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明日,又是一個萬裏無雲的好天氣。


    太陽老爺才剛剛冒了個頭,便灑下萬道金光,潮熱的氣息撲麵而來。


    大旗莊外還殘留著昨日廝殺的痕跡,滿地的血汙引來一大群綠頭蒼蠅,收斂起來的屍體還沒有來得及裝入棺槨,隻是在村外插了幾百杆引魂幡,白慘慘的仿佛一片叢林。


    清軍又殺過來了。


    聞訊的民兵和巡河兵們紛紛集結,亮出刀槍擺開陣勢,做好了再戰一場的準備。


    雖然己方的死傷幾乎是敵人的倍數,但是經過昨日的戰鬥之後,清軍不可戰勝的神話已被親手打破,辮子兵雖然悍勇也就那麽迴事,並不是傳說天兵天將般的存在,真要是拚了命未必就怕了他們。


    出乎意料的是,來到村口的清軍隻有百十號人馬,停留在一片狼藉的青泥河彼岸,沒有絲毫要進攻的意思。


    那百十來個清兵在河對岸不進不退駐足良久,過了約莫頓飯光景,才有個獐頭鼠目腦後拖著一條細細發辮的家夥隔空喊話:“對麵的明人聽真了,我是大清國內府佐領赫赫阿哈(上三旗的包衣奴才歸屬內府管轄,也就是後來的內務府,僅僅隻是個正式的名義而已,)讓你們的首領出來答話。”


    “區區虜奴便在兩軍陣前如此叫囂,我國朝顏麵何在?”看到對麵的清軍人數極少,因為臉上有傷已把腦袋包裹成木乃伊形狀的路恭行路大人立刻就萌生出勃勃戰意,舉著那柄隻剩下一尺多長的華貴佩劍高聲叫喊:“來呀,衝過去,剿滅這廝……”


    命令雖然已經下達,卻沒有人理會,更沒有人前衝。


    對麵那一百多清軍全都一水兒的騎兵,還不等衝過去人家早就跑遠了。何況彼此之間還隔著一條青泥河,怎麽衝過去剿滅?


    赫赫阿哈繼續在河對岸高聲叫喊:“此次前來,不是為了廝殺,乃是為了贖迴我家主子。”


    贖迴你的主子?路恭行想起昨日裏俘獲的那個清軍大將。


    清軍如此大費周章的前來贖人,想來那個俘虜的身份一定非比尋常。好不容易才俘虜了一個清人當中的顯赫人物,自然要遞解進京獻俘與闕下,唯又如此才能換得高官厚祿才能名動天下。


    “區區虜首,妄自尊大,竟然稱什麽主子,真是貽笑大方。你這虜奴乖乖的滾遠些,若是惹惱了本官,一箭取了你的性命。”


    賴慕布被俘,對於赫赫阿哈而言就是不可接受的損失,一定要把他贖迴來才能彌補過失,當然不會因為路恭行的一句就調頭離開,更不擔心這邊放箭射他。


    原本就在站立在射程之外,什麽樣的弓箭也傷不到他。


    “我是好言相商,若是傷我了我家主子一根汗毛,必率千軍萬馬踏平此地,到時候玉石俱焚後悔晚矣……”


    千軍萬馬踏平大旗莊,這話若是放在昨日大戰之前,肯定能嚇住很多人。但是現在……你特麽要真的有千軍萬馬早就殺過來了,又何至於連軍中主帥都成了我們的俘虜?


    “休要再說大話,你家主帥已是本官的手下敗將階下之囚,定然叫朝廷審訊,然後梟首正典……”


    如此有價值的俘虜,肯定是要交給朝廷處置的,這是路恭行的想法。


    這個書呆子,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透露出了太多的信息:至少,赫赫阿哈已經從這句話裏找到了賴慕布還活著,而且一時三刻沒有性命之憂,頓時心中一寬。


    “我們願意用一百個奴隸再加一千兩黃金換迴我家主子。”


    所謂的一百個奴隸肯定是一百個被他們住過去的百姓,還有一千兩黃金,這可不是個小數目。當然,路恭行絕對不會為了這點利益就真的動了放走賴慕布的心思,而是打起了另外一個小算盤。


    佯做答應了這個虜奴的要求,先把那一百個百姓和一千兩黃金騙到手,到時候再反悔不放人,這麽做雖是言而無信的舉動,但路恭行還沒有迂腐到和敵人講信譽的地步。


    路大人的小算盤打的啪啪響,赫赫阿哈也不是傻子,當然不會就這麽簡單的上當受騙,而是堅持要先見一見賴慕布,然後才肯交易。


    見那個俘虜?路恭行犯難了。


    因為賴慕布一直都在李吳山的手中,他連見一麵的機會都沒有,至於那個俘虜的姓名和身份更是無從得知,隻是隱隱約約的感到那一個是一條大魚。


    當李吳山壓著那個俘虜走過來的時候,對麵的赫赫阿哈雖然故作鎮定,但李吳山還是很敏銳的察覺到了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緊張和期待。


    “李武備,這人身份似乎很不一般,我意誆那虜奴些資材……”路大人小聲的嘀咕著他自己的小算盤:“隻要人和金子到手,就翻臉否認……不可真的放他走了。”


    “路大人放心,我心中有數。”


    路恭行原本還想親自押著這個俘虜去和對麵的清軍談判,但卻不好直接從李吳山手中搶人,而且距離清軍太近也會讓他覺得很不安全,所以就讓李吳山去了。


    “這位貴人。”親眼看到了賴慕布還活著之後,赫赫阿哈頓時就變得禮貌起來,朝著李吳山遙遙一禮,扯著嗓子喊道:“你我各為其主,與戰陣之上廝殺也是沒奈何的事情。昨日一戰,鄙人對你們的戰力和勇氣深感欽佩……”


    “別扯這些個沒有用的屁話了,你不是來贖人的麽?趕緊說說你的條件,若是我聽的滿意了,說不準一抬手就把這個家夥還給你們了。”


    “貴人果然爽利痛快,我就喜歡這般開門見山。”赫赫阿哈又搬出剛才的那套說辭:“隻要貴人能放了我家主子,一百個奴隸,一千兩黃金……”


    “嗤”用鼻子發出一個代表輕蔑的聲音之後,李吳山嘿嘿的冷笑著:“你這不是在贖人,你這是在打發叫花子呢?”


    “若是貴人覺得少了,還可以再加……”漫天要價落地還錢本就是交易過程中的正常狀態,隻要李吳山願意談,那就好說,至於價碼嘛……隻要能把賴慕布贖迴來,哪怕李吳山要出一個比天都高的價碼都不是不能接受。


    將手掌一翻,赫赫阿哈說道:“兩百個奴隸,還有兩千兩黃金,額外再送給貴人十名年輕貌美的女奴,立刻就可以兌現。”


    轉眼之間,價碼就翻倍了,還多了十個美貌的女奴,足以說明這個俘虜的身份絕非一般。


    李吳山甚至懶得看赫赫阿哈一眼,轉過頭去,對捆綁的好似粽子一般的賴慕布說道:“昨兒個晚上你還對我說,你的家奴肯定會出天價把你贖迴,兩千兩金子就是天價了?若是這樣,我還不如把你……”


    賴慕布身上的繩索密密匝匝,嘴上還綁了條束口帶子,根本就是口不能言,隻能一個勁兒的朝著赫赫阿哈點頭,焦急之態溢於言表。


    “五千兩黃金,三百個奴隸,再加五十名女奴……”


    不等赫赫阿哈把話說完,李吳山直接拎起賴慕布調頭就走。


    “貴人,貴人留步……”唯恐李吳山真的放棄談判,赫赫阿哈隔著青泥河高聲喊叫:“貴人想要什麽樣的價碼,盡管開口就是,隻要我軍能拿得出來,一切好說,一切好說啊……”


    聽了這話,李吳山終於停住腳步,迴過頭來看了看對方,冷笑著說道:“幾千兩金子就想把他贖迴?你這是在考驗我的耐心……”


    李吳山解下腰間的佩刀高高揚起:“這玩意兒你應該認得吧?”


    “貴人手中所持乃是我家主子的佩刀。”


    “據我所知,這樣的佩刀隻有你們清人當中的皇室才有資格持有。”李吳山麵無表情的說道:“愛新覺羅家的人就這麽不值錢?老奴努爾哈赤的嫡子就值幾千兩金子?你這不是贖人,你這是逼著我把他交給朝廷啊。”


    聽了這話,身後頓時傳來一片驚唿之聲。


    啥?


    那個俘虜是愛新覺羅家的人?還是努爾哈赤的親兒子?


    這可真是一條大魚啊……哦,應該說逮住了一條龍。


    雖然大明朝從不承認清國,但努爾哈赤早已建國,皇太極又麵南背北的稱帝許久,努爾哈赤的兒子就算是說成龍血一脈也不算誇張了。


    雖然早就料到俘虜的身份一定很高,卻沒有想到會高到這種程度。若是獻給朝廷,加官進爵封妻蔭子指日可待啊。想想昨日的血戰和付出的慘痛代價,似乎也是值得的。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陣狂喜……


    既然對方已經知曉了賴慕布的真實身份,又有手中的佩刀為證,那就真的不好繼續用幾千兩金子和一些奴隸來誆騙他,必須拿出真正的天價來才行了。


    赫赫阿哈足夠的果斷,毫不猶豫的給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頭暈目眩的價碼:“三車黃金,十二車白銀,一萬頭牲口,兩百車皮貨,三萬石粳米,珍珠玉石各二十斛,另有俘獲的貴方大小官員二十一名……”


    赫赫阿哈還是滔滔不絕的說著,身後的鄉民和巡河兵們早已經驚呆了。


    上萬頭牲口,三萬石糧米,珠玉無數,還有用車來計算的金銀,等等這些財貨,就是八輩子也花不完呢,誰敢說真的一點兒都不動心?


    李吳山動心了,是真的動心了,連臉色都變得好看了許多:“這才有點出實價的樣子嘛,這樣的價碼我真的拒絕不了,隻可惜有一個人似乎不怎麽滿意……”


    “誰不滿意?”


    猛然將那柄華貴無比且帶著滿清皇室專用標記的佩刀從刀鞘中抽了出來,指著寒光閃閃的刀子大喊:“它不滿意!”


    一看李吳山亮出了刀子,眾人就知道事情要糟。


    前麵的赫赫阿哈和後麵的路恭行異口同聲齊齊高喊:“不要啊——”


    刀光閃過,鮮血飛濺,人頭落地!


    青泥河兩岸鴉雀無聲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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