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這是什麽?”


    周楠:“迴恩相的話,這是裕王府李妃的父親李偉和兄長李高的出首,告發嚴黨私募軍餉。 這事說小也小,說大了,是圖謀不軌。”


    徐、鄒二人抽了一口冷氣,立即明白周楠這是查出嚴嵩支援福建前線的資金走向,並拿到證據了。


    他們忙低下頭去仔細端詳。


    不片刻,鄒應龍麵露狂喜:“恩師,這可是鐵證,學生馬寫折子彈劾嚴家父子。”


    徐階麵的喜色一閃而逝,陷入思索。


    鄒應龍:“恩師,如果天大良機,稍縱即逝,必須把握住了。”


    徐階:“雲卿,且容為師思量。”


    鄒應龍:“恩師,這還有什麽可三思的?”


    周楠也道:“恩相,天予不取,必受其咎,下決心吧!”


    徐階想了想,道:“當憑這封告發信隻怕並不足以扳到嚴分宜,尚需一個條件。”


    鄒應龍見老夫猶猶豫豫心大急:“敢問恩師還需什麽條件?”


    徐階緩緩道:“正如子木方才所說,嚴黨私募軍餉。這事說小也小,說大了,是圖謀不軌。是大,是小,全憑君父量裁。畢竟,為福建前線提供軍餉,那是利國利民的好事。陛下的心思,你們大約還不了解,他是一個不耐煩的人,對錢之一物也看得極緊。嚴嵩之所以聖眷不墮,那是因為他有高超的理財手段。這次嚴分宜能夠為前線籌集軍餉,不用花國家一錢,算陛下知道了,估計也是龍顏大悅,如何會懲辦嚴首輔?”


    “這……”鄒應龍呆住了。


    周楠也皺起了眉頭,確實,這事其實最終還要嘉靖來當裁判,全靠皇帝自由心證,實在不好弄。這事嚴黨顯示出極強的籌款能力,而這也是皇帝最看重嚴嵩的一點:“還請恩相指點。”


    徐階:“此信隻能說明嚴閣老的錢花在什麽地方,還差從何而來這條。找出錢的來路,老夫才好做章。”


    周楠忍不住點了點頭,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單靠李家父子的告發信,證據鏈還不完整,也做不成鐵案。


    至於查錢來路的事情,自然有徐閣老的門生故吏去費神,和他周大人也沒有任何關係。


    周楠的使命到此刻已經結束,接下來是等了。


    可這究竟要等多長日子,阿九婚期將至,師公也命懸一線,等不起啊!


    那麽,再加一把火吧!周楠心想。


    周楠:“恩相,倒嚴一事現在可以著手了。仁壽宮走水之後,嚴閣老已漸漸在陛下那裏失去了信任。下官聽說藍道行藍仙長雲遊至京師,他是天下有名的道德之士,恩相不妨進於駕前。”


    徐階聞言霍地轉頭盯著周楠,眼睛亮得要將他看透了:“子木此計大妙!雲卿,你下去之後斟酌一下折子該如何寫,一旦時機成熟立即這彈劾嚴嵩亂政不法。”


    是啊,這個法子實在太妙了,我老夫怎麽沒想到這一點呢?


    嘉靖天子篤信道教,尤其是在晚年,更是狂熱追求長生。日常除了在西苑打坐練氣,是將所謂的仙丹一把一把地吃。所謂,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道家修行,講究的是財侶法地四大要素。


    法:是教法,方法。不得法,是盲修瞎練。


    侶:同修、道友;《禮記》曰:獨學而無友,必孤陋寡聞也


    財:有一定的經濟條件;因為在修道的初級階段,要把心思和時間在最大程度用來修行,相應的沒有更多的時間來治生。如果沒有一定的物質基礎,是很難修道的。看看出家人和在家人知道了。古人講:無財不足以養道。


    地:修道的場所,道場。不同的環境,風水是不同的。


    財,皇帝不缺錢。


    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對皇帝來說,道法和護持通修的道友最為重要。因此,從嘉靖初年起,皇帝不斷讓地方官員推薦大德高人入宮。


    前有龍虎山祖師邵元節,後有其弟子陳善道。


    如今,嘉靖修長生之心愈加迫切,可惜駕前卻沒有合適的高人隨侍,正是將藍道行推薦進宮的好時機。


    藍道行是道家大宗師,有人說此人是自三豐道人以來最接近神仙的。


    此人品德高尚,熟悉道家典籍,個學者型的修行人。


    別的道人為了吸收信眾,愛使江湖幻術騙人。這個藍道人卻不,隻和人談玄論理,以學問服人。


    也因為如此,他在流社會的名氣極為響亮,如今已經是道家的領袖。


    最妙的是,此人深受王陽明心學影響。來京之後,經常參加徐階組織的心學門人的講座,和徐閣老這個名義的“心學掌門”私交甚好。


    徐階自然知道藍道行對嚴嵩諸多不滿。


    嘉靖皇帝對身邊方士道人的話深信不疑,如果能夠將藍道行安插到他身邊,自然可以深刻地影響到天子,未來也會在倒嚴的行動發揮巨大作用。


    有這麽一個重要人物出首,事情好辦了。


    周楠是怎麽想出這麽個好辦法的,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行人,怎麽會對皇帝的心思和性格了若指掌,此人倒是個可用之才啊!


    聽到徐階這話,鄒應龍大喜:“是,恩師,學生這下去寫。子木此計甚好,佩服,佩服!”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周楠是個小人,心頗為不屑。


    今天一看,周子木果然大才,我不及也!


    他朝周楠深深一揖:“子木,以往多有得罪,還請不要放在心。”


    周楠慌忙迴禮:“同為徐門一脈,你我自當戮力同心為恩相效力。”他很自然地擠進了徐門的隊伍。


    鄒應龍點頭:“應當的。”


    徐階:“雲卿,另外,盡快查出嚴黨是從什麽地方籌的款子,如此才能畢盡全功。”


    鄒應龍:“是,學生知道。”


    周楠見徐階下了決心,鬆了一口氣,忙道:“閣老,你看下官的安置?”


    也是時候問老徐要犒賞了,正七品朝廷命官,我來了。


    徐階忍不住心一笑,這個周楠,真是熱於官職名祿啊!其實,這個世界如雲卿這樣的君子和嚴家父子這種小人並不多,多的卻是如周子木這種煙火氣十足的俗人。


    他出身貧寒,又吃過那麽多苦,有如此性子也可以理解。


    揮了揮袖子:“下去吧,老夫自有見教。”


    這讓周楠不用擔心,盡管去任是。


    周楠大喜,又要謝。


    鄒應龍卻道:“恩師且慢,子木不可去通政司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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