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問明朝官場什麽差使收入最高的話,或許有人會迴答說鹽道,還會有人說是河道。


    沒錯,鹽乃是國家最重要的賦稅收入來源,如兩淮鹽道衙門,每年國家核定下發的鹽引是十綱,共計十萬引。這些鹽引給誰不給誰,全憑鹽運使和巡鹽禦史心意,鹽商們還不將大筆銀子乖乖地送到官員們手裏討好。


    至於河道,為了防治水患,國家每年都會撥下百萬兩銀子巨款給黃淮河道修築堤壩。這用進去多少土方、多少石料、多少人工,還不是河道衙門一支筆寫個數字的事情。反正黃淮年年發大水,一衝,是一筆糊塗帳。


    隻要你做了這兩個衙門的官兒,幹一任,五輩子的錢都賺迴來了。


    不過,灰色收入總歸是不得台麵的。人在官場行走,哪裏有沒有仇人。你貪墨公款,收受賄賂,總歸有東窗事發的一天。隻要政敵有心整治於你,要找罪名還不容易。


    因此,真正說起收入最高的職位,隻有每屆各省鄉試的大宗師了。


    大宗師臨案主考,錄取的舉人按規矩都會到他那裏去拜師,還得奉一大筆謝師銀子。


    銀子的多寡不定,家境貧寒的考生五兩可以,二兩也可以,反正是個心意。出身豪門的舉人,幾百兩也是有的。


    一場秋闈下來,如果不碰到陝西那種隻錄取九十多人的情形,兩三百舉人總是有的,那麽謝師銀子達到驚人的萬兩之巨。


    而這筆收入是合法的,誰也沒有權力追究。道理很簡單,這涉及到國儒家化的傳統:學生在拜師學藝的時候,要交束休交學費,孔夫子收徒的時候還叫學生們給他一條臘肉呢!


    隻要做一屆大宗師,貧寒的官員們能一躍擠進產的行列。而且,還能收幾百前程遠大的學生,蓄養人脈。


    做考官內是朝堂最搶手的差使,每到鄉試的時候大家都會爭得麵紅耳赤。


    有鑒於此,國家定了製度,你要想做鄉試考官,可以,去考,擇優錄取,謂之大考差。


    還有,高品級的官員不許出任此職。


    六部尚書,各院部堂官你們別湊熱鬧了。爾等已然位高權重,門生故吏遍天下,現在又去做考官廣收門生,是不是想結黨啊?


    考官隻能從七品以,各部郎以下含郎之遴選。


    第三,每個人一輩子隻能做一個主考官。不然,你每屆都當主考,幹一輩子,收他幾千學生,鬼知道這學生要出多少閣老、尚書,這朝堂豈不變成你家開的?


    這麽說來,此番是顧言平生第一次做考官,也是最後一次。不過,顧大人的運氣也是好,做了順天府的鄉試大宗師。京城乃是人會萃之地,學生的素質雖然不江浙,在北方也是首屈一指的。算素質差點,可京城土豪背景雄厚啊,誰也不知道這裏麵小小的一個舉人背後會不會站著一個朝堂大老。


    這其以解元徐養大和周楠為代表。


    順天赴放榜之後,很快有人將前十名的卷子抄了出來,徐養大的章自然被大家重點關注。一看,都心驚歎,果然是好得不能再好。這樣的章即便是放在南直隸考場,也能排進前一百,在順天府更是鶴立雞群,水準卻是大大超出一般式舉子了。


    周楠也因為好拿了一份小徐的卷子,一讀之後,心不覺佩服:徐養大這廝果然了得,他來參加北京的考試,對其他人來說是降緯打擊,太不公平了。


    至於周楠,直接是天子近臣。


    能夠收這麽兩個學生,乃是任何一個主考官夢寐以求的。


    我們的老周同誌本以為今天過來行謝師禮會遇到徐養大,然後兩人會因為舊怨而發生激烈的衝突,好象所有穿越小說一樣。


    最後,周大人靠著抄襲後人詩詞或者現代人過人的見識當眾狠狠地打他的臉,再次獲取眾人景仰的目光。


    他也將所有的可能都估計到了,也事先做了預案。


    卻不想到了貢院衙門,卻沒有看到徐養大。


    周楠實在忍不住,問一個同年小徐呢。那人迴答,徐養大昨天晚來貢院拜了師,據說師生二人相談甚歡。臨別的時候,顧大宗師還親自將他送出大門。


    說到這裏,那個同年一臉的羨慕。


    周楠有種一拳打到空氣的感覺,又有點小小的失落。徐養大得顧言如此看重,看架勢,隱約有這科同年之首,顧門少掌門的味道。將來在士林和官場,人家可能擺出大師兄的架子,你還沒個奈何。


    小徐對他有成見,日後做起妖很討厭的。


    拜師的程序很簡單,舉人們先在大堂排隊等候,裏頭會有一個顧言的家人過來傳考生一個個進去磕頭。


    遇到大宗師看你不順眼,兩句話把你打發了。若是對你青眼有加,這一聊起來很是一柱香時間。


    這其鄉試這麽多式舉子,一個一個訓話,算抓緊時間,也得兩日工夫。


    還好周楠來得早,他的拜帖放在靠前的位置,如果不出意外,午時能輪到他。


    周楠心在琢磨等下見了大宗師該說什麽話,畢竟他老人家和恩師少年時可是仇人,難保顧言會甩臉子。沒辦法啊,天地君親師,封建綱常倫理壓在頭,你也隻能小心陪笑臉。


    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肚子裏咕咚一聲感覺有些餓了。周楠愕然發現不知不覺一個午已經過去了,大堂裏學生供奉的禮物已經堆積如山。


    怎麽還沒輪到我呢,周楠心有種不好的預感,卻不便發作,頓時留了意。定睛看去,卻見,今日眾考生的拜帖都放在大堂的案。家丁傳人的時候,會拿起帖子唱名,被叫到名字的人會被他帶進去。


    可這廝在看帖子的時候過得一陣子手會附加一個動作,將一張貼朝後挪。


    周楠心一凜,嚴重懷疑那張朝後挪的帖子是自己。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太陽漸漸西移,周楠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坐得搖酸背軟,麵前的茶水已經喝得發白,可裏麵還沒有人叫他的名字。


    不覺,已是下午申時。


    一個家人模樣年走過來,微笑這朝眾舉人拱手:“各位,今天這樣,大老爺身子已經乏了,明日再來。”


    “是,我等明日再來拜見大宗師。”眾舉人拱手作揖。


    周楠在這裏等了一天,他已經有點明白這是顧言在整治自己,心頓時有一股火騰起來,冷著臉問道:“敢問,在下一大早來此等候,怎麽在這裏候了一日還沒輪到我,我後到的同年都進去了?還請教。”


    那家丁:“各位相公的拜貼進呈大宗師案前,見誰不見誰,可不由我說了算。”


    周楠:“先前我看到的,是你在唱名。每每輪到我的時候,將我的帖子往後挪。我問你,究竟是不是?”


    那家丁被周楠說破著一點,麵色大變,罵道:“你還讀書相公,舉人老爺呢,簡直是不成體統。你自己來得晚了,怪得了誰?拜師典禮是何等場合,你竟然拖延到申時才到,分明是對大宗師的不敬。大宗師不治你的罪也罷了,豈容爾在此咆哮?”


    周楠氣得頂心:“我分明是一大早到了,你這刁奴竟血口噴人,可惡之極。”


    正在這個時候,有貢院學政衙門的鑼響起來。


    那家丁順勢道:“申時已道,散衙,無關人等都退下去吧!”又輕笑道:“周大人,明日還請早點來,不要耽擱了喲!”


    古代東亞各國政府實行的是威權政治製度,算是學政衙門,也戒備森嚴。各級衙門有個不成的規定,申時散衙,也是公務員下班之後要封門落鎖。無故勾留,甚至鬧事,罪名不小。


    周楠自然是知道這個製度的,也沒辦法再和那家丁爭吵,隻得忿忿地和眾舉人一起退了出去。


    如果沒有猜錯,今天這事是顧言故意整治周楠,以報複他當年和王世貞的過節。


    這其的恩怨,其他舉人自然不知道。隻覺得這不過是一件小事,周子木偌大名氣,又有官身,且是天子近臣,估計以前進任何一個衙門都會被人奉為賓,這次等了許久,心不耐煩,朝家丁發泄心的怨氣。一個家奴下人,咱們舉人老爺罵了罵了,想來顧師也不會放在心。


    這不是今日拜師儀式的一個小插曲。


    有人過來邀約說天色已晚,大夥兒不妨尋間酒樓聚聚。


    周楠餓了一天,已經扛不住了,連聲說好。道,今日由小弟做東,難得聚一次,也不用去遠了,近找一家是。


    大家都道,子木真是爽氣。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個衙役模樣的人氣喘籲籲跑過來:“司正,司正,可算是尋著你了,都找你一天了。司裏有事,史師爺請你快些迴去。


    看他滿麵焦急模樣,周楠知道司裏肯定出了大事,忙對眾人道:“各位年兄,實在不好意思,愚弟公務纏身,需要去處置,改日再聚。”


    眾舉人也都理解,都笑道:“公家的事要緊,日後咱們聚會的機會多著呢!再說了,今天也三四桌人,人不齊卻是不美。後天貢院舉行鹿鳴宴,大家不又聚在一起了。”


    按照鄉試的製度,訪榜之後,各省的一號首長會在貢院設宴舉行鹿鳴宴為新科舉子賀。席間唱《鹿鳴》詩,跳魁星舞。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此宴因此得名。


    周楠:“好,到時候當與各位年兄不醉不歸。”說罷,隨著兩個衙役匆匆而去。


    走了一段路,想起剛才眾年兄的話,周楠突然麵色大變,禁不住叫道:“好個顧言,用心險惡,卑鄙至極,這是要讓我身敗名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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