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今日的醮齋周大人首先遭受了一千點的暴擊。


    他昨天惡了嘉靖,被罰俸一年。今日摩拳擦掌,準備將壓箱底的幾首青詞掏出來,扭轉在皇帝那裏的惡劣印象。


    晚年的嘉靖一心求長生,已是一個徹底的迷信小老頭,你若是青詞做得好,了他的心意,自有說不盡的好處。在這種事情,嘉靖是沒有什麽原則的。


    隻是須防著未來的萬曆皇帝,得,咱們惹不起還躲得起,盡量不在他那裏刷臉是了。


    今日的醮齋和昨天沒有什麽區別,不外是跳大神,祭蒼天,一切按照程序來做是了。


    隻是今日延遲了一個時辰,天氣又熱得難當,所有人都麵露痛苦之色。好在也是因為暑氣難當的緣故,嘉靖心疼孫子,讓朱翊鈞在殿玩耍。


    沒有這個小惡魔搗亂,一切進展都非常順利。


    看道士們和手下熱得東倒西歪,周楠心也是煩惱,禁不住在下麵嘀咕:“這次打醮可是四天,這才第二日抵受不住。再來兩日,非熱死人不可。”真曬暈曬死了人,他這個右正在責難逃。


    看到周楠的憂慮,旁邊的六根低聲道:“司正放心,今日過後這事算過去了,後麵舒服了。”


    周楠:“道長何出此言。”


    六根:“明後兩日咱們要代表陛下到京城各大宮觀布施。”


    聽他這麽說,周楠大喜。按照明朝的製度,皇帝不能出宮。因此,布施道觀的事情則由他來負責。


    沒有天子同行,隨意許多,不用在毒日頭下那麽辛苦。每到一處,自己代表天子過來送錢,那可是財神菩薩,還不被道士們捧著供著。吹吹涼風,吃吃齋飯,爽氣!


    隻是,不能靠一手青詞簡在帝心,這次來西苑豈不是白跑一趟?


    不甘心啊!


    周楠心暗想:今天是最後一日,得抓住這個最後的機會。卻不知道等下皇帝會出什麽題目,又用哪首青詞為好。


    正琢磨著,突然,一個太監滿頭是汗的跑過來,跪在嘉靖皇帝麵前,又驚又懼地哭道:“老爺,奴婢的老爺啊,長公主她,她……嗚嗚……”竟是淚流滿麵。


    明朝大內,太監們對天子的稱唿有好幾種,一是“陛下”,這屬於正式場合;第二種是“萬歲爺”這是宮身份低微的太監;第三種則是“老爺”,能夠這樣稱唿嘉靖的大多是宮有身份的管事牌子,或者他身邊的親近之人。


    嘉靖眉頭一皺:“嘉善怎麽了?”


    那太監:“奴婢不敢說。”


    嘉靖不滿:“說是了,又有什麽不敢。”


    那太監急忙以手掩耳,在嘉靖耳邊嘀咕了幾句。


    嘉靖勃然大怒,將手的拂塵狠狠丟在地,怒嘯:“莫名其妙,成何體統,滾下去!”


    他那張臉已經徹底扭曲了,變得猙獰。


    天子一怒,眾人都驚得戰戰兢兢,整個玉熙殿鴉雀無聲。


    司禮監掌印黃錦低聲道:“老爺,這事奴婢去處置吧,暑氣難當,還請老爺和袁閣老先進殿歇息。”


    嘉靖:“你看著辦吧。”說罷背了手拋下眾人自迴殿。


    黃錦苦笑著朝周楠等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先下去侯著,自帶著剛才前來報信的那個太監匆匆而去。


    周楠等人在太陽地裏從午曬到後世北京時間下午兩點,又熱又渴又累,見黃錦示意他們退下,如蒙大赦。


    西苑不愧是皇家納涼的好去處,周楠等人在一個太監的引領下進了一處涼風閣。


    此地正對著南海,有旁邊長滿了高大的喬木。風吹來,眼前一片碧波蕩漾,樹葉沙沙做響。端起涼茶灌了一氣,又吃了幾塊點心壓下腹饑火,汗水一收,說不出的舒服。


    周楠大人自然是獨居一室,看到外麵的絕美風景,忍不住讚了一聲:“好地方,難怪正德天子和當今的嘉靖天子會長居於此。”換他是皇帝,自然也不肯進草都不長一根,和烤箱沒有任何區別的紫禁城。


    紫禁城是何等要緊的所在,為了防止刺客潛伏,宮沒有樹木,甚至連花草也不在種。真真是冬冷夏熱,住在裏麵最是難熬。


    宮裏的貴人們要遊樂怎麽辦?


    放心,自然有皇家園林,這也是正德皇帝當年修建西苑的緣故。


    “奴家見過周司正。”


    一個聲音從後麵傳來。


    周楠轉頭看去,卻是一個年紀大約二十出頭的,長著紅錐子臉的女子。


    這人身材倒也窈窕,眉宇間帶著一股妖嬈之色,一看不是個正經人。


    看她打扮既不是道姑,也不沒有穿宮裝,顯然不是西苑的宮女。周楠大,這人又是從什麽地方鑽出來的:“你是……”


    那女子拜道:“奴家小玉,本是裕王府的戲子,因為惡了府王妃,被打發到大老爺這裏來醮齋。昨日若非有大老爺維護,奴家怕是要被曬死在太陽地裏。”


    “原來是你。”周楠恍然大悟。


    昨天隨他進西苑的女子一張臉都抹得雪白,麵的膩子膏至少有一寸厚,識不得廬山真麵目,自然也不可能給周大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心也是感慨,女人天生愛美。這個小玉估計也是嫌棄道家的妝容實在太醜,這才多長點時間卸了裝:“小玉,本大人也是職責所在。若是攪了天子的醮齋,我也是罪則難逃。”


    小玉:“雖說如此,但小女子身為江湖兒女,自然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奴家身無長物,若大老爺不謙妾身貌醜,願自薦枕席。”


    聽她這麽說,我們的周大人食指大動,眼睛裏禁不住閃爍著饑渴的光芒。


    說起來,自從荀芳語懷孕之後,他已是三月不知肉味,簡直是一捆和著硫磺硝石的幹柴,一點著。


    可是,身為朝廷官員,又不方便出入青樓,一麵壞了自己名聲不說,還很容易被龔情這種一心拿政績的風級官尋晦氣。


    眼前這小娘子姿色尚可,若是受用了,倒是不錯。


    不過,想了想,自己現在麻煩實在太多,可沒有這個心思。而且,這人莫名其妙地送貨門,卻是不可不防。


    周楠可沒有自信到自己能夠迷倒眾生的程度,當即淡淡一笑:“好意心領,小玉你是不是有事,但說無妨。”


    見周大人識破自己心的小九九,小玉有點尷尬,忙拜下去,泣到:“大老爺,奴家因為侍奉了裕王爺,惡了王妃娘娘,被趕出了王府,打發過來。小女子是個浮萍一樣的人兒,如何抗拒得了。怕怕等到這四日大醮事了,要被發配到教坊司為妓。真那樣,莫若死去。還請大老爺垂憐,救我一命。”


    說著低聲哽咽,不住地抹著眼淚。


    周楠明白過來,心想:原來這女戲子貪圖皇家富貴,勾引裕王,真是好心計。不過,李妃是何等人物,你和她爭,這不是找死嗎?本大人若是幫你了,豈不是也一樣要得罪李妃,這個火坑可跳不得。


    他便淡淡道:“做人,得各安本位才好,你的事本大人自有主張。放心,不會叫你去教坊司的。”算是拒絕了,大不了等這四天事了,將她打發出京城是。


    送去教坊司這種事太損陰德,周楠可是做不出來的。


    小玉卻聽不懂周楠的話,聽周楠承諾不叫他去教坊司,心歡喜。以為這個周大人是看了自己的姿色,拋了一個媚眼,扭動著身枝,繼續道:“多謝大老爺,奴家方才想了一個好去處,還請提攜,日後必有厚報。”


    她見周楠身高體健,相貌英俊,不覺心動,有心將這關係長久維持下去。


    你這女子反倒提要求了,真是不知道好歹,周楠氣得差點笑起來。不過,他心也是好,你一個女戲子,能有什麽好去處,本大人又能幫什麽忙,倒是怪了:“你想去什麽地方?”


    小玉:“奴家想去嘉善公主府侍侯公主殿下,還請大老爺代為說項。”


    這事也簡單,事了後和司禮監說一聲成。在國古代,如這種賤籍女子若有了主人家,是主人的私產,誰會嫌自己的私產多呢?


    不過,這婆娘眼帶桃花,看樣子是個善於以色事人的。她如果要靠色相為進身之階,京城有的是天潢貴胄,你跑去服侍公主算怎麽迴事?


    見周楠不解,小玉低聲道:“啟秉大老爺,先前那為公公奏報萬歲爺的時候,妾身正好在天子身邊,卻聽得真真兒的,你送我去公主殿下府對了……”


    原來,當時小玉正一身神婆裝扮在嘉靖跳著,那個太監估計也是因為事情太大,急於向天子匯報,自動忽略了臉塗得跟牆壁一樣的非人類小玉。


    事情是這樣,嘉靖的長公主嘉善自從死了丈夫之後,久旱無雨,不覺寂寞,孤枕難眠,孤陰不長……換成現代社會的話來說,是想男人了。


    可她是何等身份,皇家選女婿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願意做駙馬都尉的大多是京貧苦的良家子,公主在場麵所見的莫不是傑出學之士,風流倜讜的俏郎君,普通人又如何看得;可她看得的人又不肯做駙馬。


    這樣問題來了,新生活如何解決。尤其是她這種結過婚,正當虎狼之年的女性。


    既然真的來不了,咱在府過家家吧!


    於是,嘉善公主叫侍侯她的公主和太監假扮英俊書生,整日在家排演《西廂記》《君當爐》聊以解憂。


    這事鬧得實在不象話,管理公主府的女官看不下去,訓誡了她一句。


    可公主是什麽人,一怒之下,直接命人把女官給打死了。


    或許有人會怪,公主是什麽身份,打死一個女子算得了什麽,直接拉出城去扔荒地裏喂野狗是,誰敢過問?


    甚至連燒埋銀子都省了。


    可這裏是大明朝,我大明朝是**律的。


    那女官可是有品級的官員,是入了官籍的。嘉善此舉可是壞了明朝的祖宗家法,若不處置,將來若是宗室人人效法。今天公主可以殺女官,明天藩王是不是可以殺管理藩屬的王府長史司的長司,這不是造反嗎?


    明朝的王爺喜歡造反,先有成祖皇帝的奉天靖難,後有成祖的兒子做亂,武宗皇帝時的寧王寰壕之亂也才過去不過幾十年。


    殷鑒在前,不得不小心。所以,朝廷防皇族,好象是防賊一樣。


    這次死了人,事情也是一件醜事,嘉靖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極是震怒。可是,畢竟是自己親生女兒,又能拿她如何呢?


    這才有後來黃錦匆匆離開,想來定然是去處置此事。黃公公是嘉靖最信任的太監,也隻有他去辦才能叫皇帝放心。


    聽到小玉這麽說,周楠大吃一驚,口嘖嘖有聲。


    拉拉,雷絲,好品味好情趣,城裏人真會玩。不對,這種事情是女人和女人之間,太監攪在裏麵算怎麽迴事。


    眼前又浮現出嘉善公主那清秀端莊的麵容,在周楠看來,這是一個氣質高雅又有些略帶羞怯的女子。卻不想她竟然幹出這種事情來,還下狠手殺人。


    這人設顛覆得也太狠了吧?


    這才是想不到啊想不到,嘉善你這個柳眉大眼的家夥也投入了**的陣營。


    看周楠沉吟不語,小玉以為周老爺理解不了這超越時代的花樣,低聲道:“大老爺你大約不知道,這女人和女人之間也是可以的。”


    “可以……嗎?”


    “可使用角先生,當然,其還有許多不足為人道的工夫。”小玉是風月場的老手,可當著周楠的麵說起這種事還是有些害羞,麵龐微紅:“其實,把公主殿下當成男子可以了,該怎麽侍侯怎麽侍侯。奴家別的長處沒有,在此事有些手段,定叫殿下滿意,還請大老爺成全,將來若有吩咐,敢不從命。”


    原來這婆娘打的是這個主意,想讓我老周拉皮條,直娘賊,當我什麽人?


    周楠大怒,指著門口:“不堪入耳,不知道廉恥的卑賤的東西,滾出去!”


    事後,周楠還琢磨著如何將這小玉這兩個女子給打發了。好在又有司禮監的人出來將她們帶走,聽說是要遣返原籍,如此倒也用不著他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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