的指定都有他的參與。自從入關之後,卻少有建樹,而且自稱“年邁體衰”,竟然以次為借口離開了權利中樞。


    太後很清楚的知道這是範文程的自保之法。


    現如今當家做主的是多爾袞,隱然已經是漢臣領袖的範文程很清楚的看到了朝局的微妙,為了避免自己卷入兇險的高層爭鬥,很明智的做出了明哲保身的舉動。


    太後深知此人的能力,所以一力挽留,雖然幾乎卸下了所有的官職,卻被太後強拉著做了福林的老師。


    每隔五日,範文程就進宮一次指點福林的功課學業。


    當然,這隻不過是表麵,其實範文程還是太後的謀主。


    “虛與委蛇”“示之以弱”“製衡多爾袞”就是範文程幫助太後製定好的方略。


    雖然範文程從不參與政爭,其實早已是太後集團的“文膽”級人物了。


    太後之所以對範文程言聽計從,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太後本就是範文程的弟子。


    太後的漢話、漢文功底全都拜範文程所賜,各種手段計謀也多是經過範文程的指點。


    借著給福林指點功課的機會,其實就要進宮和太後商議下一步的方略與步驟……


    時辰不大,範文程果然如約而來。


    站在門口的老太監根本就不知道太後和範文程說了些什麽,隻是隱隱約約的聽到“蒙古”“山東”“剃發令”這樣的字眼兒被反複提及……


    這些字眼到底隱含著什麽樣的含義,老太監毫不在意也懶得去想,那不是他應該關心的事情。


    以前,這個老太監是太後的貼身之人,他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秘密。現在,太後把他派到了皇帝身邊,自然要肩負起小皇帝的安全保衛工作。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房門打開了,太後很有禮貌的親自送範文程出來。


    老太監下意識的看了看裏麵,小皇帝福林正趴在桌子上唿唿大睡——很顯然,範文程根本就沒有給皇帝指點功課方麵的事情,而是始終在和太後密談。


    至於談了些什麽,那就無從得知了。


    “鼇拜要去山東了,你去告訴他。”


    鼇拜要被調到哪裏去,自然會有朝廷的旨意,似乎用不著多此一舉。


    太後甚至沒有點這個老太監的名字,但老太監卻很清楚的知道這事兒隻能自己去辦,因為宮裏到處都是多爾袞的耳目,必須做的人不知鬼不覺。他甚至已經領會到了太後的意圖:這是秘事,一定要讓鼇拜提前知道早做準備。


    久居深宮的太後勢單力孤,真正可以信賴的人屈指可數,除了範文程這個“文膽”之外,也就剩下一個還算有些個愚忠的鼇拜了。


    但是,不管是對範文程還是對鼇拜,太後都有所保留,並非是那種無條件的絕對信賴。政治鬥爭當中,從來就不存在絕對信賴的說法,一切的合作與爭鬥都不過是利益使然的結果。


    隻有這個老太監,才是真正的超然物外,是太後絕對信賴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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