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年養尊處優的生活已經讓李吳山的體能衰退了很多,追到村口的時候已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喘的活像是一頭剛剛磨完三百年蕎麥的病牛。


    好在家裏的仆役下人和那些鄉親們都是做慣了粗苯夥計的勞動人民,無論體能還是耐力都比李吳山這個富戶大老爺好的多,而且又全都是本地人,就算是閉著眼睛也能不會繞遠,更不會走錯路,很快就追上去了。


    當氣喘籲籲的李吳山趕過去的時候,鄉親們已經把其中的一個野崽子堵在那片酸棗林之中了。


    “青天白日的就敢到我家裏搶掠吃食,膽兒夠肥的呀!”李吳山冷冷的看著那個半大不小的野崽子,惡狠狠的說道:“小小年紀就敢上門搶掠,若是長大了這還了得?一繩子捆了再說……”


    被鄉親們圍住的野孩子約莫有十三四歲的年紀,麵有菜色骨肉如柴,穿了一件子不知從什麽地方撿來的破夾襖,棉絮子都已經露出來了。滿是荊棘的酸棗樹枝早已把破夾襖掛的稀爛,勉勉強強的掛在身上好像一件鬆鬆垮垮的披風,裸露出來的瘦弱胸膛連肋骨都能數得清楚,薄薄的肚皮隨著唿吸劇烈起伏,胳膊腿好像柴草棒般纖細,使腦袋顯得愈發的大了……


    這個野崽子劇烈的喘息著,嘴巴和鼻子裏不時噴出帶著泡沫的豔紅色血沫子——他的體能本就極度虛弱,在劇烈的奔逃過程中已經把肺跑炸了。


    鄉親們一擁而上,正準備把他按住的時候,這個野崽子卻猛然從後腰裏掏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匕首,哇哇大叫著瘋狂揮舞胡亂捅刺,活像是一隻落入陷阱中的小獸。


    雖說鄉親們人多勢眾,但這個小崽子手裏有刀,誰也不願意冒著弄傷自己的危險去和他拚命,一時無人敢於上前,局麵竟然僵持住了。


    眼看著李吳山大踏步的走了過來,那小崽子的目光中閃過一抹陰狠之色,挺著匕首當胸一刺。


    這是要玩兒命啊!


    雖說李吳山是赤手空拳,終究占據了體型和力量的極大優勢,微微側身一閃,避開匕首的鋒芒,一腳飛踹就把這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野崽子提了個滾地葫蘆。


    這小子就好像搏命的野狼一樣再次站立起來,瞬間就又被李吳山踹翻。


    接連被李吳山踹了五七個跟頭之後,這個野崽子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旁邊的鄉親們看出便宜,這才一擁而上,將他按在地上。順手將他那件破爛流丟的夾襖扯成了碎布條,好像捆豬崽一樣把他綁了個結實。


    “其他人呢?跑哪去了?”


    這個野崽子,毫不畏懼的看著李吳山,唇齒之間已是一片觸目驚心的嫣紅,卻還在嘿嘿的冷笑著:“早跑遠了,你們永遠都別想抓住我的同伴兒……”


    李吳山已經明白過來,這分明就是“調虎離山”之計:這個野崽子故意和他的同伴分頭逃走,吸引眾人的注意,為同伴的逃離創造機會。


    四周全都是茫茫群山,想要找到那幾個逃跑的野崽子無異於大海撈針。


    雖然抓住了這個搗亂的野崽子,但卻不能真的把他怎麽樣:不過是搶了一筐白麵饃饃和一桶肥肉片子,總不能真的殺了他吧?


    按照鄉親們的意思,就應該把這個野崽子狠狠的打個半死,讓李吳山出一出胸中的惡氣,然後交給官府處置也就是了。


    “甚麽也不要說了,先帶迴去吧。”


    帶著這個野崽子迴來的時候,燃起的大火已經熄了,但大火造成的損失卻真的不小。


    蔓延的火勢已經把壽宴用的幡幔燒了個七零八落,連紙紮的彩牌樓都燒的隻剩下焦黑的龍骨,院子裏杯盞散落桌椅翻倒,一片狼藉之狀。


    本應該熱熱鬧鬧的一場壽宴弄成了這個樣子,也就隻能草草收場了。


    鄉親們漸漸散去之後,李吳山來到柴房,惡狠狠的等著已經被捆成粽子的野崽子:“為甚要來我這裏搗亂?”


    “餓。”


    這年頭,餓的吃不上飯的窮人滿世界都是,淪為流民和乞丐的也不在少數,但這絕對不是隨意搶掠的理由。


    餓的實在扛不住了就可以到我家裏來搶?天底下好像沒有這個道理吧?再者說了,餓的前胸貼後背的叫花子滿大街都是,隻要你們老老實實的等著,壽宴結束之後總會施舍給你們一些剩飯,又何至於弄成這樣?


    “就算你施舍些剩飯,也隻夠一頓吃的,明天還是要挨餓,過不幾天還得餓死,不搶還能怎的?”


    搶東西還有道理了?


    “你們就沒有想過這麽做的後果嗎?”


    麵對這個問題,那野崽子完全就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後果?能有什麽後果?無非就是被你們打個半死或者幹脆直接打死。若是不搶的話,過不了幾天也要餓死,反正都是一個死,還不如搶呢!”


    對於一個快要餓死的人說,隻要能有口飯吃,什麽樣的後果都可以接受。


    李吳山忽然就對這個混不吝的野崽子有了莫大的興趣,稍微猶豫了一下就讓貼身的長隨鬆開了捆綁,並且給他送過來一碗帶著老肥肉片子的帽兒菜。


    “這是幹啥?給俺吃的麽?”


    “是,吃吧。”


    野崽子也不多話,直接端起飯碗,好像是叫花子捧著金元寶一般,貪婪的嗅著肉菜的香氣,感受著飯食給饑餓的肚皮帶來的絕大誘惑。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沾滿了泥土和血汙的手指撚起一片肥肉片兒,貪婪的凝視著,然後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放到嘴巴裏,仔仔細細的品嚐著、咋摸著,臉上完全就是一副陶醉的表情。


    吃完第一片兒肥肉之後,猛然擎起大碗,直接就灌到了嘴巴了。


    帽兒菜本就有很多肥油,燙的嚇人。但這個野崽子卻一點都不在乎那可怕的溫度,三口兩口就把整整一碗帽兒菜吞下了肚子。


    先是把飯碗舔的幹幹淨淨好像新的一樣,然後又把逐一舔舐著沾在手指上的油珠兒,把十個髒兮兮的手指肚舔的都發白了,才心滿意足的摸了摸肚皮,臉上露出滿足的笑意:“真好,真好吃,能吃頓飽飯也不枉我在這個世上走一遭。好了,我已經知足了,要打要殺就隨便你吧。或者把我送到官府也行,反正都是一個死!”


    這個野崽子很清楚的知道搶掠有錢人家是什麽樣的下場:不管李吳山多麽心善仁慈,一頓好打肯定也是跑不掉的。就算李吳山沒有直接把他打死,而是把他打傷或者打殘了,其實和死也差不多。在這個的年月裏,一個傷殘的叫花子根本就活不下去。若是送到官府……那等於是直接宣判了他的死期。因為官府根本就不在乎一個叫花子的死活,甚至根本不必特意的虐待,他也無法在暗無天日的黑牢中生存下去。


    對此,這個野崽子的經驗極其豐富,因為他的很多同伴就是這麽死的。


    “你給我搗了亂,又吃了我的飯,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李吳山豎起兩根手指:“第一,跟著我幹。隻要你聽我的話服我的令,我保證你每天都能吃飽。”


    “要是你不想跟著我,那就滾蛋,滾的遠遠的,別讓我再看到你們,否則的話就沒有這麽便宜了!”


    野崽子以為自己聽錯了,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問道:“放我走?真的?”


    “你覺得有我必要對你撒謊嗎?”


    野崽子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很有錢的大老爺會這麽輕易的放自己離開,甚至還讓他吃了一碗油水頗為豐厚的帽兒菜。


    雖然不知道李吳山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他還是毫不猶豫的邁步出門而去。


    就在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李吳山把那柄鏽跡斑斑的匕首丟了過來:“這把刀是你的,帶上走吧。就算我不打殺了你,你也遲早會死在別人的手裏,我可不想讓死人的東西留在我的家裏,晦氣!”


    想這個野崽子這樣的小叫花子,肯定活不長,不是餓死就是被其他人打死,這是絕對的。


    野崽子稍微猶豫了一下,慢慢的彎起腰身撿起那柄鏽跡斑斑的匕首,迴頭看了李吳山一眼又追問了一句:“你真的願意給我一碗飯吃?我怎麽才能相信你?”


    “愛信不信!”


    這個野崽子還是走了,李吳山甚至沒有問起過他的姓名。


    到了傍晚時分,野崽子去而複返,和他一起迴來的還有七八個同齡人,全都是衣衫襤褸的叫花子形象,一個個腦袋大身子小,典型的營養不良。


    “你說過的話還做數麽?”


    “我李吳山說過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無論到什麽時候都算數。”


    “那好,我們跟著你了。隻要你給俺們飯吃,讓我們活下去,你讓俺們幹啥俺們就幹啥……”


    李吳山還是沒有問起和他們身世有關的任何細節,甚至沒有問起他們的姓名,而是讓管家弄來熱氣騰騰的飯食和能遮體禦寒的衣物,甚至還專門準備了一間後廂房讓他們睡覺。


    在這個兵荒馬亂人命如芥的年月裏,一頓飯食就能換來很多個追隨者……理論上是這個樣子,至於事實……


    事實就是,當這幾個不知姓什麽叫什麽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小叫花子吃飽穿暖之後,當天夜裏就翻牆而出跑了個幹幹淨淨,臨走之前還卷了幾床被褥!


    “真是喂不飽的白眼兒狼,”管家李福大聲的叫罵了幾句,用抱怨的語氣對李吳山說道:“這樣的野崽子是養不熟的,老爺就是太心善,平白的又丟了好幾床被褥。若是現在追趕的話……估計還能追的上呢……”


    “追迴來也沒有什麽意思,算了,別追了。”


    原以為隻要給他們點飯吃就算是給了他們一條活路,會讓他們心甘情願的成為自己的手下,想不到這幾個半大不小的野孩子還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竟然就這麽跑掉了……


    想要收服幾個出身單純的小弟,怎麽就這麽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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