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在所有人都愕然張開嘴巴的時候,周楠瞬間明白一切。 這事從一開始空明的目標是裕王府,是未來的儲君。


    看他現在這般矯健的模樣,原來先前氣息奄奄不住咳嗽吐血的模樣都是裝的。


    刺客是他周大人帶過來的,若小萬曆有事,老周家自然免不得要被誅三族。


    事發實在太突然,周楠根本來不及做什麽。


    正在這個時候,李妃尖叫一聲,攔在兒子麵前。


    空明見麵前突然出現一人,手緩了緩,瓷片略一停頓,然後斜朝李妃脖子劃去。


    小萬曆隻有四歲,個頭也是一米出頭。李妃大約一米六左右,要想將她殺死,空明的自然要抬起手來,如此緩了一緩。


    眼見著國色天香的李妃娘娘要香消玉隕,也是因為他多出這麽一個動作給了周楠反應的時間。


    周大人大吼一聲,和身撲,猛地箍住空明的脖子,將他狠狠地拉倒在地。


    瞬間,二人如同滾地葫蘆地糾纏在一起。


    這個時候,王府的衛士這才迴過神來,紛紛大叫:“有刺客!”


    “保護世子。”


    “娘娘,娘娘!”


    ……


    叫什麽的都有,場麵一團混亂。


    周楠隻感覺天旋地轉,眼前是藍天白雲和地青石板在交替閃爍。


    手下的空明力氣何等之大,好幾次都差點從他手爭奪。同時有微微的刺痛襲來,顯然是賊道人迴頭用瓷片對著自己的胸腹一陣亂劃。


    但周楠如何敢鬆手。


    鬆手,等待自己的是萬劫不複的結局。不但自己,雲娘、素姐、荀芳語,兒子女兒要死,連周楊一家也要隨自己共赴黃泉。


    又過得一瞬間,醒過神來的衛兵們衝過來,提著大棍不分青紅皂白地對著糾纏在地二人一陣亂打。


    周楠終於承受不住,鬆開空明,跳到一邊。


    人剛躍起,被兩個衛兵狠狠扭住。


    空明也被死死按在地。


    這個時候,周楠才迴過神,大叫:“不關我事,不關我事,我要見王爺,我要見王爺!”


    他定睛看去,卻見眼前已亂成一團,十幾個衛兵抽出兵器團團將世子護住。小萬曆畢竟是個孩童,什麽時候見過這樣的陣仗,大聲號哭:“母妃,母妃,娘,哇……”


    李妃則由四五個宮女圍著,宮女們也在哭:“娘娘,娘娘你怎麽了?”


    卻見李妃用手捂住左臉頰,指縫有殷的血液滲出。顯然,她方才被空明用瓷片傷著了。


    好個李妃,雖然遭遇兇險,卻麵不改色,反朝兒子一笑:“乖兒,不要怕,不要怕,沒事的。”


    又提氣喝道:“不要怕,不要亂,放開周大人。”


    衛兵:“可是……娘娘……”


    李妃:“放開周大人,如果他是刺客,剛才也不可能舍身來救。我與世子今日能保得一條性命,全靠周楠。周大人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是,娘娘。”兩個衛兵才鬆開周楠。


    這個時候,周楠才發現自己的胸口痛不可忍,衣裳已經被鮮血沁透了,好在都是皮外傷。好在最近氣溫降得厲害穿得也厚,否則以瓷片的鋒利程度和空明的力氣,說不定今天被人開腸破肚了。


    饒得周楠膽大,此刻也感覺雙腿發軟,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娘娘,你的臉。”馮保驚叫。


    李妃:“不要緊,死不了。快將世子護送迴王府,再稟告王爺。”


    馮保又氣又急,提起腳狠狠地朝被按在地的空明踢了一腳,紅著眼喝道:“說,是誰讓你刺殺世子的?”


    吃了這一腳,空明吐出了兩枚門牙,滿口是血地笑道:“有種殺了我!”


    馮保大怒,還要再踢。


    李妃:“馮保,國家自有法度,該如何處置,自有朝廷,馬押送人犯去北鎮撫司。”


    “是,娘娘。”


    李妃看了看周楠:“周大人,等下你也須去一趟北衙,傷不要緊吧?”


    周楠自然這事自己的麻煩大了,心情低落,搖頭:“下官死不了。”


    刺殺富裕王府世,又傷了王妃的罪名何等之大,等到馮保將他們送到錦衣衛北鎮撫司後,那頭不敢怠慢,立即將空明帶去審訊室突擊審問。


    至於周楠,也錄了口供,被關在天牢。


    北衙天牢可不是你想進進能進的,沒四品烏紗帽,你隻配去刑部。周楠以區區六品銜獨居一座小院,有專人看管,乃是大明朝開國以來的頭一份兒。如果他是因為彈劾皇帝或者部分堂級高官在被羈押在這裏,那一舉成名天下知了。


    可惜我們的周大人現在愁得頭發都白了,在洗了傷口,了金瘡藥,換幹淨衣裳之後,坐在院子裏思索推敲這事究竟是怎麽迴事。


    他認為,這事從頭到尾是一場陰謀,是有人在呂祖殿設了套等著自己去鑽,搞不好呂祖殿的道長也參與其。


    幕後之人必然知道他周楠和王府李妃關係密切,隨時都能見到裕王。於是詐稱觀的銀子失竊,誘他過去處置,然後一口藥定這錢是裕王拿走了。


    王爺那邊為了支持福建前線的戰事,缺錢得厲害。如此,王府作案的動機成立。


    在知道這筆銀子是皇帝內帑之後,對方料定周楠會去見裕王求證。事關重大,裕王必然會讓周楠悄悄帶人犯和他見麵。


    於是,空明有了刺殺裕王的機會。


    至於兇器,是那枚碎瓷片。


    “難怪空明那賊道每次吃飯都會故意發怒摔碗,原來是早有準備,可惱我卻沒想到這點。”周楠氣得搖頭。


    至於空明和他幕後主使為什麽要刺殺裕王,道理很簡單。裕王繼承皇帝寶座唿聲最高,殺了他,將來嘉靖皇帝大行,別人有機會了。


    本著誰是最終獲利者的原則來看,景王的嫌疑最大,難道是他?


    周楠已經可以肯定這一點了。


    不過,轉念一笑,又覺得不對勁。


    刺殺裕王若是成功,他嫌疑最大。國自古實行的都是有罪推論原則,一旦嘉靖認定這一點。雖說考慮到父子親情,不會把他怎麽樣,但景王將來繼承皇位的希望此徹底破滅。別忘記了,富裕王算死了,不也有小萬曆這個順位繼承人嗎,還輪不到他景王。


    這種殺敵一千自損一萬的事情,景王能會做嗎,他又不是豬頭。


    這是可疑者一。


    第二個疑點是,空明本可以見到裕王再動手的,可為什麽卻提前發動對小萬曆下手。


    小萬曆是第二順位繼承人不假,可他若是死了,對景王奪嫡一事並沒有任何幫助。


    這事不是景王幹的。


    那麽,空明背後的指使人是誰,他的動機又是什麽?


    周楠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端倪,隻感覺腦子疼得像是要爆炸了。


    “哎,我考慮這些做什麽,這件驚天大案自然有東廠和錦衣衛去查,還輪不到我這個階下囚。周楠啊周楠,你還是想想該如何度過這一大劫吧!”周楠喃喃地說,心一片苦澀。


    刺客是他引去的,無論如何,自己都難辭其咎,這事一完,道錄司的官兒算是當到頭了,說不定還會掉腦袋。


    問題是他現在身陷囹圄,算想去查,也沒機會。


    這種坐以待斃的感覺相當糟糕。


    最後,周楠歎息一聲:“罷,先冷靜下來,且在北衙呆幾日吧,當是養傷。”


    北衙辦案,自然要過幾次堂,把情況向組織交代清楚。可周楠實在沒有什麽好交代的,到了晚間,他正琢磨著該如何應付今晚要到來的提審時。


    有兩個太監在一個錦衣衛小旗的帶領下過來,道:“周大人,你的案子已經轉到東緝事廠了,請跟咱們走吧!”


    周楠的心揪緊了,大聲叫道:“這是大案要案,必然已經驚動了聖駕。按照我朝製度,欽案當由錦衣衛北鎮撫司辦理,什麽時候輪到你們東廠了?”


    開玩笑,東廠那地方是能去的嗎?


    北衙這個名字聽起來相當可怕,但辦案還是要依規矩來的。而且,錦衣衛裏又不少自己的熟人朋友,連主官小朱鎮撫使當年在淮安的時候和自己也有幾份交情。


    周楠被羈押在衙,小朱還特意打了招唿,叫下麵的人不可為難。


    真去了東廠,陳洪和他周楠可是有舊怨的,而且這家夥是有名的狠人。落到他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周楠寒毛都豎起來了。


    一個東廠的太監冷笑道:“製度,製度,周大人口口聲聲製度,咱家跟你論一論。按照我朝製度,四品以含四品罪官才能進北衙,敢問大人是幾品?要不,送你去刑部?而且,解送你去東廠是老爺的口喻,大人你乖乖地跟咱們走吧!”


    原來是皇帝旨意,周楠心更是慌亂,無力抗拒,隻得正了正衣冠,跟著那兩個太監辦了交接手續,出了北衙。


    坐在車,周楠憂從來,木木地看著車窗外麵:我已經好幾天沒有迴家,現在又被關押,若是叫荀芳語知道她又會哭成什麽樣子?她還在坐月子,哭壞了身子可怎麽辦?


    風景在車外不住後移,過得片刻,周楠平靜了些,發現情形有些不對。東廠在東廠胡同,位於自禁城東麵。可大車卻一路向西……不對,不是去東廠。


    西麵……會去什麽地方呢?


    周楠心一動,問那兩個太監:“二位公公,可得快些,別叫老爺等急了。”


    一個太監下意識地迴答:“老爺剛出關,先前正在南海邊行散,沒那麽早歇,趕得及……”說完,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喝道:“住口,老實呆著。”


    周楠已經篤定了這兩個太監是帶自己去見嘉靖皇帝,心凜然:決定我生死的時刻到了,風險與機遇並存,我得把握好這個機會……嘉靖為什麽要見我,他完全可以不管這事,讓有司徹查是……對的對的,我明白了。


    我們的周大人捏緊了拳頭,他知道等下一個應對不妥,立即會被會拖下去打死。但若是號準了皇帝脈,能平安脫身。


    拚了。


    周楠:“是是是,罪官不問了。”


    另外一個太監對同伴道:“老陸,畢竟是內書堂的先生,客氣些。”


    顯然,那個老陸有子弟在周楠書下讀書,又出於對知識分子的尊重,緩和下語氣,道:“子木先生,職責在身,請不要讓我們為難。”


    周楠:“理解理解,對了,王府李妃娘娘傷勢如何?”這事倒不能不關心,如果李妃傷重,他自然是在責難逃。


    老陸:“方才我們查閱了案卷,李妃娘娘隻是皮外傷,是受了些驚嚇,過得幾日好,不礙事的。”


    周楠鬆了口氣:“娘娘破相沒有?”


    老陸:“也是耳下腮幫子處有一兩寸傷口,沒有破相。”


    周楠心更是長出了一口氣,心道:如此千嬌百媚的美人兒如果花了臉,還有天理,還有王法嗎……哎,這都什麽時候了我還想著她是不是變醜了……真是沒由來。


    果然如周楠預料的那樣,一行人押著周楠到了西苑。


    守門的衛士並不知道老周已經背一件驚天大案,都客氣地拱手:“周大人來了,這大半夜的還入值西苑啊!”


    心暗安咋舌,這周司正的聖眷之隆可是嘉靖朝頭一份兒。


    很快,周楠到了玉熙宮。


    黃錦已經痊愈迴宮了,看到周楠,麵無表情地將他帶進殿去。


    和夏季裏宮門窗緊閉不同,今日玉熙宮大殿卻四下敞風,有唿唿的冷風掠過,吹得周楠身子刻骨冰寒。


    殿的丹爐熊熊燃燒,光影,嘉靖正盤膝坐在蒲團。


    大風,籠住他的紗幔獵獵飛舞。


    周楠忙拜下去:“罪臣周楠叩見聖明天子。”


    黃錦揮手讓太監們都退下去,然後走到皇帝身邊伸手要去將紗縵挽起來。


    “不要亂,不要怕。”嘉靖平淡的語氣傳來:“裕王妃說得對,出了事不要緊,解決了好,但不能怕事,也不能自亂陣腳。”


    “是,老爺。”黃錦垂手退到一邊,立於陰影。


    嘉靖:“周楠,舉了?”


    周楠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問:“迴陛下的話,了。”


    嘉靖:“你是個有才華的人,那麽,朕問你一個問題。”


    周楠:“臣聆聽聖人訓示。”


    嘉靖:“詩雲:鴥彼晨風,鬱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何,忘我實多。當做何解?”


    聽到這個問題,周楠心一陣狂喜:勞資果然猜對了,俺老周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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