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司在明朝早年是個大部,因為有封駁奏折的權力,簡直相當於內閣,架子擺在那裏的。


    後來被徹底削弱成傳達室之後,編製還保留著,機關裏別的不多,是人多,官多。


    置有通政使一人,正三品;左、右通政各一人,正四品;左、右參議各一人,正五品。


    再下麵,還有正七品的經曆一人,這是雜流官,掌書,相當於辦公室主任。


    這些是正經的朝廷命官,再往下還有六個主事,負責具體業務,說穿了是個跑腿的。


    行人已經是跑腿的了,借調到通政司還是跑腿,周楠有些心氣不順。


    六大主事分別為通政使、左右通政,左右參議服務,另外一個則和經曆配合。


    周楠很自然地被鄒應龍要到了他的判事廳,負責幫鄒參議主持日常政務。


    鄒應龍手下有四個書辦,兩個差役,都是皇城裏的老人。說來也怪,他們見了鄒應龍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見了周楠卻畢恭畢敬。周大人每天一到通政司,六人過來討好,又是斟茶倒水,又是說著恭維話兒,一口一個“周老爺”喊著,簡直把他當成祖宗供。


    這讓周楠很是滿意,仿佛又迴到白各莊當山大王威風八麵的日子。


    唯一遺憾的人馬實在太少,一隻手五個手指頭能數過來。


    他心怪,怎麽廳裏的人都怕本大人,難道我的王霸之氣再藏不住了嗎?


    仔細一想,卻又明白過來。按照官場的為官之道,部門一把手都非常和藹,要端架子養望扮紅臉,而他這個副手則要做惡人唱白臉。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嘛!


    下麵的人得罪了鄒應龍,鄒大老爺心胸開闊,或許不會拿你怎麽樣。但周老爺卻要出手整治你了,據說這位周行人是地方衙役出身,鬥爭經驗異常豐富。


    本以為被借調到通政司之後會成天同案牘打交道,這對飛揚跳脫,喜動不喜靜的他來說可說是苦差事。


    不想,這裏的生活卻是多姿多彩。


    前頭說多,通政司的職責是收官員的折子,審核之後交去內閣。以往來說,司裏的官員覺得自己是個傳達室老頭,不用那麽認真,將奏折收在一起隨便看一眼,如果格式沒問題,內容沒有違製的地方,轉交去是。


    可這次鄒應龍到司裏是養望為下一步轉到地方幹巡撫做準備的,又要借用通政司這個消息靈通的平台暗地調查嚴黨資金來源,罕見地勤政。


    接下來幾天,要麽是鄒大人和周楠一道出馬到京城各大衙門調研,要麽讓周楠出馬獨當一麵。說到這裏,或許有人怪,你通政司是朝廷的門房大爺,守好門,收收發發行,調研個鬼啊,你有這個權力嗎?


    還真有。


    原來,大臣和相關單位的折子去之後,司裏如果覺得不對,可以下去調查了解,然後再決定是駁迴還是遞交。隻要你不怕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怕得罪人,完全可以大展拳腳,把“銀台”當小內閣使。


    像這種清水衙門,你平日裏或許可以不關心,但它一旦關心起你來要命了。


    再打個方,後世的私企到一定規模之後都要設工會。這個工會主席企業主自己可以任命,純粹是個擺設。可一旦在地方政府的工會建了檔,工會若想和你對著幹,你麻煩了。


    工會隨時可以監督你的工人福利問題、安全問題,並組織職工學習、活動,你這個企業主還得盡量配合。另外,製度還有一條規定,企業主在發出去的薪酬要按照一定例幫工會成員交納會費,這個例還很高。


    有權有錢,有能量。


    世界的事情怕認真二字。


    鄒應龍一認真,通政司的權力彰顯出來了。


    各部院的折子一遞來,鄒應龍迴一句“待查”然後帶人下去調查,別的衙門沒辦法,隻得小心應付。


    有老鄒在,周楠作為屬下倒是不敢造次。等到自己單獨帶隊的時候,爽翻了天。


    手下的書辦衙役吃拿卡要無所不用其極,周大人倒不想自汙名節,他純粹是閑得無聊找些事做,順便調查嚴黨。當然,手下得了好處,也會孝敬他一份,也不好不收。不然,你以後還怎麽和大家相處,和光同塵也是不得以的事情。


    這一日,周楠剛從通政司公幹迴家,剛進大門看到院子裏放了十幾口大竹筐,裏麵都是大頭菜。


    心好問迎接他的窩頭:“咱們買這麽多大頭菜做什麽?”


    窩頭:“迴老爺的話,是一群軍爺送過來的,說是給大老爺的孝敬。”


    周楠有點莫名其妙:“是哪個衙門的?”


    窩頭是個老實孩子,說了半天也沒說明白。


    正在這個時候,荀芳語走過來說:“老爺,是東城兵馬司馮副指揮送來的。”


    周楠一拍額頭:“原來是他,這個老馮還真是……古怪啊!”


    東城兵馬司乃是五城兵馬司一部。


    所謂五城兵馬司,相當於後世的區一級公安局,這並不是一個部門,而是五個。分別是東西南北五處,分別負責京城不同方位的治安。


    每個兵馬司有正六品指揮一人,正七品副指揮各四人。


    老馮是東城兵馬司副指揮,是京東到通縣這一片的治安官。去年蒙古俺答入侵薊鎮,滋擾地方十來日,無果而返。嚴嵩借題發揮,將王世貞的父親王抒罷官免職,羈押在天牢裏。


    同時,王總督的手下幹將也被逮捕一空,如此,很多職位出了缺。


    馮副指揮打起了到邊軍效力的主意,了封陳情書自願支邊,為國家效力。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到下麵做個軍官做現在這個副指揮爽利多了。反正都是軍職,五城兵馬司雖然悠閑,可畢竟是在天子腳下,窮得緊,還不如到地方弄點實在的利益。


    陳情書一送到通政司,周楠想起恩師父親的事情,有意去調查,親自帶隊去東城兵馬司“調研”很是忙了兩天。


    結果,這廝對薊鎮那邊和蒙古人入侵之戰一無所知,害周楠白跑一趟。


    馮指揮對周楠自然非常客氣,還請他吃過一次飯。席間,周楠和他嘮嗑的時候很隨意地提起自己老家的妻子雲娘,說老妻做的鹽大頭菜滋味極佳。可惜夫妻二人兩地分居,還真是想念得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馮副指揮竟然一口氣送來十幾大筐。


    這可怎麽吃得完?


    周楠楞住了:好個馮指揮,你送點錢過來不好嗎,送這玩意兒不是給本大人找麻煩嗎?好氣哦!


    荀芳語道:“要不,給恩師和師娘送些去。師娘是南方人,應該做鹽大頭菜。”


    周楠:“送過去,通通都送過去,讓師娘頭疼吧!”說著哈哈大笑起來,這可是千斤大頭菜啊!


    他和王世貞感情深厚,視他如父,經常叫妻子送些日常用品過去給師娘。一送還特別多,過年的時候,光臘山雞、臘野豬肉、臘魚送過去千斤。搞得王家下下時刻彌漫著一股臘肉問題,估計吃到年底也吃不完。


    恩師和師娘深為苦惱,說是現在一看到肉沒胃口,隻讒青菜豆腐。


    荀芳語也掩嘴偷笑。


    二人正笑著,黃豆進來:“稟老爺,外麵有個武大爺求見,說是大老爺的鄉黨。”


    “姓武的,還是同鄉。”周楠接過黃豆遞來的名刺一看,忍不住笑起來:“這廝好大膽子,是要尋本老爺的晦氣嗎?我不去找他,他反送門來,真是冤家路窄啊!”


    原來,這人竟是淮安府小鹽商武新化。


    武新化被周楠在軍器局關了幾日,吃盡了苦頭。被釋放之後,心氣不順,竟然在周楠去參加順天府加試那天悍然偷襲,氣得周楠到現在還念頭不通達。


    本以為這姓武的闖了禍害怕自己報複,應該逃迴淮安去了,想不到今天卻來周家,他想幹什麽?


    聽到“冤家路窄”四字,荀芳語知道來者不善。她以前在老家的時候見識過周楠的手段,對自己丈夫有一種盲目的信任,也不擔心。


    怕怕周楠一時衝動,鬧出不好的事來。


    隻道:“老爺,畢竟是同鄉,所謂來者都是客。據妾身所知,淮安府在京城有個會館。這位客人應該會館裏的人認識,等下若有事怕有損老爺的名聲。”


    周楠本有心好好整治武新化,聽妻子提醒,立即醒悟:“娘子放心,我自有分寸。”


    荀芳語的話說得有道理,來者都是客,等下若是鬧起來,失了禮數的可是自己。


    明朝各省和各經濟大府在京城都設有會館,用來接待同鄉,互通消息。能夠住進會館的不是地方土豪縉紳,是士家大族,有功名的讀書人,淮安籍進京辦事官員……


    自己如果整治登門拜訪的武新化,在老家的名聲可懷了。


    要知道,周大人老了退休之後,可是要迴淮安的,地方的關係要搞好。


    荀芳語點點頭:“那妾身迴後院去了。”


    不片刻,武新化被黃豆引到書屋裏來。


    按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卻不想,武大官人卻異常恭敬,一揖到地:“武新化見過周行人,已經是申時,在下做東,請行人出去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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