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個時候賴慕布才真正明白過來,這根本就不是襲擾,而是決戰。


    盡可能的把敵人困在泥濘不堪的河灘上,這是一個很正常的選擇,換做是賴慕布肯定也會這麽做,沒有什麽好奇怪的,真正讓他感到吃驚的是這些人的膽量和勇氣。


    雖然那些穿著黑色衣褲的明人已經擁有了很算不錯的組織度,但卻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不是正規的軍隊而是屬於地方武裝,這些人竟然敢於直接衝過來麵對麵的決戰,這份膽氣已經勝過了絕大多數明人的正規軍。


    敢於挑戰披重甲的精銳親衛戰兵,這些人真的不怕死麽?


    對方指揮官的意圖很明顯:用一個寬大的正麵把親衛戰兵局限在狹窄的通道上,把親衛戰兵堵在這裏,形成一個半包圍的局部優勢,確實是個很精明的戰術,但卻嚴重低估了滿洲精銳的戰鬥力。


    這些至精至銳的親兵全都是驍勇善戰的滿洲勇士,足以匹敵一千甚至兩千個明軍步卒,就算是在隊形無法完全展開的情況下,依舊具備可怕的戰鬥力。


    穿著黑色衣褲的明人裝備的鎧甲簡陋的慘不忍睹,鋒銳、沉重的大砍刀可以毫無阻礙的把他們砍成左右兩片!


    李吳山采用的這個戰術,分明就是劉三房在第一屆軍事對抗賽的翻版:利用局部優勢牽引全局,奠定最後的勝利。


    戰術顯然恰到好處,但對手卻不在一個水準線上。


    皇太極的親兵衛隊全都披雙甲,內襯連環鎖子甲,外罩半身鐵甲,裝備的精良程度堪稱豪華。


    除了裝備的懸殊差距之外,最要緊的是戰鬥意誌和經驗。


    每一個親衛都曾經受過非常正統的訓練和大大小小無數次的戰鬥考驗,擁有大敵當前處變不驚的心理素質,更有身為皇家親衛的驕傲。麵對唿啦啦湧上來的對手,即便是在隊形無法徹底展開的情況下,依舊毫不慌亂,條件反射一般擺出迎戰的姿態。


    沉穩而又有序的唿吸,目光之中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帶著明顯的興奮,就如同出獵之時看到成群的鹿獐……


    為了擺脫不利的地形,賴慕布很果斷的揚起佩刀高聲呐喊:“愛新覺羅家的勇士們,衝——”


    兩支隊伍相向對衝,仿佛滾滾洪流,都是試圖搶先發起攻擊。


    “砰”


    沉悶的巨響聲中,兩支人馬就好像交匯在一起的水流,重重撞擊在一處,前鋒部位仿佛洪水一樣相互滲透、穿插,然後倒下。


    衝在最前頭的巡河營士兵本不敢如此這般的硬衝敵陣,沒有奈何李吳山直接把他們賣了,兜著屁股衝了上來,斷了他們後退的路徑。這個時候若是迴頭的話,就算沒有被當場執行血腥的戰場紀律,也肯定會被辮子兵砍的血肉橫飛,連個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在這些巡河營士兵的心目當中,把他們逼上絕路的李吳山絕對比麵前的辮子兵還要可恨,一邊高聲問候著李吳山的祖宗十八代,一邊奮力揮舞著武器和麵前的辮子兵激烈廝殺。


    這些老兵油子的戰鬥經驗還算豐富,至少他們知道在這樣的團隊作戰當中直接劈砍敵人的胸腹要害幾乎等同於白費力氣,而且有極大的幾率會被反殺,所以很明智的選擇捅刺對手的腰部。


    奈何清軍親衛的披了雙層戰甲,就算是擊中了對方也很難形成有效傷害,也就是把敵人捅的後退幾步而已。


    重達二十來斤的重型砍刀劈頭蓋臉的“砸”下來,仿佛大錘巨斧類型的重型武器,瞬間就把刀劍斷為兩截,然後帶著巨大的動能就勢劈砍,直接就把帶著腦袋的小半個身子砍了下來。


    身體就好像吃飽了水的軟泥一般,腦袋瓜子和大半個肩膀從軀幹上滑落下來,切口處露出潔白如玉的脊柱骨茬,瞬間又被鮮血染的通紅。在心髒的強力泵射之下,腔子裏的嫣紅液體在刹那間發起,好似下了一場血雨。


    捅刺、劈砍,接連不斷的亡命搏殺並沒有真的幹掉麵對的對手,滿洲親衛的雙層重甲抵消了很大一部分傷害,就算是負傷也保持了很大一部分戰鬥力。


    親身參與這樣的貼身肉搏,血肉橫飛的場麵就在咫尺之間,那種感覺和站立在朝堂之上誇誇其談宣講大義微言絕對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受,讀了大半輩子聖人文章的路恭行平生第一迴經曆這樣的慘烈激戰。


    無論心裏多麽恐懼,真正到這樣的環境之中,就再也沒有了亂七八糟的想法和顧慮,潛藏在心底的血氣和勇氣全都被激發出來,早已熱血沸騰的路恭行仿佛發了狂的瘋子一樣胡亂劈砍。


    根本就沒有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前麵的那兩個巡河營士兵就莫名其妙的被砍的身首異處,兇悍的滿洲親衛直接到了路恭行的麵前,唿的就是一刀。


    路恭行的那柄寶劍銅絲纏柄純銀吞口,華貴的很,平日裏挎在腰間確實很有幾分“仗劍書生”的英武和颯爽,但這僅僅隻是個裝飾品罷了,和真正的戰場武器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


    當路恭行本能的舉起這柄輕薄靈便的佩劍試圖格擋唿嘯而來的砍刀之時,“鐺”的一聲脆響,佩劍毫無懸念的斷為兩截。隻來得及感到臉上一涼,旋即又是一熱,還不等他明白過來,就已被後麵衝上來的某個人給擠倒了,順便讓他避開了這致命的一擊。


    當路恭行從爛泥中重新站起來的時候,臉上已是一片血汙,一道讓人毛骨悚然的傷口從下頜部分一直延伸到了耳根處,小半個鼻子都被削了下來,半張麵孔的皮肉外翻著。黑絨璞頭已被打飛,披頭散發滿臉都是血泥的樣子仿佛剛剛從地獄裏鑽出來的惡鬼。但他沒有感到疼痛,仍舊拎著僅剩下一尺多長的斷劍厲聲高唿:“為國殺敵,名垂青史,給我殺——”


    再怎麽高唿酣戰都隻不過是精神和意誌的體現,卻不能改變戰鬥力本身。


    巡河營的殘兵敗將顯然不敵這些近衛親軍,轉眼之間就被砍翻了幾十個,前排的那些個士兵幾乎已蕩然無存,後麵的雖然已經衝了上來,卻被前後兩股力量擠壓著,不得不朝著兩旁分散過去。


    若不是大旗莊民團的民兵們及時衝上來,路恭行鐵定要被當場砍死。


    大紮槍這樣的長柄武器占據了一些優勢,借助剛剛衝擊過來的慣性阻住了清軍親衛的衝殺勢頭,但也就僅限於此了。


    蝟集起來的清兵戰鬥力更強,仿佛一扇沉重的磨盤,雖然整體動作緩慢,卻沉穩堅實固若金湯,數次衝殺都沒有能夠衝進去,反而被敵人抓住機會反殺了二三十個之多。


    一槍捅穿了當麵之敵,把紮槍從屍體上拔出來,李吳山發出困獸般的咆哮再次挺搶而上。


    紮槍刺中鎧甲的脆響,刀劍劃破皮肉砍在骨骼上的悶聲,還有此起彼伏的呐喊和不絕於耳的慘叫,仿佛一曲宏大的交響讓人不寒而栗


    總的來看,決戰發起的時機十分恰當,把敵人局限在泥濘之中的戰術構想也很正確,但整個戰鬥卻沒有多少技巧可言,就好像兩群野獸之間的舍命搏殺。


    從單純的戰鬥角度來看,民兵們的戰鬥經驗和技巧,尤其是協同配合的能力和對手相差甚遠,根本就不在一個等量級上。每格殺一個親衛,往往要付出兩到三條性命,傷亡交換比例高的嚇人。


    大旗莊民團的傷亡率在直線飆升,但卻沒有人退卻。


    並不是因為民兵們全都有著視死如歸的勇氣,也不是因為他們有著為國赴死的覺悟,原因隻有一個:退不得呀!


    就在不久之前,這些民兵們還捏著鋤頭把子的鄉農,何曾經曆過這樣的戰鬥?隻是因為家人就在身後,一旦退卻就是全家死絕斷子絕孫的下場。


    身後的大旗莊之內,躲藏著幾千老幼婦孺,既有生身養命的父母,也有不怎麽聽話甚至經常調皮搗蛋的娃娃,更有很多粗手大腳經常罵大街的潑辣婆娘,那是他們的親人。


    妻兒老小落入敵人的手中會是什麽樣的下場,誰也不敢想,唯有拚死一戰,哪怕是自己戰死在這爛泥當中,也要給家人爭到那一絲活命的機會。


    父母親耳,親朋好友的性命已經危如累卵,完全維係在自己的槍尖之上。若想他們活下來,自己就必須先有戰死的覺悟,因為身後就是家,家裏就是親人,他們已經沒得退了。


    有死而已,不過如此。


    “我把你娘的……”一個民兵奮力刺出紮槍,仿佛用盡了這一輩子所有的力量,捅的當麵之敵身子一歪。


    看到順著槍杆蕩了過來,輕而易舉的斬斷了幾根手指,已經捏不住槍柄的民兵不進不退反而就勢前衝,一把抱住敵人。


    任憑對手把自己的後背砍的稀爛,依舊死死抱住不肯鬆手,終於為身邊的戰友創造了寶貴的進攻機會,幾杆紮槍齊齊而下,把敵人活活捅死的同時,這個民兵也倒在爛泥之中。


    戰鬥已經達到白熱化。


    血勇上腦的民兵們已經不再閃避劈頭蓋臉的砍刀,隻是不顧一起的刺出手中長槍,這個簡單到了極致的動作融合了全部力量和憤怒,也飽含著大半年來的訓練成果。


    戰鬥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賴慕布越來越心驚:這些穿著黑色衣褲的民兵的戰鬥力顯然很一般,都戰鬥意誌和堅韌程度卻超乎想象。


    正常狀態下,就算是正規軍也無法承受這麽高的傷亡比例,他們早就應該士氣崩潰一哄而散了,然後就可以兜著屁股的肆意砍殺他們直到戰鬥結束。


    堅韌、頑強,好像狗皮膏藥一樣不顧一切的死纏爛打,這讓賴慕布不得不重新評估這場戰鬥。


    引以為驕傲的親兵衛隊已經死傷五六十人,在正常的戰鬥中這絕對是一個很大的傷亡數字,但民兵們的傷亡絕對是這個數字的好幾倍。


    這樣的戰鬥根本無法長時間的維持下去,當民兵的數量進一步降低之後,就會無力組織起像樣的進攻,到時候整個局麵就會翻轉過來。


    事實和賴慕布料想的完全一樣,當兩旁的巡河兵們抵擋不住紛紛後退的時候,裝備精良戰鬥力驚人的親衛們逐漸占據了上風,開始壓著這些民兵打,打的他們一步步後退,漸漸退到了河灘之外……


    隻要走出這片泥濘地帶,大清勇士的戰鬥力就會得到更好的發揮,那將會成為最終勝利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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