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新華門城樓,三樓的一個房間內。


    窗戶大打開著,冷風夾著雪花不住地灌進來,吹得兩個錦衣衛百戶軍官麵無人色。即便穿了厚實的棉襖,他們還是下意識地朝前麵爐火靠了靠。


    屋簷已經結了冰凝子,亮晶晶在燈光閃爍。


    “你們很冷嗎?”朱倫提著筷子在鍋裏翻找著什麽。


    爐子座著一口熱氣騰騰的湯鍋,裏麵有金黃色的肉塊和著秫米。


    肉的油水已經將秫米沁透了,撒大鹽粒子,撲鼻濃香隨著熱氣在屋迴蕩。


    和兩個手下不同,小朱相公正吃得入巷,鼻尖掛著一層毛毛汗。他身隻穿了一件鬥牛服,現在英俊挺拔。


    一個錦衣百戶苦笑:“迴鎮撫的話,咱們還真是經受不住了。畢竟年紀在那裏,怎得鎮撫龍精虎猛?”


    朱倫哈哈大笑:“我都三十多歲的人了,談何龍精虎猛。咱也不是鋼筋鐵骨,你們冷,我一樣冷。可是,身為軍人,死都不怕,還怕冷?想二十年前,我隨毛尚書征安南,那天冷得,還真要命,我整夜都顫個不停,不也挺過來了?”


    另外一個錦衣衛軍官好地問:“鎮撫也征討過安南?怪了,屬下聽人說,安南長夏無冬,怎麽還會冷?”


    朱倫:“你又知道什麽,安南那地兒怪。大白天的,熱得你恨不得把皮都給扒了。可一入夜卻涼了下去,再碰落雨淋濕了身體,糟罪了。多少鐵骨錚錚的漢子是因為受凍死在南方,變成累累白骨。哎,真慘啊!”


    說到這裏,他歎息一聲,吟道:“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天麒麟原有種,穴螻蟻豈能逃。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先生解戰袍。”


    “別人隻看到勝利歸來的將士的榮耀,可又有誰記得起長眠南國的袍澤兄弟?那一戰,我們錦衣親軍去了六十個探子,最後迴來的隻餘十一,傷亡例在各軍最高。”


    朱倫眼點點淚光,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又吃了一筷子肉。突然笑道:“這肉滋味不錯,老子還真沒吃出是什麽東西?”一說起打仗,往日那個靦腆的小朱相公突然像是變了個人。


    一個錦衣百戶笑道:“是旱獺,咱們錦衣衛在岷州衛不是有一個千戶所嗎?那地方實在太偏僻,簡直是不毛蠻荒。他們呆在那地方也是無聊,前番圍獵正好抄了一片草場,捕殺了一百多頭旱獺。擇了十隻活著的,用鐵籠子裝了送到京師來。這可是稀罕物兒,肥膩得很。”


    朱倫:“這不是地老鼠嗎,老鼠也能吃?”


    說著話,風小了下來。


    遠處有隱約的燈火閃爍,看情形竟是一條長龍,有腳步聲響起,在暗夜聞之心驚。


    兩個錦衣衛軍官同時色變:“鎮撫,有一支人馬開過來了,好象是衝著西苑!”


    朱倫伸手抹了一把沾在短須的獺油,又喝了一口酒:“慌什麽,戒備是了。”


    兩個軍官忙站在窗戶後麵,對著下麵喊道:“都進來,關大門!”


    朱倫;“不用,怕什麽,難道還會有人造反?”


    兩個軍官麵麵相覷:“鎮撫……”


    “不要怕,不要亂,照舊。”


    兩個軍官再呆不住了,一溜煙朝樓下跑去。


    朱倫依舊端著酒杯一口接一口喝著。


    雖然話是這麽說,可兩個軍官還是不敢大意。下樓之後立即召集齊人馬,衝出新華們,列隊嚴陣以待。


    不片刻,那支打著火把的隊伍過來。


    一看眼前的情形,兩個軍官背心出了一層汗。卻見,來者都是全副武裝,裏麵有錦衣衛也有太監。


    一個百戶走前去,喝道:“站住,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大半夜過來,想造反嗎?今天是誰人帶隊,出來說話。”


    有青呢大轎前,停在雙方之間的空地。


    陳洪從麵走下來,冷著臉:“是我。”


    百戶軍關一驚,拱手施禮:“原來是陳公公,不知有何吩咐?”


    陳洪:“把你的人馬都撤了,打開大門放咱家進去。”


    百戶:“公公要進去可以,不過,你帶這麽多人進去,不合規矩。”


    陳洪心道,我一個人進去,咱家肩不能挑背不能扛,手無縛雞之力。裏麵也不知道是什麽情形,真進去了,那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嗎?


    冷笑道:“少說廢話,開門,否則別怪咱家不客氣了。”


    百戶軍官:“陳公公,你是司禮監老人了,宮裏的規矩想必都懂。按說,現在西苑已經宵禁,連你沒有皇帝陛下的詔令也不能進去。不過,考慮到你是陛下的肱股,進去也是可以的。但其他人卻不行,下官倒下問問公公,你帶這麽多拿著兵器的手下進去,意欲何為啊?”


    陳洪:“咱家要進去,自然有咱家的道理,你說讓不讓開?”說罷,一記耳光抽過去。


    “啪”一聲,在暗夜裏炸響。


    那百戶可是見識過陳洪厲害的,心卻是懼了,禁不住後退了兩步,捂著臉不著聲。


    陳洪對手下喝道:“走,進去,咱家走在最前頭,看誰敢阻。”


    隊伍一步步朝前移去。


    錦衣衛們步步後退。


    眼見這場麵要被陳洪控製,突然,一聲長笑:“陳公公,你這是做什麽?”


    發出笑聲的正是朱倫,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下了樓,單薄的身子在寒風如青鬆一般挺拔。


    看到朱倫,陳洪鬆了一口氣,這可是自己人:“小朱相公,我有急事麵聖,等下你也同咱家一起去玉熙宮。”


    朱倫:“好啊!”


    陳洪大喜,朝身後的手下一招手:“走!”


    突然,朱倫將手朝他一伸:“拿來。”


    陳洪:“拿什麽來?”


    朱論淡淡道:“陳公公是司禮監秉筆,若有緊急軍國大事要麵聖,可以。但你手下這麽多人馬要進宮,得有兵部令函。”


    “兵部令函,小朱,你什麽意思?”陳洪的瞳孔收縮了。


    朱倫笑道:“陳公公不會不知道吧,私自調動百人以的隊伍,若沒有兵部之令,視同謀反,各地駐軍可地剿殺,更何況公公這是要帶兵進宮。”


    陳洪;“你……”


    朱倫還在微笑:“陳公公,你是讓我陪你一個人進去,還是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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