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內帑銀船遲遲不卸貨,通州碼頭各大衙門都派人過來問。 !


    見到都察院禦使親自坐鎮甲板,都預感到將要有事發生,自然不敢羅嗦。隻問這碼頭是否開禁,老這麽封閉這也不是辦法。


    每天這裏裝卸的貨物至少幾十萬斤,停幾個時辰,問題嚴重了。


    得了龔情的點頭之後,碼頭恢複了正常,又開始熱鬧起來。大量船隻進進出出,一切仿佛從未發生。


    武新化等人裝錢的船隻也順利啟航,隻不過,這個時候的周楠已經到趕迴京城的路,卻不知道。


    周楠知道這事耽擱不得,必須在嚴嵩一黨反應過來之前將龔情的折子遞去,正式進入彈劾程序。也隻有這樣,嚴嵩也隻能在製度的框架內見招拆招,無法使用見不得人的手段。


    馮遇道雖然答應自己扣船兩天,可他隻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小副指揮,如何頂得住麵的壓力。即便是龔情,如果徐階不在第一時間站出來,怕也是扛不住。


    必須在今日早朝的時候找到徐階。


    當下,周楠也不敢拖延,直接在碼頭雇了一輛馬車,打著燈籠連夜向京城而去。


    他在馬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車夫拍醒,說京城到了。


    睜開眼睛看去,眼前是巍峨的城牆,天光已經大亮。問:“敢問現在什麽時辰了?”


    車夫:“已經過了卯時。”


    “還是遲了些,勞駕,直接去皇城,快些,等下多算些錢給你。”


    “得鰳,老爺你坐穩了。”


    等到了皇城,早朝已散。周楠去了通政司找到鄒應龍,將這事大概說了一遍。又將龔情的公函和奏折遞到他手頭。


    鄒應龍知道茲事體大,接過來飛快地看了一遍。然後霍地迴頭,目光炯炯地看著周楠。


    周楠倒被他的表情給嚇住了:“雲卿緣何這般神情?”


    “幹得漂亮,想不到這麽快拿到嚴賊的罪證了。鏟除嚴黨在此一舉,子木真無雙國士也!恩師他老人家終於可洗刷身的惡名了。”


    鄒應龍因為恩師徐階軟弱討好嚴嵩一事和別人爭論多少次,受盡了屈辱,如今總算看到了揚眉吐氣的一天。


    說到到激動處,鄒應龍眼圈紅了,一揖到地:“子木,請受我一拜!”


    “哎喲,雲卿,愚弟如何受得起?”周楠大驚,急忙伸手去扶。


    可鄒應龍的力氣甚大,如何扶得動。


    拜完,鄒應龍正色道:“子木,我非自己要謝你。而是代表恩師,代表朝廷部分嚴黨亂政的忠貞之士。浩然天地,正氣永存。”


    周楠倒被他一口一個“無雙國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心道,其實嚴黨和我周某人倒是沒有任何過節。自我進官場以來,倒是被清流君子尋了許多麻煩。


    誰叫嚴嵩你的孫子要娶阿九呢,為了她,為了救師公,周楠不得不為耳。


    周楠:“雲卿,你應該馬去尋恩相稟明此事,恩相現在何處?”


    鄒應龍:“恩師他剛完早朝去了西苑內閣值房,這事隻怕勞煩你要親自去一趟。”


    周楠有些為難:“雲卿,我隻不過是一個正八品行人,如何去得西苑?還是雲卿你去吧!”西苑那邊是皇帝的住所,帝國政治的核心所在,可不是你想進進得了的。


    “龔禦使的公函要投遞到都察院,奏折要由通政司轉交內閣。我還得寫彈劾嚴黨的折子,另外,還得聯絡幾個禦使言官一道用力,這邊才最要緊,如何走得開?”看周楠擔心的樣子,鄒應龍禁不住心一笑。


    心道:子木一直在下麵做雜流官,樞的事情卻是不清楚。


    說:“西苑那邊若都是四品以大員,陛下可沒有人侍侯了。即便是內閣值房,不也充實了許多無品的書辦日常行走,等下你以通政司辦公務的名義去那裏好了,這給你開具堪合。”


    周楠這才恍然大悟,確實是,若低級官員和書吏不得入西苑,那不是誤事嗎?


    當下領了相幹手續,出了皇城一路向西。


    想到要進西苑,周楠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


    西苑乃是武宗正德皇帝所建的一家皇家園林,位皇城西麵的海和南海邊。正因為如此,這裏後來又被人稱做南海。那可不是故宮,你買一張票能進去的。


    到了西苑,驗明身份,問了情由。看守大門的兵丁說你且在這裏等著,我去問內閣值房。


    等了一會兒,兵丁迴來說:“徐閣老說了,讓你進去見他。”


    進得裏麵,果然大好一片園子。


    此刻已經晚春,卻見樹木都已經綠成一片,花園裏鮮花開得正豔,有蜜蜂蝴蝶翩翩起舞。


    從海吹過來的風帶著暖意,樹葉嘩嘩搖曳,說不出的舒爽。


    周楠心讚了一聲:“好地方,難怪正德和嘉靖在這裏一住不肯走了,換我也不願意迴紫禁城。”


    資禁城雖然金碧輝煌,可住在裏麵卻不舒適。


    特別是皇帝寢宮,又破又窄,他也不可能住太和殿裏去吧?


    內閣有四大閣臣,正常情況下四人都會在皇城內閣班。不過,因為西苑才是決策核心。因此,四大閣老會輪流來這裏值一天班,今天恰好輪到徐階。


    值房不大,也是一個小四合院模樣,有六七間屋,三四個書辦的樣子。


    等到周楠到了地頭,裏麵卻靜悄悄的,隻一個書辦過來接待,說是徐閣老剛才得了天子詔過去侍侯,周行人先在值房裏等著。


    又看了茶。


    周楠到現在還沒有吃早飯,餓得狠了,不住抓著茶點朝嘴裏塞,問:“次輔什麽時候能夠迴來?”


    書辦:“可說不好,今日天子打醮,沒一兩個時辰完不了事。”


    “好吧,那我在這裏等著。”周楠吃完東西,疲倦意來,靠著椅子閉眼睛,準備先蓄養好精神。徐階看樣子午才能迴來,今天會是非常忙碌的一天,對他,對自己也是如此。


    也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周楠猛地驚醒過來。


    實在太安靜了,整個值房如同死去。隻一個年道人立在值大案前正皺著眉頭看著案的一份公函。


    周楠睡得糊塗了,一時記不起自己在哪裏,禁不住道:“我是誰了,我從哪裏來,我要到哪裏去?”


    他這麽一說,那個道人突然一笑:“這個問題問得好,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道人說的是莊周夢蝶的典故,說話聲音清涼。


    聽到他的聲音,周楠猛地清醒過來,才記起這裏是內閣值房。又定睛看那道人,此人大約四五十歲年紀,頭發胡須漆黑發亮,麵龐紅潤,顯得氣宇不凡。


    心怪,這西苑怎麽有個道士,隨口道:“在人家的夢裏打來打去,有意思嗎?”


    “說得好,在人家的夢裏打來打去,有意思嗎?”道人的眼睛大亮:“你這人說話大有禪意啊!”


    說罷,將手的公函狠狠地扔在地,憤怒地重複道:“打來打去,有意思嗎?”


    說到這裏,他滿麵都扭曲了。


    周楠抹了一把眼睛,拱手:“在下行人司行人周楠個,敢問仙長法名?”


    道人遲疑了一下:“本尊藍道行,原來你是周楠。”說罷,神色一整,下下地打量著周大人。


    “哦,原來是藍仙長,久仰大名,幸會,幸會。”周楠放鬆下身體,這可是自己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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