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希忠從刑部出來,乘轎子走了一段路,有一個隨從跑到他轎邊低聲道:“大都督,陳公公的轎子停在前麵,請指揮使過去一敘。”


    “住轎!”朱希忠喊停了轎子,麵帶苦笑:“陳洪不找我,我還要去尋他呢!”


    這一帶周圍都是京城各大衙門的倉庫,沒有居民沒有店鋪,顯得甚是僻靜。


    一條小路沿漫長的青色牆壁朝前延伸,旁邊是一條小河,有小橋連接兩岸。兩頭包括橋都有東廠的番子把守,陳洪愣塄地站在水邊,滿麵的抑鬱。


    朱希忠覺得好笑,這個莽撞衝動從不知道畏懼是何物的東廠廠公也有滿腹心事的時候,他走前去,調侃道:“陳公公,端午已過,你算要效法屈子也得等到來年。”


    陳洪不悅:“老朱,倒是不至於。不過是一件小小的空明案,還不能讓咱家手足無措。還是剛才那句話,你我都是陛下最得用之人,天子是須臾也離不得咱們廠衛的。不用我們,難道還用臣們?”


    朱希忠:“是是是,陳公公說得是,陛下自然是要用廠衛的。但是,未必用你我。”


    “你……”陳洪一刹那臉色變了。


    朱希忠還是那副笑眯眯地樣子。


    陳洪:“老朱,你笑什麽,難道不擔心嗎?”


    朱希忠無所謂地說:“我擔心什麽,空明又不是我派出去的,論罪也論不到我朱家頭來。至於要辦徐階,那是受了空明的蒙騙,最多算是失職,算朝廷追究,大不了不做這個錦衣親軍指揮使,依舊迴家去當我的太平公侯。對了,如果徐閣老要報仇,我也不怕。咱們勳戚我官可不在一條線,尋晦氣也尋不過來。倒是陳公公你們司禮監和內閣天天打交道,見了麵未免有些尷尬。”


    陳洪氣得眼睛都綠了:“指揮使這是要撂挑子了,別忘記了咱們可是一條船。”


    朱希忠神色冷淡下來:“誰跟陳公公坐一條船了?你是東廠,我是錦衣衛。以後你辦你的欽案,我守我的詔獄,各不相幹。”


    陳洪:“嗬嗬,朱指揮這是想岸啊,你可是已經濕了腳了。是是是,你是勳貴,你是國公爺,你和內閣不打交道。可是,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你這次可是將老徐得罪到死了,也不怕被人惦記?徐階馬要做首輔了,看他的年紀,幹個五六年還是有可能的。這五六年你可難熬了,不過,熬過去也沒用。”


    朱希忠:“哦。”


    陳洪:“是,老徐將來榮休了,迴鄉養老了。可是,別忘記了他還有個厲害的門生,孫女婿周楠。這廝若是了進士,又有徐氏一門提攜,加天子的寵信,說不好又是一個小閣老。”


    朱希忠臉變了,當初小閣老嚴世蕃的狠辣他是知道的,周楠與之相並不遜色。


    陳洪:“姓周的今年才二十八歲,在官場怎麽也得混三十年吧!不怕賊偷,怕賊惦記,老朱,你以後的日子可難過了。”


    朱希忠突然笑起來:“陳公公,你說了半天話,還不是想和我合計一下接下來該怎麽辦這件案子。有事說事,何必整那麽多虛的?”


    他知道陳洪現在已經亂了方寸,想要問計於自己。這個陳洪,從來都不是急智過人的。


    “陳公公,已經到了這一步,該收手了。再不收手,事態無法控製了。”


    陳洪:“是的,該收手了。”


    科道這幾日不斷折子彈劾司禮監鉗製言路,他承受了巨大壓力,快頂不住了。


    現在空明案走到一步,再深究下去,問題更嚴重。


    陳洪問:“那麽,又該如何了局,現在人犯都不在咱們手裏了,什麽都做不成,難不成還有坐以待斃?”


    朱希忠:“其實,黃尚書那裏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


    陳洪:“爭取,怎麽爭取,你開什麽玩笑?黃尚書今天擺明了是站在徐階、周楠他們那邊,這人又是個沽名釣譽之徒,官還不盡幫著官說話?”


    朱希忠:“陳公公,你發現沒有,剛才黃尚書審空明的時候,好象根本不想聽空明說什麽。一來叫人打殺威棍,算那十五棍打完,說不好過得片刻一言不合又要用刑。你我都是辦老了案的人,難道沒發現什麽?”


    “什麽?”


    朱希忠:“你發現沒有,行刑時用的棍子分外沉重,可不像是白蠟杆子應該有的分量。”


    陳洪:“怎麽說?”


    朱希忠:“須瞞不了我,棍子裏麵灌了水銀,打一頓是什麽後果,你我都清楚。想來空明吃了一棍,也感覺出來了。棍子落到自己身才知道疼,這才胡亂攀咬公公,想再扯出一個大人物保命。這黃尚書,那是動了殺心了。”


    陳洪抽了一口冷氣:“黃尚書要打死空明,他這是為什麽?”


    朱希忠:“這案子已經不單純是空明刺殺世子那麽簡單,還涉及到儲君之位,涉及到內閣人事變動,涉及到官和咱們廠衛的矛盾,真要較真,那是一團亂麻。而陛下又是個怕麻煩的人,既然剪不斷理還亂,索性一把火燒了幹淨。”


    陳洪覺他說得有理:“你的意思是黃尚書已經揣摩透了陛下的心意?”


    朱希忠:“我可什麽也沒說,隻是提醒公公,這個黃尚書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


    陳洪:“如何爭取?”


    “至於如何爭取那是陳公公你的事情了,你現在最要緊的是想辦法堵住空明的嘴,讓他別亂說。”這種爭取刑部尚書的事情鬼知道要輸送出去多少利益,還是讓陳公公去頭疼吧!


    陳洪並沒有想到朱希忠這是和自己玩了個心意,合著事情鬧到現在,出本錢的是自己,勞神費力的也是自己,老朱一點代價都不出這麽幹脫身。


    他歎息一聲:“也對,是該收手了,再這麽發展下去,事態不受控製了。姓周的賊子……賊子……咱家還真沒看出他是條惡狼,早知如此當初不該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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