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之所以得到王府全力支持,那是他應得的。


    首先,能力而言,他強過李春芳。資曆,則深過張居正。


    現在的張大才子還是政壇年輕人,正處於積累經驗的階段,貿然提拔,也不能服眾。


    而且,聽人說,景王這次被弄到安陸去藩,高祭酒出力甚大。


    當初,裕王朱載垕開邸受經,高拱首被當選,進府入講。此時皇太子朱載壡已歿二年而新儲未建,裕王與其異母兄弟景王朱載圳都居京城,論序當立裕王,而嘉靖似屬意景王。


    裕王前途未卜,朝廷下,猜測種種、議論紛紛。


    高拱出入王府,多方調護,給裕王很大寬慰。


    一晃,高拱出入王府九年,和裕王是標準的師生關係,好象張居正和萬曆一樣。


    這次景王被趕出京城,高拱采用了什麽手段,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為了酬功,王府支持他做首輔也正常。


    抽完這口冷氣,周楠歎道:“想不到憑空多了這番曲折,閣老這迴出任首輔之職隻怕沒那麽順暢了。”


    歎完,他心怪,我已經要和徐老頭劃清界限了,他是死死活和我也沒一錢關係,幹嘛要替他擔憂?


    鄒應龍也點點頭:“高拱出自‘東宮’朝官員盡要討好於他,恩師他老人家最近甚是憂愁,正是我等為他分憂的時候。”


    周楠好為人師,好出風頭的性子來了,道:“其實,徐閣老也不用擔心。正因為高拱出自東宮,才不可能做首輔。算要當,也得等到今千秋萬歲以後。”


    是的,如今嘉靖可還活著,你裕王的老師要來做首輔,是不是想架空朕?朕可還沒有死。


    在真實的曆史,這一任首輔肯定落到徐階頭,高拱還得等六七年,不會有意外的。


    這是現代人的常識,屬於屠龍術。這種學問屬於揣摩皇帝心思,對古人而言可謂是大逆不道,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一個官員要在樞曆練多年才能弄明白皇帝和皇儲之間那微妙的關係,和帝位的傳承遊戲規則。


    鄒應龍自然理解不了後世所總結的“最是無情帝王家”“權力可以抹殺一切親情”這兩句話,隻憂愁道:“世事無絕對,怕怕出了意外。恩師的意思是,最近嚴黨被徹底鏟除,萬象更新,朝新老交替,政務繁雜,陛下那邊他去得也少了。而且,藍仙長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有進宮侍侯。內廷的消息傳遞已然不暢,怕出意外。”


    “藍仙長已經有些日子沒進宮侍駕了?”周楠眉頭一皺,突然想起自己那日在內閣西苑值房和嘉靖見麵時的情形。


    當時自己把皇帝當成了藍道行,一時失言說藍道人進宮是自己推薦的。


    這必然引起嘉靖的戒備,作為一個君主,被大臣在自己身邊安插耳目,那感覺是相當的不好,不砍藍道人的腦袋已經是客氣的了,怎麽還會留在身邊?


    鄒應龍突然又道:“閣老現在主持朝政,你的官職若要安排卻也容易。正好有個缺,正六品。此官職品級雖不高,卻有隨侍陛下的便利。若是得了天子的信重,一言一行甚至可以影響到朝廷大政走向。最妙的是,甚是清閑。”


    一聽到是正六品,還事少離家近,經常能夠見到皇帝。能夠在皇帝麵前混得臉熟,權力還能小了去?


    周楠頓時大覺驚喜,可心卻突然一緊:正六品……經常能夠看到皇帝,不會是太監吧?不對,正六品……太監的品級都低,司禮監掌印黃錦才正四品,下麵的各大管事牌子不過正六品。


    還好,不是割了那玩意兒。


    周楠:“下官願聞其祥。”


    “看來子木是答應了,如此好,如此好。”鄒應龍道:“道錄司左右正出缺,左正你去做是不可能的,先去做右正吧!”


    “去道錄司……”周楠更驚:“下官好好的一個讀書人,家妻妾成雙,兒女成群,如何能夠出家?再說了,我酒色財氣四毒俱全,去道錄司那不是笑話嗎?”


    所謂道錄司,是明朝管理道教的機構。據周楠所知,設在一家道觀裏。另外,地方也有下屬機構,官員都由有名望的宗教界人士出任。


    看周楠如此大反應,鄒應龍笑道:“管理道家又不一定非得出家,央和地方不同,道錄司的官員可是正經的朝廷命官。”


    說著,他解釋一通。


    原來,明朝的宗教管理機關按照僧道,分為僧錄司和道錄司兩個部門。


    道錄司的長官是左右正各一人,正六品;左右演法各一人,從六品,都是有功名的讀書人出身,正經的官。


    日常工作有兩大塊,一,管理聯絡神樂觀主持國家祭祀大典;二,給道人發度牒。


    周楠以為的由道士出任的道官乃是神樂觀。神樂觀道人們會在節日裏負責祭祀天地、神祇及宗高、社稷時樂舞,說穿了是央歌舞團。


    而道錄司則扮演著民宗委的角色,職權可神樂觀大多了,油水也足。


    先說大度牒這一項,明朝的僧道是可以免除一切賦稅徭役的,在經濟享受和有功名的讀書人一樣的特權。每年道錄司要發出去幾百張度牒,以每張收取一兩銀子的工本費,那是幾百千兩的好處。


    明朝的僧道都是有錢人,和他們搞好關係,好處自然極多。


    有的地主豪強,為了給自己免稅,又沒有功名。怎麽辦,等到老了,建個家廟,出家當個道士。給他們發度牒,那不是一兩銀子的事情,收他幾百兩還得看我周大人的心情好不好。


    周楠在心計算了一下,做這個官又許多好處。經濟的事情先不說,自己算了進士,以他的學問和八股的水平,估計也是吊車尾,翰林院別想了。


    即便有行人這個加成,也隻能從一個正七品起步,做禦史、做知縣。


    現在直接當正六品的道錄司右正,混到一定年限,平調出去,怎麽也是個六部主事,起點頗高。


    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機遇啊,老實說做雜六低品官員本大人還真是當夠了。


    我們的周大人心又是疑惑,徐階此刻隻怕殺了他的心都有,怎麽可能還大力提攜。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裏麵又有什麽妖蛾子?


    不行,龜相狡猾得緊,別一不小心了他的惡當。


    想到這裏,周楠故意鬆了一口氣,笑道:“雲卿,這事還真嚇了愚弟一跳。不過,算我去道錄司執掌司務,也不一定能隨侍駕前。算見著了萬歲的麵,也未必能得他信重。”


    “不然,國家祭祀大典雖然由神樂官主持,道錄司看似隻是個擺設。可最近因為藍仙長的事情惹得陛下甚是不快,已經好些天沒有召見廣福官的仙長們了。陛下求道之心慎急,遲早還是會詔道人入宮的,到時候你自然能見著萬歲。別人做這個右正,或許還入不了陛下的眼,子木卻可以。”


    周楠大:“怎麽說?”


    “子木詩詞雙絕,天下聞名,陛下最愛章之士,你去了自然能得皇帝信任。”鄒應龍吟道:“離九霄而贗天命,情何以堪;禦四海而哀其民,心為之憂。做得真好啊,陛下也是讚不絕口的。”


    周楠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想不到自己那日在內閣值房所做的青詞竟然流傳開來。


    想必是徐階在知道此事之後,動了心思要將自己安插到皇帝身邊爭寵,以為耳目。


    這計策不錯,三十六計最好使的美人計……呸,什麽美人計?


    為了做首輔,徐階有用他周楠的地方,至於阿九的事,他也隻能捏著鼻子裝著不知道,並對周大人大加籠絡。


    能忍人所不能忍,甘草相公,一代龜相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為了正六品的官職,周楠錘案而起,奮然曰:“徐相提攜,敢不效命。”還是那句話,糖衣吞下,炮彈退迴。


    他已經懷了和徐門決裂的心思,自然再不肯和徐階修複關係。


    不過,這個機會實在難得,如何能夠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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