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周楠弄錯了,嘉善公主並不住在瑞慶宮。


    前頭說過,這地方以前隻是一座道觀。嘉靖除了迷信,還有一種世人都喜歡的嗜好——收集道場——他在位的四十多年,每年都會從內帑撥出大筆款子興建新的宮觀。


    碰到破舊的道觀也會毫不猶豫地出錢修葺,這已經有點佛教徒出錢修浮屠的意思,乃是莫大功德,僅次於救人一命。有一句話是怎麽說: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浮屠是佛教建築的塔。


    瑞慶宮以前是座道觀,嘉靖維修之後收集到自己手頭。過年的時候因為嘉善公主陪他守歲,皇帝一高興賞給了自己的女兒。


    嘉善是個喜歡熱鬧的人,這是一間老破小的宮殿,又靠著皇宮,頗受約束。所以,她自然不會過來住,現在成為裕王府世子進西苑侍駕時下榻所在。


    這其的曲折周楠並不知道,前天晚陳洪約他在此談判,他便先入為主地以為這裏是嘉善的長公主府。領了勸戒公主的任務之後,他自然趕到這裏來了。


    被馮保安排到一間精舍等候時,周楠心怪,自己好歹也是領了王命的,身邊怎麽連個侍侯的下人也沒有。你好歹也叫人杯茶啊,如此怠慢,不是待客之道。


    整個院子靜悄悄地看不到半條人影,如同死去一般,還真有深山古寺的味道,竟然叫他心有些微微的戒懼。


    倒不是周大人擔心突然從黑暗跳出一隻山魈、狐狸精。


    他是擔心自己以前可是拒絕做駙馬的,難免叫嘉善心懷冤枉。她若是有心報複,派人埋下伏兵,俺老周今天可糟糕了。


    不對,前天夜裏,嘉善的麵絲毫看不出怨懟之色,她是何等豁達溫和的一個人啊!


    正當周楠亂糟糟地想著,隻聽著一陣腳步聲傳來。


    忙收攝起心神定睛看出去,見著有一盞燈籠由遠至近而來,是兩個女子。到月門口,前麵的那個女子朝身後道:“你守在這裏,不許任何人進來。”


    說話的正是嘉善。


    “是。”提燈籠的人應了一聲,退出院外。


    又是是沉穩輕巧的腳步聲響起。


    不片刻,嘉善進得屋來。


    周楠忙站起身來,恭敬地一施禮:“臣周楠見過殿下。”


    那婦人自然是李妃,隻是既然已經被周楠誤會了,她也不想勞神糾正。


    她是王府王妃,何等尊貴的身份。而周楠則隻是一個小小的正六品雜流,二人身份天差地別,在李妃看來今日見過周楠,估計以後再沒有見麵的機會,又何必費這個神。


    淡淡道:“周大人無須多禮,還請起來。”


    “謝殿下。”周楠順勢直起身子,又端詳起李妃的模樣。


    卻見,今日的李妃一身宮裝,頭插滿珠翠,起前天夜裏的打扮要華貴得多。可雖說如此,她那張秀麗的臉卻顯得無清純。


    也對,她才二十出頭,在後世也算是個少女,正是天真純潔的年紀。


    周楠看得心嘖嘖稱,這公主看起來如此純潔,可誰知道她卻大有唐朝公主遺風,分外的豪放,這才是人不可貌相。


    想不到她玩得這麽開,還是拉拉,太新潮了,也不知道她對男人怎麽看,是否天然抗拒。


    哎,取向這種東西是老天爺安排的,帝的筆誤你也沒有辦法。


    對於glbt,周楠是不支持、不顧慮、但也不反對,這種事存而不論,存在是合理。


    明朝承平日久,市井繁榮,風氣開化。民間對相公這種事物不但不畸視,反當成一件雅事。可對於女拉拉,卻頗多微詞。


    身為皇家公主,要被朝廷強令選駙馬結婚,對這她是何等痛苦的事情,可想她平日裏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周楠心不覺同情。


    李妃方才聽馮保密報,說周楠過來求見嘉定公主,心大驚,也知道自己遇到麻煩了。


    她自從前天夜裏和周楠的一席談話之後,不知道怎麽的,血脈裏的政治家基因突然蘇醒過來,感覺自己好象是變了一個人。


    聽到這事,思維頓時擴展開去。周大人相必是見自己美貌,過來撩撥。畢竟,他曾經差一點做了駙馬,現在未必不後悔了,男人嘛,色字頭一把刀,見到美色未免不犯糊塗。


    自己如果不去見他,或者告之真相,周大人心不忿,難保會氣急敗壞鬧起來。


    那一鬧,自己和他有私情的罪名豈不是坐實了,這個後果她承受不起,李家也承受不起。


    先前馮保已經將西苑的事情告訴了她。


    李妃又是失望又是傷心,想責罰兒子,可看到朱翊鈞哭得厲害,又如何下得去手?


    今天周楠既然來了,沒辦法,她隻能親自走一趟,想辦法把周司正給打發了。


    此刻,她已經很後悔當時和周楠見麵,也怪自己太關心王爺的大事。見周楠定定地看著自己,李妃心頭惱怒。卻見,周楠那一雙眸子清澈見底,不知道怎麽的,心的氣惱卻瞬間平複,心緒也安寧下來。


    真胸懷坦蕩的君子啊!李妃心讚了一聲:她是個成年人,也知道自己生得美貌。王府的男人見了她,都一副迷醉模樣。別人目光別樣的意味,她還是分辨得出來的。


    李妃:“周大人深夜來此所為何事?”


    周楠道:“臣得了皇帝口喻,是為殿下府女官暴斃一事。殿下,這位女官畢竟是在籍官員,名字可是登錄在宮籍之,若不妥善安排,安撫好死者家屬,恐有損你的清譽。”


    原來是為嘉善打死女官一事,李妃心道,這個嘉善也太不象話了,畢竟是一條人命。可氣的是,周楠竟然找到這裏來:“周大人,看來你是領了聖口喻來訓誡我了?你道錄司好象還管不到宗室吧?”


    “下官位卑言輕,如何敢訓誡殿下,也是當個信使和說客罷了。”周楠:“前天夜裏殿下幫下官帶信,周楠感激不已。說起來,下官也受了殿下的恩情,還請再給點薄麵。”


    “好,信使的事情你幹完了。現在做說客吧,你說,我為什麽要安撫那個不識體統的女官家屬,人不死已經死了,現在亡羊補牢還來得及嗎?”


    聽她口氣鬆動,不像是個不講理的人,周楠大喜:“來得及,來得及。死者家屬若鬧起來,殿下最多受一頓責罰,罰一年俸祿。錢對殿下不算是個事,可體麵何存?天家廣有四海,對顏麵看得極緊,到時候,隻怕陛下也心不悅。”


    “安撫死者家屬這事也不難,大不了多賠點銀子,賠一筆叫他們無法拒絕的款子。也不需要太多,百餘兩可以了。雖說王子犯法於庶民同罪,可不也有一句刑不大夫,禮不下庶人嗎,難不成還能將殿下下到監獄裏?”


    嘉靖年白銀購買力很強,一百兩銀子相當於後世十萬快錢,足夠普通人吃用一生。要知道,明朝普通人家一年下來也才積攢下三四兩白銀。


    “而且,民間有一句俗話說得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更混帳的話兒則是,女孩兒是賠錢貨,反正遲早都是別人家的,還不趁這個機會多撈點錢。”


    聽周楠這麽說,李妃莫名其妙地想起自己的父親和兄長。在他們心目,自己何嚐不是用來撈取高官厚爵的階梯,卻不知道親情在他們心目又有多大的分量?


    想著想著,李妃幽幽一歎:“女兒家活在這個世界是來受罪的,世界對我是非常不公平的。罷,既然周但人這麽說了,我下去好生安撫死者,將此事妥善了結。”


    她打定主意在迴王府前先到嘉善公主那裏走一趟,幫周楠當這個說客。至於說辭嘛,直接照搬周大人的原話是了。


    以她和嘉善的感情,公主自然是肯的。


    周楠本以為今天這個差事會費許多口水,也想好了幾套說辭,卻不想如此輕易解決了。


    忙一拱手:“公主殿下通情達理,陛下想必會很欣慰的,下官這告辭了。”


    大夜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叫人知道,那是黃泥巴掉進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


    怕怕公主殿下見我生得英俊,要留我侍寢,那是大大地不好了。


    雖說俺老周也有這個需要,可也得考慮政治影響。別到時候叫人知道了,輿論一起,我不變成張昌宗、張易之了,這個駙馬想不做都不行了。


    再說了,公主又有不為人道的取向,以後和她在一起,我心理這一關首先過不了。


    李妃沒想到周楠說走走,心更是稱讚:果然是個正人君子,也懂得避嫌。先前我猜周子木是過來撩撥於我,原來是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大人走好,我不送了。”


    周楠:“對了,殿下若是見著你王兄,說,賣度牒為福建籌款的事情臣已經在陛下那裏提過。看萬歲的心意,是允了。事不宜遲,明日還請王府盡快去稟告天子。”


    李妃麵露出驚喜:“周大人真是雷厲風行啊!”


    送走周楠之後,李妃立即了轎子,先去了嘉善公主府,勸了半天,總算讓她答應賠錢。


    也算是還了周楠一個人情。


    等她和兒子迴到王府,裕王照例不在自己屋,問貼身的宮女王爺呢?


    迴答說,王爺在書房讀書,說是今晚住在那裏。他下午申時吃過飯過去了,還招了一個宮女進去侍侯,許了她一個名分。


    連個宮女都不放過,還許下名分,這也太不體麵了。


    李妃原本以為自己會非常憤怒,可說來也怪,此刻她心卻平靜無波。心卻落到賣度牒那二十萬兩入項。


    她暗自得意,甚至對王爺所受用過的女子產生了強烈的鄙夷。


    以色事人,等而下之。


    這些井蛙又如何知道外麵的世界有多大,又是多麽的令人迷醉。


    她又問:“張居正先生在府嗎,請他去花廳說話,王爺有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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